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伟
昌耀之所以能成为中国诗坛上的一位杰出诗人,离不开他人生的遭遇、天生的诗才和创作的勤勉。
此外,更不可忽视的是,在他成为杰出诗人的道路上,《星星》诗刊发挥了重要的推介作用。
一
1979年,是中国诗坛一个值得纪念的“诗人复出年”。一大批在反右斗争中被打成“右派分子”的诗人纷纷被平反,成为了“诗坛归来者”。其中,就有青海诗人昌耀。
由于身处文学期刊编辑部,掌握文坛诗坛信息比较及时,大约是1979年9月,昌耀获悉四川《星星》诗刊即将于10月份复刊的喜讯,格外高兴。1979年9月30日深夜,昌耀写了一首题目为《我流连……》的短诗。对于这首短诗,昌耀比较满意,比较喜欢,便和其他十几首诗歌一起投稿给了《星星》诗刊。
1980年1月中旬,昌耀收到了《星星》诗刊编辑部寄来的第1期样刊两本。在这一期刊物上,昌耀的《我流连……》正式发表了!
作为一名诗歌作者,能在专业诗歌刊物上发表作品,受到业界的肯定,是绝大多数诗歌作者的心愿,昌耀拿到《星星》的样刊,十分开心,爱不释手。
对于青海诗歌作者昌耀的投稿,《星星》诗刊的编辑凭借多年编辑诗歌练就的“慧眼”,认定这是一位“大器晚成”的诗人,他的诗作具有非同凡响的品质,值得向广大读者介绍,值得向中国诗坛推荐。因此,编辑部从主编白航、副主编陈犀到编辑流沙河、雁翼、孙静轩、蓝疆等人,一致达成了默契和共识,决定不遗余力、不惜版面、不吝篇幅地对昌耀和他的诗作给予了大力扶持和隆重推介。
1980年,可以堪称是《星星》诗刊的“昌耀年”。在这一年之内,《星星》诗刊共计4次发表了昌耀的诗歌。除了第1期发表的《我流连……》之外,先后在第4期发表了《静夜思(二首)》,在第6期发表了《卖冰糖葫芦者(外一首)》,在第9期发表了组诗《高原写意》,从而使原本让读者陌生的昌耀渐渐被读者熟悉,并被中国诗坛各界人士广泛关注,从此崭露头角,名气大增、影响日盛。
紧接着,《星星》诗刊趁热打铁,以每年发表昌耀诗歌一次的频率,推出了他的众多力作,先后在1981年第9期刊登了他的《伞(外一首)》,1982年第6期刊登了他的《轨道》,1983年第4期刊登了他的《英雄的节日(二首)》,1984年第3期刊登了他的《十一个献身者及一支春天的歌(二首)》,1985年第9期刊登了他《诗五首》。
在这里,必须重点说说昌耀的《诗五首》。
昌耀的《诗五首》由“斯人”“某夜唐城”“五路口”“人·花与黑陶花罐”“色的爆破”五首诗作组成,是昌耀呕心沥血创作完成的一组优秀诗篇。尤其是其中的第一首短诗《斯人》,令人拍案叫绝:
静极——谁的叹嘘?
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援而走
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这首《斯人》写于1985年5月31日,写透了一个人的孤独状态,语简意深,堪称经典。
1985年之后,昌耀更加声名鹊起。昌耀的这一“光芒”,与《星星》诗刊多年来持续不懈的隆重推介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此后,《星星》诗刊又先后在1990年第6期刊发了他的《近作六首》。在1994年第6期头条位置刊发了他的组诗《生命作业》。另外,1988年第1期和1997年第1期,两次重复发表了他以前刊发在《星星》诗刊上的旧作:《人·花与黑陶砂罐》和《水手长—渡船—我们》。
在这里,还要重点说说昌耀的《近作六首》。
对于这组诗作,《星星》格外看重,将其刊登在“我的探索”栏目里。为此,专门加了编者按:
本期“我的探索”刊发了著名诗人昌耀的近作。昌耀的诗继续了近年西部诗的探索,更富一种内在的实力,将西部开拓者的内在精神与外部世界的冲突对峙,展示和雕塑为雄浑朴拙的意象。
同时,在最后一页附录了昌耀致编辑的一封信:
XXX:
今年是旧历蛇年除夕,马年已临门,借此机会谨向您预祝新春好,万事如意!
近数年写作甚少,以至于松垮到几近不可收拾。今年尽可能加一把劲吧。我在一月份写了这几首小诗,刚整理毕,但临要寄给贵刊时又觉不安了,对作品拿不准,有如初次投稿似的。旁观者清,但请严以教我。
其中,《苹果树》一章及不伦不类的《象界》您若以为还可,谨愿与寄去的短诗——如亦蒙认可的话——一起作为一辑发表,如何?习称的散文诗与非散文诗我宁可视作一体,清一色总是令人困惫的,未知您能否满足我这一癖习?
昌耀
1990年1月26日
经不完全统计,自1980年开始至1997年,在长达十八年的时间里,《星星》诗刊持续不断地发表了昌耀的诗歌作品三十六首,是国内推介发表昌耀诗作最多的刊物。
二
《星星》诗刊对于昌耀的推介不仅仅体现在发表他的诗歌作品上,更体现在刊登他的诗歌论文上。
1985年9月,《星星》诗刊向昌耀约稿,请他给“中青年诗人谈诗”这个栏目撰写一篇诗歌创作谈。11月5日,昌耀将自己多年的诗学经验凝练成《我的诗学观》一文。在这篇文章中,昌耀将自己的写诗体会进行了总结。1986年2月,《星星》诗刊第2期发表了这篇凝聚了昌耀诗学结晶的文章。在文章后面,附录了昌耀致编辑的一封信:
编辑同志:
近好!
收到大札已一个多月了。承蒙看重,约为贵刊《笔谈》专栏写稿,深感荣幸,——谨致谢!
文稿总算在今夜完卷了,算是东拉西扯的“一盘杂拌儿”,尚不知味道正否!此外,我没有按要求“结合具体作品加以阐述”,这也是我很感不安的。我僅是从我所感受到的总体上就诗谈了一点急于想说的话,难免是皮毛之见或被视作谬说吧?至于我未便就自己的作品作一些阐述,原因之一,我一向主张诗还是由读者去感受好了,只要不是有了政治罪名,作者不必作出“权威性”的解释,但这并不意味着对读者不负责。作者的责任感实际上是应贯穿于创作过程的始终的,已涵纳于作品之中。原因之二,感到自己的例子未必是成功的,或许有“自卖自夸”之嫌!况且一些创作意念也难说得清,言语多了非但繁琐、累赘、讨嫌,恐怕也还是无补于“说不清”,诗重象征、暗示、含蓄……不正是诗人的方便么?
这封短信补充了我对诗的一点见解。如若呈上的拙稿可用,是否可将此信附载于末,作为篇外的一则“参考材料”?
切望教正。
昌耀
1985年11月5日
1993年7月,昌耀為了自费出版诗集《命运之书——昌耀四十年诗作精品》,油印了一份带有“征订广告”性质的、题目为《蹇作跛驴说命运》(原题《诗人们只有自己起来救自己》)的短文,呼吁全国各地诗友订购自己的诗集。《星星》诗刊收到昌耀寄来的文章后,及时给予刊登,从而帮助昌耀进行了广泛宣传。
1993年冬天,《星星》诗刊为了追踪诗坛热点,强化诗歌评论和理论作品的影响力,专门开办了一个访谈录栏目,以艾星的名义邀请国内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进行访谈。
《星星》十分看重昌耀,将昌耀和吉狄马加、韩作荣、谢冕、张同吾、峭岩、方敬、吕进、李琦、潘红莉等十余位名家列为了采访对象,并将访谈提纲寄给了他。访谈昌耀的的题目共计五个:
1、谈谈对诗人的基本素质的看法;
2、你的诗大多苍凉悲壮,饱含了生命和泥土的神秘,充满了人性和神性的光辉,请问你在创作中是怎样把握?
3、中国西部的确有一大批风格上恢宏博大的诗人,请问,这是否与地域文化背景有关?
4、谈谈你对当代中国新诗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以及它的发展趋势的看法。
5、你撰写的短文《诗人们只有自己起来救自己》(也是一则新书预告、征订启事)在第十期《诗刊》加“编者按”发表后,读者反应强烈,很为中国诗人的出路感到痛苦、不平,可以就此谈谈感想么?
对于《星星》诗刊的约稿访谈,昌耀格外重视。1993年12月13日深夜,昌耀认真地回答了提问,撰写完成了这篇访谈录。
在这篇访谈录中,结合自己四十余年的诗歌创作体会和感受,畅谈了对诗人基本素质的认识,阐述了诗歌创作的理念,回答了关于地域文化的影响,发表了对新诗发展趋势的意见,叙述了自费出版诗集的艰辛过程,既有理论的高度,又有实践的经历,是昌耀诗学的结晶、诗艺的结晶,更是思想的结晶、智慧的结晶,字里行间充满了昌耀关于诗歌创作的真知灼见和精辟理论,具有极高的诗学价值和理论价值,是一篇优秀的诗学论文。
昌耀的这篇访谈录寄给《星星》诗刊之后,很快就被发排在1994年第2期,并在广大读者中产生了热烈反响。
三
对待昌耀这位作者,《星星》诗刊一直给予着关注和支持。
1986年,《星星》诗刊举办了“1984—1985”星星诗歌奖评奖活动。
这个奖项是当时中国诗坛最有影响力、最有美誉度的诗歌评奖活动之一,由于《星星》诗刊佳作荟萃,因而竞争十分激烈。经过专家评比,昌耀凭借发表在第9期的优秀佳篇《诗五首》和华万里的《乌江农村主题及变奏》(1984年第1期)、杨然的《寻找一座铜像》1984年第5期)、吉狄马加(彝族)的《猎人的世界》(1984年第7期)、牛汉的《长跑》(1984年第9期)、戴安常的《我的进行曲》(1984年第10期)、陆健的《三个士兵和他们的胡子》(1985年第7期)、朴康平(朝鲜族)的《浑黄的和碧蓝的》(1985年第9期)、李发模的《中国,你的心》(1985年第11期)、(英国)马·巴恩斯的《丰都行》(1985年第11期)、流沙河的《十二象》(1985年评论连载)共同获奖。
喜讯传到西宁,昌耀喜出望外,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据考证,《星星》诗刊颁发给昌耀的“1984—1985”星星诗歌奖是他生前第一次荣获的诗歌奖励和第一次戴上的“诗人荆冠”,对于增强昌耀的创作自信、激励昌耀的诗歌创作、催生昌耀的佳篇宏构,可谓意义非凡。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诗人孙方杰给予了大力支持,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2020年 1月14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