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背影

王妍萍

母亲推我上了大巴车，一摆手，头也不回的原路走去，感觉得到母亲也是痛苦的，可为什么这么狠心，竟然头也不回就要走？我这可是要离她而去，踏上几千公里之外的塞外边疆啊，母亲竟然还厉声斥责我快速上车！我不解，更不舍，我流着眼泪，大声呼唤着母亲，我试图打开车门，打不开；我便疯也似的推开车窗，向母亲大喊，撕心裂肺，满车的人都纷纷劝解父亲：你快哄哄这丫头，天这么冷，哭久了，脸上会出冻疮的。父亲也不吭声，只是拉着我，我看见父亲的眼里也雾蒙蒙的，便坐在位置上小声抽泣着，偌大的棉袄袖口被眼泪浸透，车里的音乐声映着我的难过愈加凄美动听……绝望中，母亲竟突然出现在车窗前，她掏出一把快被揉烂的零钱，塞到我手上，我使劲摇头，不愿拿钱，更不愿松开母亲的手，我大哭道：“我不要去新疆！我要跟妈妈！”双眼通红的母亲看着我，托着我的下巴，柔声说：很快我就会接你回来的，在那边好好上学，要听你爸的话……母亲哽咽着，再次狠心甩开了我的手，车已缓行，母亲的红色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而我，一路上伴着轰鸣声，音乐声，嘈杂声，尽管心情慢慢平复，却始终没能抹干泪水……

我的母亲是强悍的，父亲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母亲带着我们坚强而幸福的生活着，记忆里，母亲的眼里从来只有慈爱和快乐，我们就像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小鸟，每每张嘴闭嘴叫饿的时候，母亲总能像变戏法似的给我们带来糖果、饼干之类的稀罕物。

用父母的话说，我是最调皮，也是最聪明的，我善解人意，独立性强，所以这次父亲竟然选我陪他去新疆打前战（这都是后话），因为被赞誉聪明，我便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那年夏季，我竟然偷了奶奶家的鸡蛋去卖，我将20个鸡蛋分别装进两个裤腿里，裤腿扎紧，手提裤腰小心的装在竹篮里，大清早偷偷来到集市叫卖，尽管算账的时候亏了点，但给鸡蛋就能换到钱的满足感还是让我喜不自禁，眼见两裤腿的鸡蛋就要叫卖干净，竟然遇到了姨妈，沮丧啊，姨妈问我在这里干嘛，我撒谎说：“鸡蛋吃不完，妈妈让我出来卖掉”姨妈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问：“你会算账吗？走！跟我回家。”我哭丧着脸拽着姨妈的衣角去见了母亲，母亲当即就气红了眼，她扬起巴掌却始终没舍得向我打来。后来听说，奶奶知道鸡蛋少了，认定就是母亲偷的，而母亲有口难辩，满腹委屈，再加上一整天都找不到我，母亲更是急得冒火，见到我平安归来，消失的鸡蛋也有了着落，母亲总算长舒一口气。这个夜晚，母亲流着眼泪耐心地给我讲了很多人生大道理。我这才晓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惭愧地向母亲下跪认错，并把卖了鸡蛋钱亲自送到奶奶手中这才免了一顿打。

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是快乐的，无论多清苦，但很有安全感。我家的麦田距离家中较远，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眼见麦田一片金黄，却没有劳动力去收割，这让很多人心生怜悯，却又爱莫能助。实在忙不过来的母亲便选在了有月亮的晚上收割小麦，那可是一望无垠的麦田啊，四下无人，幽静而神秘。我们紧紧拉着母亲的手，10来岁的大哥神勇地走在前头带路，虽然我们欢声笑语，可我真的怕，怕突然冒出个妖魔鬼怪来，更怕一脚踏住个软绵绵的蛇呀黄鼠狼癞蛤蟆之类的东西，再不能细想，越想越怕，只有不断地唱歌或大声说话才能冲淡我们的恐惧……到了地头，母亲说：我们比赛，看谁能割到前面去，回家就有奶糖吃，于是，哥哥被激將的很快割到了前面，母亲又夸：还是儿子能干，那就割出一片操场吧，让两个妹妹在操场上玩耍……不断地被鼓励，不断向前割，月朗星稀的夜，微风轻抚，不知不觉间，竟也割出了大半亩地来……，每个割麦的夜晚，都是天快亮了，母亲才领着我们回家，不用说，我们像立了大功似的又吃又睡，而母亲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又要到地里掰玉米、铲草、割麦……一幕幕，无论多么心酸的往事，有女儿的陪伴，母亲总是快乐的，而今，母亲却要让我去遥远的新疆陪伴父亲，这该是多么残酷！

和妹妹闹矛盾，全是因为那一兜冰糖，为什么妹妹可以找到藏冰糖的地方，可以想吃就吃，而我和哥哥压根不知道藏冰糠的地方，见都见不着，更别提吃了。就是这么巧，我在妹妹的棉衣兜里发现了冰糖，我哭得上气不接上气，我欲拳打妹妹抢过来，被母亲拦了下来，说她还小，要让着她，我恨恨地瞪着母亲：“你就偏心，你就不疼我。”可到了第二天早上，我枕头边有一大包糕点……这才释然，母亲是不偏心的。穷苦的母亲长这么大也没穿过漂亮的镶珠毛衣，为了让母亲有一件漂亮的串珠毛衣，我和几个同学偷偷拿来挑杆，在李姓同学妈妈所在的商场里偷了两件镶珠毛衣，拿给妈妈的那一刻，她眼睛一亮，欣喜地试穿了一下，再三追问毛衣的来历后，她忍住不舍，让我给送回去，幸亏送的及时，后来听说，李姓同学妈妈要到学校告发这几个偷衣服的熊孩子，我母亲偷偷去求了李姓同学的妈妈，低三下四，总算没东窗事发，如果不是母亲的庇护和管教，而我，从小就被冠以一个“小偷”的名声，或许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一件件一桩桩，与母亲相处的点滴写不完、说不尽，回忆起来，泪流满面，而生活所迫，无奈跟随父亲来到了新疆，经过茫茫沙漠，依稀见到了一点绿，绿中间那些一间间矮小土块房便是我的村，我的家。离开母亲的日子里，我变地更加独立，更加强大，但离别时母亲的背影也刻进了我的脑海，愈加清晰了。

选自《原乡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