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延
2019年法国公开赛后,鲁恺产生了离开的想法。与其说产生这个想法,不如说又有了这个想法。因为“离开”这个词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几次,但由于不舍,由于倔强,由于韧劲,这个词一直没有兑现。
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状况的下滑、位置的相对变化,鲁恺说:“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离开了。第一次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低落且伤感。对他而言,最伤感和难受的时刻,不是离开北京的那一天,而是刚做出决定并向队里提交申请的那些日子。
从法国回来后,鲁恺就独自地反复纠结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有与别人沟通这件事,只到快要决定时才问了家人。父母和妻子一如既往地开明:要继续,我们无限支持;要回来,我们无限欢迎。这一番他听过很多次的简单话语,此刻再一次击中他内心深处对于家庭的那根最柔弱的弦,也最终促成了他做出的最后决定。
他又一次说:“该离开了。”但此时,他的语气里已经多了一分释怀。
跟混双组主管教练杨明说出决定后,杨导真诚地表达了挽留,这让鲁恺又多了两天的冷静和思考。不过,最后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并把2019年T T月中旬的中国香港公开赛定为自己的最后一站国际比赛。
最后一站比赛的确具有很特别的意义,但鲁恺没有很高的预期,只希望自己能尽量打好,不要辜负“最后”这两个字。没想到的是,他和搭档陈露的这次比赛,竟成了2019年世界-羽坛极具争议的一场球。 首轮,鲁恺/陈露对阵英格兰组合爱得考/加布里。鲁恺/陈露以21比17拿下首局,并在第二局以23比22领先。接下来的这一球,英格兰组合双击,但裁判员没有立即判罚,最后这一球以陈露的挑球出界结束。球落地后,鲁恺和陈露立即主动向裁判员提出申诉,裁判员在和发球裁判员确认后。把这一分判给了鲁恺/陈露,他们以24比22 获胜。岂料,对方拒绝握手,一直到裁判长入场干涉。最后,裁判长竟然把这一分从鲁恺/陈露的得分中扣掉,改判给英格兰组合,比分变成23比23。申诉无果后,他们再无奈之下只能继续比赛。遭遇这样的改判,即使是老将也难免产生情绪波动,那股不甘心和不服气的求胜欲让鲁恺更着急。23比25、1 6比21,鲁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告别了自己的最后一站国际比赛。
回到热身场,鲁恺呆坐在地上,队友们纷纷来安慰他。其实,鲁恺只跟教练、搭档以及极少数的几位队友提过这是他的最后一场国际比赛。所以,当大家来安慰他“恺哥没事,明年加油”时,他内心的难受是加倍的。
从11月16日回到北京,到21日回到广西,鲁恺在短短的六天里办理了各种手续,收拾行李、寄东西回家、和朋友们聚会道别,行程满满。
回广西的前一天,我们为他在训练馆拍了一组照片,训练场、储物柜、治疗室、场馆外,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在重新唤起鲁恺的记忆,因为这里是他奉献了1 1年青春的地方。
来到医务室,几位队医忍不住轮番说起“驼驼”的医务室故事,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感叹。原本是来道别的,鲁恺却反客为主,安慰起几位队医来,最后和大家拍了一张合照。其实,最舍不得离开的应是他本人,只是他表现出来的永远是嘴边的那四个字:
“没关系啦。”他只是不想把气氛弄得那么沉重,不想让离别变得那么悲伤。
第二天离开天坛公寓时,鲁恺没有主动再去与大家道别,也没有叫任何人送行。他一个人提着箱子,坐电梯到一楼,穿过贴着各样通知的走廊,打卡,走出大门。这个过程对于鲁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就像一次普通的外出比赛。只是这一次,他不是外出,而是真正的离开。
家人的态度促成了鲁恺最后的决定,而家庭,也是近年来他获取动力与感觉亏欠的所在,尤其在儿子出生后。2018年6月,鲁恺的儿子“元宝”出生了,但妻子生产时,鲁恺却未能陪在身边,当时的他正远隔万里重洋,在北美洲参加比赛。
当时,鲁恺刚和陈露搭档,急需参加国际比赛获取积分。鲁恺曾经考虑过放弃参加美国和加拿大两站比赛,也和妻子沟通过。妻子则对他说:“没关系,你去吧,我和宝宝在家等你。”在反复挣扎和商量后,鲁恺踏上了征裎。直到儿子出生后半个月,他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元宝”。好不容易请假回家一趟,鲁恺也仅仅待了五天。
从儿子出生到退出国家队,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鲁恺和儿子相聚的时间最多只有二十多天,这已经包括了2019年5月队伍在广西南宁备战苏迪曼杯的十几天。
当时,队伍住在比赛举办场馆附近的一个山庄里。国家队所在的那栋公寓管理极其严格,没有证件是无法进入的。所以,尽管在家乡集训,鲁恺也没有办法和家人住在一起,只能是家人每天开车到山庄去看他。
当时,筆者住在山庄的另一栋公寓里。每天傍晚,都能看见鲁恺从自己住的公寓走到我们这栋公寓,在楼下的餐厅与家人短暂相见。有时候,鲁恺抱着儿子哄他入睡,有时候逗他玩,一直叫着“元宝,元宝”。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妻子带着儿子回家,鲁恺返回自己的公寓,每天如此。虽然每天只有短暂的一小时,但在南宁的这段日子,已经是鲁恺陪伴儿子最长的一段时间。平时,他只能每天晚上通过视频来和家人见面。
鲁恺的家人在家里安装了几个摄像头,以确保“元宝”的活动在可见范围内。有了这套装置,鲁恺可以通过自己的手机app连接到家里的摄像头,随时在手机上看到儿子的动态,这的确大大增进了鲁恺的幸福感。
这套装置相当于有一方关掉了摄像头的普通视频通话,鲁恺能看见和听见儿子,儿子则只能听到鲁恺的声音。一开始,每当鲁恺对着屏幕喊“元宝”时,“元宝”就会满屋子找爸爸,他不知道爸爸在哪里,甚至爸爸是什么。慢慢长大后,聪明的“元宝”知道爸爸就藏在那个摄像头里,听到呼唤,就会镜头感十足地朝着摄像头招手。
隔着手机和儿子互动,算是苦中作乐,是艰难时光中的幸福时刻。作为一名职业运动员,鲁恺知道这是难以避免的,只是生活中的某些时刻总会突然击破你心中的信仰。比如,2019年上半年,鲁恺在和儿子视频时,“元宝”冷不防地以蹩脚的发音对着屏幕叫了声:“爸爸!”那可是元宝第一次喊爸爸,幸福感爆棚的鲁恺只想马上买机票飞回家。
现在回到南宁,鲁恺除了白天在广西队训练,其余时间都会留给家庭。他可以坐在“元宝”旁边,看着儿子自己玩,也会主动参与到孩子的世界中。用他的原话形容就是:“只要在家人身边,一切都是最好的。”
以前,去国家队是梦想,鲁恺圆梦了;现在,回家与家人团聚成为梦想,此刻,鲁恺也圆梦了。这两种梦想看似冲突,也的确有矛盾的地方,但两者是相互成就的。曾经,家庭的支持让鲁恺只身前往陌生的城市,展开了长达11年的闯荡历程,同样,也是家庭的支持让他一直坚持。现在,回归家庭的安定感,让他更能客观地回首自己的国手生涯。
回望鲁恺的职业生涯,不少人会用“遗憾”、
“转折”等略带悲情色彩的词来形容。可能就是因为大家都记住了那一年、那一届苏杯的那一场球,这样的视角无疑是有失偏颇的。是的,对于鲁恺本人而言,那的确是—场刻骨铭心的败仗。
从2013年年底第一次报名参赛就拿到澳门黄金赛冠军,到20仃年年初,鲁恺/黄雅琼的世界排名一直在前十,但一直被认为是一对不温不火的年轻混双组合。里约奥运会后,几位老将的退役和转型,把鲁恺/黄雅琼顶到了主力的位置上。
2016-2017赛季羽超联赛,鲁恺代表青岛队出战。首轮客场对阵辽宁队时,鲁恺受伤了,诊断为肩膀的韧带撕裂。也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这次伤病让鲁恺在20仃年年初的陵水冬训中获得了很好的休息,这也间接催化了这对组合在20仃年年初的崛起。他们在赛季之初迎来大爆发,创下29场外战不败纪录,把包括全英在内的四站公开赛冠军收入囊中。
一时间,连他们都感觉自己打得很顺利,觉得“这四年该是我们的天下了”。不过,越顺顺利的时候,往往就是危机悄然临近的时候。那届苏迪曼杯决赛的失利,把他们从天上打至人间。3个月后的世锦赛,他们在第二轮碰到在苏杯决赛时输给的对手、韩国的崔率圭/蔡侑玎。憋足了劲的鲁恺/黄雅琼用尽全力赢下这场复仇战,却也因为太早的过多消耗,最终止步八强。
之后,鲁恺与黄雅琼拆对,鲁恺先后携手三位新搭档继续作战。谁也没有预料到,他在2017-2018赛季的羽超联赛中又伤了一次,这次是脚。连续两年在羽超首轮的客场比赛中受伤,这不得不让人觉得邪门。以至于,又过了一年,鲁恺代表深圳羽众出战2018-2019赛季羽超时,他用“这次竟然安全”来形容首秀。
连续的伤病与状态的逐渐下滑,让鲁恺终于在2019年年底萌生退意。从2017年年初爆发到2019年年底告别国际赛场,不过三年时间,但这却成了不少人拿来定义鲁恺整个职业生涯的全部根据。他们没看见那个刚升到国家一队就勇夺全运会冠军的鲁恺;也没看见那个和蔡队携手站上公开赛冠军领奖台的鲁恺;他们更忽略了那个在百年全英赛场上闪闪发光的鲁恺。
诚然,鲁恺的职业生涯留下了有很遗憾。但,哪—个运动员没有遗憾呢?
11年的国手生涯,给予鲁恺最多的不是夺冠时的高光,也不是痛失冠军后的遗憾,而是和这一路走来的每一件事情、每一种情绪以及与之和平共处的能力。鲁恺说:
“这么多年的风浪让我学会成长,现在碰到任何事情,我至少可以用不消极、甚至是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一切都不是事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人们常说,上天给你关了—扇门,必然会为你打开—扇窗。在鲁恺看来,在赛场上为国争光的瞬间,给他带来的是成就感和荣誉感,这是职业为他带来的骄傲。如今,他离开了曾经执着的国际赛场,得到的是与家庭更温暖的重逢,实现的是另一种梦想带来的亲切感和幸福感。
离开,从来不仅代表结束。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2008年12月:进入国家二队
2009年7月:搭档包宜鑫夺得亚青赛混双冠军
2012年12月:進入国家一队
2013年8月:搭档于洋夺得全运会混双金牌
2013年11月:与黄雅琼首次参赛就夺得澳门黄金赛混双冠军,收获首个国际成人比赛冠军
2014年4月:与蔡赟夺得新加坡公开赛男双冠军
2015年3月:在瑞士黄金赛中夺得男双和混双两项冠军
2017年3月:与黄雅琼夺得全英公开赛冠军,连续六站公开赛外战保持不败
2017年9月:世界排名第二的鲁恺/黄雅琼拆对
2018年:先后与汤金华、周超敏和陈露出战混双
2019年11月:正式退出国家队
对话鲁恺——
鲁:当然。2008年年底,我们来北京打调赛,然后回家等通知。当时我虽然只得了第五,却是我那个年龄组的第一名,所以获得了进入国家二队的资格。
鲁:我印象特别特别深的是,第一次到运动员公寓时,一下大巴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林丹。当时丹哥正从公寓走出来,那一刻我终于有了不可思议的兴奋感。哇!我终于来到全国羽毛球界最神圣、最向往的地方了耶!
鲁:好像,还真长了一点点。来北京前是188米,现在是1.91米,所以还是长了3厘米。
鲁:算是挺高的。当时我和于洋姐因为没有积分,所以得从预赛开始打。印象最深的就是打中国香港的李晋熙/周凯华,差点输了。没想到,到了决赛阶段我们一路都很顺利,还夺冠了。夺冠的那一刻,我想的是:我居然已经是全运会冠军了。
鲁:谈不上咒吧,但的确很倒霉,都是因为冷。第一年代表青岛队,第一场客场打辽宁,上去“咔”地把肩膀伤了。其实在那之前,我和张楠在澳门赛打男双时,肩就拉伤了,一直没育恢复好,还有血肿。第二次代表江苏队,又是第一场,又是客场,在铜陵,上去“咔”地起跳,把脚底的韧带震断了。到了第三年,代表深圳,幸好第一场是在主场,我才安心了一点。
鲁:2013年澳门黄金赛,当时是我和雅琼第一次打比赛。在那之前的训练中,我和雅琼一次都没合练过。教练当时以试一试的心态给我们报的名,没想到我们竟然拿了冠军。
鲁:那时和雅琼搭得很顺,我们的自信心非常足,但同时也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当时,每一站比赛后,记者朋友都会问我们的目标,我们都只会说没有想太远,只想把过程做好。这个回答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很官方,但我们的确就是这么想的。我们的确想过,这么顺利,这几年是不是该到了我们的时代呢?但这样的想法马上就过去了,我们知道那是很危险、要不得的想法。
鲁: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吧。拆对肯定是很不开心的,但队里后面安排汤金华给我当搭档,包括再后来让我带周超敏和陈露,其实都是对我的一种肯定。队伍有队伍的考虑,但队伍没有放弃我,当时我还是有能力坚持的。
鲁:遗憾一定会有,老实说,还真挺多的。但我觉得,衡量收获不能只以成绩这个维度,我的成长又岂止是拿到过的冠军呢?我确实有过一些耀眼的时候,可惜的是都没有维持很久。
鲁:就是希望他未来无论在哪里,都能像金元宝一样闪闪发光。
鲁:最近的目标只有一个:奶孩子。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如无意外,我会打到2021年全运会,毕竟母队培养了我,我现在还能做出自己的贡献。如果非要问再下一步的转型,我可能会优先考虑教练这个角色。鲁导、恺导、驼导,你觉得哪个名字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