当时的月亮

2020-04-26 10:06易欢
花火B 2020年2期

易欢

作者有话说:生命是短暂的,活在世上的每一分钟都很宝贵,不要浪费。如果有人的遗憾留在某个清晨,那有机会继续的人,一定要带着他的那一份念想更好地生活下去,才算告慰。希望大家平安健康,万事顺遂。

时间在每个人身上流淌,岁月不曾宽恕任何一个人。

她困在荒芜地中,他固执地牵着她朝外走,跋山涉水,终于窥见天光。

楔子

温妩大二这一年的圣诞节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崴了脚。室友一边帮她搓红花油一边数落:“让你走路不看路,活该啊。”

温妩扯了扯唇角,等到室友关上门,她一抹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热泪——成年人的崩溃总是来得莫名其妙,明明只是崴了个脚。

她拿着手机随机点开韩乔笙分享在朋友圈的一首歌,坐在桌前化了一小时的妆。当天的舞会,有同学邀请她跳一支舞,她委婉拒绝,找了个借口溜出去关照了一下来北京艺考的朋友。

在韩乔笙的琴房待了一会儿之后,他坚持要送她回学校。

耳机里,那道清冽的女声兜兜转转,仿佛被大雾挡住了前路:“谁能告诉我,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韩乔笙在她宿舍楼下问:“我如果考来了北京,还可以像这样,送你回学校吗?”

他在平安夜送她苹果,背着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北风卷起一地的枯枝残叶。

她说了什么呢?

她说“抱歉”。

001

温妩在大二暑假回家的时候遇见了韩乔笙。

说来也是她运气不太好,那么多人滑滑板路过,地上那么多玻璃瓶,偏偏他卡了轱辘,带着自己摔在地上。

一中后面的小巷子,路灯年久失修,看似亮着,其实连一米之内的地面都照不清。温妩知道这条路黑,只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这么黑的地方滑滑板。

她倒地的时候下意识地把手举起来,提在手上的购物袋飞了出去……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来。

少年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把着她的肩膀,整个人肉垫一样靠着她,只有五指默默张开,还下意识地保持着绅士手。

温妩想要借力站起来,一不留神又踩到个瓶子,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觉得尴尬,干脆坐在地上把落在地上的购物袋收拾好,一边捡掉出来的薯片,一边看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好在走这边的人不多,没有路人站在一边看他们笑话。

刚刚还和男生一起的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巷口,只剩下他们大眼瞪小眼。

“不好意思。”韩乔笙扶着她站起来,毕竟没经验,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

温妩活动了一下手脚,确定没有伤到也没有扭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一骨碌就爬起来了。

她是学临床外科的医学生,把这双手看得比命还重要。只是指尖莫名的黏稠感,让她下意识地把指尖放在鼻前闻了闻。

有血,但不是她的。

“蹭破皮了?”她想着刚刚他冲过来的那个力度,一时间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仔仔细细凑在眼前看了半天,灯光太暗,她干脆直接掏出了手机打开手电筒。

两个人都穿得少,温妩的手心结结实实地包裹住了他的手腕,晚上风凉,韩乔笙的手收也不是,仍由她握着也不是,气氛凝固了一样,不远处传来微弱的猫叫。

“不好意思,我是学医的。”温妩松开他的手腕,偏头看了一下巷口,本来是想要问他怎么走,一晃看他的滑板还在地上, 干脆帮他捡了起来。

“前面有药店,我给你处理一下,五分钟就够了。”

温妩到了药店之后,借着光更仔细地看了一眼他的伤,买了络合碘、纱布、棉签和胶布。两个人坐在一中对面的小广场上,装药的袋子和她一开始提着的购物袋放在一边,韩乔笙看她熟练地操作,勾了勾唇,脚踩着滑板滑了滑,被她睨了一眼,少年立马坐得端端正正,大气都不敢出。

“行了,少沾水。”

温妩处理完后提着自己的购物袋就站了起来,韩乔笙还在看自己膝盖上的纱布,一抬头,她已经走出不短的距离。

“你叫什么?”

“叫雷锋。”温妩摆了摆手,很快就淹没在了小巷的夜色中。

002

温妩这次暑假回来计划了两件事,一个是去看陆城,还有一个就是跟着学校的志愿者队去山村里做义工,带着设备去给老年人做简单的免费体检。

去看陆城的那天,温妩在学校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把白蔷薇。从市中心到东山墓区,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温妩看着城市建筑慢慢倒退,田野山峦映入眼帘,公交车马上就走到终点站,车上的人寥寥无几。

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抱着花走到墓园口,来来回回好几遍,都没有踏进去的勇气,一直等到夕阳挂在天边。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已经忘记了是哪一年学的诗句,只記得那个时候的陆城,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和她一起走在学校外面的那条小道上。

第二天要默写,她一路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背。因为记得太忘我,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陆城的胸膛上。

“你走路能不能看路?”陆城挡在电线杆前面,限量版的球鞋踩在泥地里,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温妩忍不住笑了,示意他快站出来:“我错了,错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是淹没的没,是没有的没。”走着走着,陆城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纠正她“没齿难忘”的读音,“意思就是说,温妩的牙都掉光了,也不会忘记我的救命之恩啦。”

“你想得美!”

在黄昏行走,天色变得总是格外快。他们进小店坐着吃了一顿晚饭,出来抬头就望见了月亮。

温妩站起来,把带来的花放在了一个公祭台上,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青山苍翠,这是全市最好的一片墓地,听说站在山上,就可以望见整座城的日色。

陆城,你应该,会喜欢这里吧。

温妩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巷里,滚轮压过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这一片是学校的家属区,拐过巷子,穿过后门,再走几十米就是市一中的教学大楼,白天人来人往,很多人,夜里学校上晚自习,基本上没人走。

所以当韩乔笙一路跟着她,走进家属区的单元门的时候,温妩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戒备。

“你跟着我做什么?”

“啊?”韩乔笙把滑板用脚挑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头,“我回家。”

温妩准备好的话卡在嗓子眼,两人一起上楼,等到韩乔笙掏出钥匙开后面的门,温妩才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你住我对面?”

“我也没想到对面住着雷锋啊。”

家里没人,温妩看着他身上熟悉的校服,一时间有些恍惚,陆城十八岁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高,也是成天打打篮球,玩儿滑板,除了上课他对什么都有兴趣。

“你不去上晚自习?”

“放……暑假了啊。”

温妩打开家门,家里一片漆黑,她这天思绪混乱,心情不好,在原地停了三秒,又把门关上了。

正要关门的韩乔笙看她脸色不太对,直接把门敞开:“过来坐坐?”

韩乔笙这年读高三,去年在这儿租的房子,聊了几句,温妩习惯性地问了问他各科的老师,才发现原来他还是她妈正在教的学生。

“我老师就住对面。”

“那可不就是我妈嘛。”温妩挑眉,看他往茶几上放了两瓶橙汁,说了句谢谢就拧开了瓶盖。

“前段时间我妈说他学生住对面,艺术生,让我回来帮着补补文化课,不会就是你吧?”

“大概可能也许是。”

“我过几天要出去做义工,没时间给人补课,你这几天可以早上九点来敲我家门,不懂的挑重点来问。”

003

这三天里,温妩最开始还感叹一番,到底是两年没读高中了,有些题都忘得差不多了。到了后面,她在网上搜了解题步骤,做了几道题便渐入佳境。

她看题目的时候韩乔笙在旁边扒谱,一个音一个音地扒。因为关了门窗,钢琴的声音在整个房间回荡,温妩的心情也慢慢静下来,整个人的情绪都得到了舒缓。

韩乔笙练完琴,温妩抽出那张六十分的物理卷子,慢慢摊开:“高考能多考几十分就多考几十分。”

“全世界最简单的事情就是坐在教室里学习了,在还能安心学习的时候,做好这件事,才不会在别人都上了好大学之后来后悔惋惜,遗憾自己的学生时代,不是在最后一排睡大觉就是背着老师看小说和漫画。”

话音刚落,温妩好像看到学生时代的自己,她当初高考分数多几分就能去北大协和,两个选择题而已,她自己错过了。

算不上抱憾终生,却是真的惋惜,为那句快被人说烂了的“我本可以”。

这天温妩拿着那张六十分的物理卷子,草稿写了满满几页纸,把每个知识点都给他讲得透透的。让韩乔笙诧异的是她的这手字,每一个数字都稳在一条线上,草稿纸上的步骤满而不乱,颇有条理。

温妩看着他略带崇拜的眼神,一挑眉:“我以前字不是这样的,不过后来发现我朋友这么写,老师给的分高,勉勉强强学了学,还凑合吧。”

她没说是谁能写那一手好字,可他抬眸,看到了她眼底的那抹温柔。

两天后是原定好的义工行,去的是本省的一个山区,温妩一去就去了半个月。回来的那天正好遇到韩乔笙,两个人在单元门前对视一眼,韩乔笙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你原创的曲子确定了吗?需要我找老师给你听听看吗?”

温妩学过几年吉他,基础乐理也懂,虽然不会弹钢琴,但鉴赏能力很好。

他们俩关上门窗,温妩坐在地毯上,韩乔笙把自己原创的曲子弹给她听,一晃就是一个下午。

“很好听啊。”

后来两个人都有些饿了,煮起了方便面。餐桌上烟雾缭绕,温妩吃了一会儿放下筷子,问韩乔笙第三天的时候为什么给她打电话。

“微信刷朋友圈,看到你说你晕车。”

“山路不好走,晕了吐一会儿就舒服了。”

一时无言,温妩想到那天的环山公路上,大巴车拐弯的时候出了些小事故——油箱漏油,司机让所有人都撤出去。她从座位摔到地上,整个人晕乎乎的,鼻腔全是汽油味。

外面有人喊她,一回头,她好像在人群里看到陆城的脸。

有那么一刹那,她想,不知道陆城在的地方是哪里,是冷是热,有没有四季……手机铃声响起来,直接把她拉回了现实。

是低哑轻柔的男声,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他说:“温妩,你晕车的话,我弹琴给你听怎么样?”

温妩暑假结束回北京的那日是个雨天,市一中已经开学,韩乔笙早上七点就出了门。

他出门的时候知道她还在睡,把改好重新打印的那份乐谱找了个塑料袋装着,挂在她家门把手上。

韩乔笙打着透明的伞,没跟温妩说再见。

004

這一年的平安夜,温妩被室友拉去参加学校的圣诞舞会,有别的专业的男生邀她跳华尔兹。她轻轻躬身,拨开长款羽绒服,用右手撩起裙摆,露出脚踝,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哦,搬道具的时候下楼梯崴了脚,还肿着呢。”

男生愣在原地,看着她晃晃悠悠地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温妩回寝室的路上掏出手机,发现他最新发的一条动态在北京,干脆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小时之后,她出现在他练习的琴房。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温妩脱掉外套,发现琴房里的暖气并不是很足,又低头看到韩乔笙露出来的脚踝,默默叹了口气,觉得他不太会照顾自己。

“临时决定的。”他点点头,没多言,琴房里的琴声也没停。

“等你练完了正好一起出去吃个晚饭。”温妩拖了把椅子过来,自己靠在边上,边回消息边刷微博。

这个季节的北京,天黑得早,刚刚过五点,就已经夕阳西下。天空半明半暗,寥寥几朵白云挂在天幕上,偶尔能从缝隙中透出一抹红。

“今天是平安夜。”韩乔笙突然说,抬起眼,琴房的光不太好,她本来正在想他晚上练琴的时候能不能看清琴谱,不料他没顾着自己的问题,反而提起今天过节。

“高三的学生,只能铭记劳动节,勤学苦练……”她正想讲大道理,就发现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了个大苹果。

“刚刚在路上看到的,顺便……”

温妩说不出来话来了。

过去念高中的时候,她最喜欢过圣诞,收满满一抽屉的礼物,陆城总喜欢骗她说自己忘了,等到这一天的最后才把东西拿出来,再献宝一样一边唱歌一边送上礼物。有一年天公作美,为了配合陆城的故弄玄虚,蜀地的初雪纷纷扬扬,她一抬头,看到了当时的月亮。

一年又一年过去,她早就不过圣诞了,岁月的残酷往往就在于,你明明还能清楚地记得去年今日,前年今日,某某年今日你和什么人在一起,做了什么,但就是回不去了。

温妩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接过那个苹果,回应地笑了笑:“谢了。我送你回酒店吧。”

“我送你回学校。”韩乔笙很坚持,温妩冷风吹久了,要流鼻涕,也就沒再坚持。

两个人都不说话,走了很长一段路。风刮得其实很冷,公交车不停地从身边开过,韩乔笙从头到尾都目不斜视,耳朵里塞了耳机,仿佛从始至终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温妩觉得无聊了,偷偷绕到他身后,看准了他的步伐蹦了一下,伸手取下了他左边的耳机,戴在自己左耳上。

没有声音。

她轻轻蹙眉,刚想说话,就听到了冷冷清清的女声,柔美缥缈,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一首歌。

恍惚间,温妩好像听到有人喊她,下意识地一回头,又只看到街道上被风卷起的落叶。

眼看着就要走到校门口,韩乔笙忽然停了步:“你的脚怎么了?”

他见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就算她掩饰得再好,也能从走路姿势上看出些什么。

“没怎么,不严重,扭了一下,还能走能跳的。”

“我……背你吧。”

“都快到了,我可不轻。”温妩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一个抬眸,没想撞入了那双澄澈的眼。

她还没反应过来,韩乔笙就已经轻轻蹲在她身前,做出等她上来的姿势:“我背得动你。”

那天晚上的最后,温妩给韩乔笙讲了一个故事。她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大冬天跳小区的泳池救隔壁楼的落水小孩,爬起来衣服也没换就过来找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昏倒在她面前,再也没醒过来。

“多穿一些吧,北京的冬天很冷。”她朝他挥手说再见,恍惚间总觉得看到了陆城那张脸,同样帅气,却不会照顾自己。

005

韩乔笙收到央音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八月天蔚蓝。

温父在医院有多年好友,放了暑假就让她在医院实习,她刚刚把病人送进急救室,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韩乔笙过来找她的时候带了一瓶农夫山泉,温妩摆了摆手,回办公室拿了自己的保温杯。

“还没来得及亲口跟你说恭喜。”温妩轻轻拧开杯盖,又喘了一会儿,想起来上午他发给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的照片。

“送你个毕业礼物。”

温妩看了一下时间,她有半个小时的空当,干脆带着他去了学习室。

“听过AED(自动体外除颤器)吗?”温妩把一个红色医疗箱的盖子打开,摁下电源,取出电极片,“学名自动体外除颤器,主要针对室颤和无脉性室性心动过速的患者。”

“不太好理解?”温妩现在穿着白大褂,头发扎成马尾,素面朝天,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首饰。

“你躺下来。”

韩乔笙按照她的指示平躺在轮床上。风将不远处的窗帘偷偷掀起一角,越过温妩的白大褂,他注意到学习室里的花瓶里没有水,也没有花。

温妩轻轻拍打他的双肩:“注意拍双肩,不要拍脸,呼唤患者名字,看他是否还有意识。

“观察胸部起伏,颈动脉有无搏动。

“如果答案都是否定的。”温妩在他身上点了两个位置,“如果患者是溺水者,先保证前胸衣物脱去,用毛巾吸水,保证皮肤表面干燥,在这两个位置贴电极片。

“除颤仪分析心律的时候,不要接触患者。

“根据机器显示,确认是否摁下放电键。”

AED不适用于健康人,温妩没有摁下放电键,而是突然想到什么,静默了一会儿。

风缓缓流动,温妩的手刚刚点过的位置,仿佛有两股暖流,韩乔笙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有些乱。

温妩本来还打算教他心肺复苏,结果她起身朝后退的时候被架子绊了一下,韩乔笙反应很快,一把拉住她,让她跌落在他怀里。

温妩的脸撞在他胸前,空气里流动着莫名的情绪。她飞快地撑着爬起来,一时慌张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温妩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心肺复苏的教程视频,放在他手里。

“我还有工作,一会儿这边有心肺复苏的急救课,我和刘主任说一声,你跟他们一起上。”

温妩匆匆离开,回到办公室之后,她仰面坐在座椅上,脚尖轻轻一点,座椅的滚轮轻轻滑过。

她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恍然发现陆城已经很久没有入过她的梦了。

梦里他还是十八岁的模样,一脸神秘地说今天要送她一个惊喜。

结果她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浑身狼狈、一脸焦急的他。

“你今天迟到了,一个小时七分钟。”她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陆城眼神里有太多东西,到最后,只看着她的双眼说了一句:“阿妩,我……”

很多很多年过去之后,温妩都还在介怀陆城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在做什么。

疑惑、哭泣、尖叫、不知所措地跪在他身边朝路人喊“救命”……

没有一个是有用的。

她还记得殡仪馆外刺眼的灯光,所有人都过来抱抱她,说“不是你的错,没关系的,温妩,你也还小”……

陆城的表哥红着眼眶,拎着一个礼品袋过来,不知道是克制了多久,才言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他给你准备的毕业礼物,本来是想有个开始的吧……

“没想到只能拿来道别了。”

她抱着那个湿透了盒子,还没来得及打开盖子,就已经号啕大哭,热泪滚滚而下,她觉得自己痛到快要不能呼吸。

韩乔笙过来温妩在的办公室时,是下午四点。

温妩搭着薄毯,睡在角落,眼角有道若隐若现的泪痕。

等她醒过来,她又恢复了平日里宠辱不惊的样子。

“一起吃饭?”

“我晚上还有事,先回去了,你出去和同学庆祝庆祝吧。”

温妩一直是个很会照顾他人感受的人,这还是认识韩乔笙以来第一次跟他说客套话,明知道他今天来就是想和她分享这个喜悦,她还是把他朝外推了一步,哪怕在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他尚且隐忍的心意。

明明是夏天啊,温妩轻轻想,怎么这么冷。

006

八月的一个星期五,温妩父母都在上班,老房子隔音不好,韩乔笙听到她洗澡打热水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就再没什么动静。

他怕她出什么意外,慌慌忙忙地冲过去敲门,门被砸得哐哐作响,足足有五分钟,温妩才有气无力地过来开门。

“你……怎么样?”

温妩穿着裙子,头发湿着,背上被浸湿了一半还多。

“没,刚刚头晕了,可能洗澡洗久了。”

本来也没什么,不过那天之后温妩刻意的疏远,让原本还算得上熟络的关系,变成了擦肩而过的“你好”。

韩乔笙租的房子到期,收拾好东西搬家的那一天,温妩说医院有事忙着,没回来。

温母买了一口袋的水果让韩乔笙收下带回去,叮嘱了许久他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韩乔笙推辞不过,郑重其事地和温母道谢。

“小妩说来不及回来送你,让你去书房转一转,喜欢什么就带什么,当留个纪念。”是温妩的原话,却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纪念什么。

韩乔笙在书房转了一圈,看着书桌上摆着温妩的照片,想了许久,从一旁的影集里抽了一张出来。

没想到温妩打来电话:“第二个柜子,第三个抽屉,上面有个文件夹,送你的。”

韩乔笙打开看,是他那首拿去艺考的曲子的曲谱,塑封好了,抬头是温妩取的曲名《当时的月亮》。

“找到了。”

“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在医院拒绝其他同期实习生的时候也总带着一腔温柔,一定要把句号画得明明白白,不给人留一点念想。

后面的三年,韩乔笙都没见过温妩。

只能翻一翻她除了急救知识就再没其他的动态。

第三年的冬天,北京在十一月的尾巴下了一场初雪。同学拉着温妩去逛故宫,走了将近三个小时,遇到广场上有栏目组在录节目。

乐队舞台后是金碧辉煌的大殿,铺着薄薄的白雪,寒梅初绽,暗香浮动。“妈呀,这主唱真帅。”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定好的曲,温妩站在人群外围,听到通过音响传出来的低哑淡漠的男声:“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原来就住在我心底/陪伴着我的呼吸……总是想再见你/还试着打探你消息/原来你就住在我的身体/守护我的回忆。”

她低笑着附和:“是挺帅的。”

那天晚上,她和同学随着人潮离开,两个人去吃了韩国自助烤肉,回租住的地方都已经将近十点了。

隔得还挺远,温妩就看见了路灯底下站着的人。少年身姿挺拔,穿着黑色羽绒服,头顶飘着雪,她忽然觉得古人说的“伊人可入画”,也不一定要是女子。

他们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温妩先笑了,主动朝他走过去。

“好像高了很多?”

“差不多三厘米。”

一时无话,温妩想到他前段时间在朋友圈分享的歌:“新歌很好听。”

又是一阵冷场。

“下周星期天,有一个棚里录的综艺比赛,我给你拿了票。”韩乔笙好像措辞了很久,说出来的时候,还观察着温妩的表情。

“我会去的。”

到了节目录制那天,温妩本来换了班,认真在网页上看了录节目的注意事项,发现棚里开了空调,又把羽绒服里面的毛衣换成了秋冬的墨绿色长裙,她拿出自己的所有口红,一个个地涂着嘴唇,终于试出了最搭的颜色。

结果温妩在地铁上的时候遇到心脏病突发的老人,二十分钟心肺复苏,病人恢复自主呼吸,120也来了。

因为她是第一施救者,本着医者的责任,还是跟着一起去医院。

没想到两个小时抢救后,老人还是不幸离世。

温妩从医院出来,第一时间打了出租车去他们录影的地方。

华宴已散,温妩没想到韩乔笙还会在等她。

“赢了?”她问他比赛的结果,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眶和鼻头红得吓人。

“哭过了?”

说来惭愧,身为医者,对生死司空见惯,却依旧无法承受生命在她眼前流逝。

“我本来以为,我读医学院,当外科医生,就可以留住些什么。”

没想到,结果竟然都一样。

她救不了自己心爱的人,也救不了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面容枯槁的老人无力地坐在镜子前,他身后的人告诉他‘本杰明,我们是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的,不然如何知道他们对我们的重要性,可是失去真的太痛了。

“离开的人就这么离开了,哪里来的什么因果轮回,今生是真的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韩乔笙上前一步,把她揽在怀里,再没有任何言语,他任由她尽情地发泄。

她的自责,她的歉疚,就像高海拔山巅上终年不化的大雪,凝成了冰晶,坚固得连最锋利的长刃都无法劈开,他怎么会不懂。

007

温妩和韩乔笙见面的频次慢慢多了起来。

这一年温妩研究生毕业,面临的问题十分现实,要么继续读博跟着老师朝着学术科研的方向发展,要么回蜀地在当地医院的医療一线待着,她犹豫了很久,最后在导师的挽留中选择了回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