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的担当，动人的细节

南鸥

黄亚洲是一位有颗大心脏的诗人，对现实的强烈关注是他一贯的创作方向与诗歌立场，每临国家危难时刻，他都以诗人的名义冲在最前沿。自新冠病毒疫情在武汉爆发，诗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以独特的视角、奇异的想象、朴素的语言、真切的细节，创作出一部51首诗作的感人至深的诗集，全景式抒写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以诗歌的幽光，在寒夜中点亮温暖大地的人性之光。

我对黄亚洲的创作状态与文本都比较熟悉，曾先后为他的诗集《我钦佩》与《茶花》写过貌似序言的文字，都是从诗歌技艺的角度言说。此刻面对眼前这部诗集，我还没有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只感到有以下几个非常鲜明的特点：一是充满着大爱与担当的精神势能;二是真切的细节释放出动人的力量;三是朴素的语言与奇异的想象相互交织;四是批评与反思彰显文学的伦理。下面就从这几个方面谈谈我纯粹个人化的感知。

一、大爱与担当的精神势能

文本的当下性与在场感，是黄亚洲诗歌创作一以贯之的鲜明特点。见证历史，抒写我们置身的时代，赞美一切该赞美的，承受一切该承受的，用诗歌呈现我们身边每一颗大德大美大担当的心灵，他从不缺场，仿佛是“嵌”在时代当中的人。面对当下汹涌而来的疫情，面对身边与死神共舞的身影，作为一位诗人，他再次把自己的心灵完整掏出来，用诗歌征战这场前所未有的疫情。

诗集第一小辑以“逆行者”命名，这是一个令人悲痛的名词。谁的生命都只有一次，除了战争年代，谁会用生命“逆行”呢？而和平年代，除了国家面临危难的时刻，谁会置自己的生命而不顾，去与死神搏斗呢？这俨然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惊心动魄之举，这需要何等的爱与情怀，何等的牺牲精神与何等的勇气？

这是深夜，我只能，让我的

一颗心，一颗感恩的心，跟随你们

迅速而沉默地前行

在诗人舒缓的叙述中，我们如此真切地感悟到了诗人面对国家灾难时内心的沉痛与悲戚。诗人在叙述的节奏中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悲伤，而情绪的这种压抑，使我们愈加看见诗人痛彻的心扉。“你们，有的是郑重地告别了家属，再三地拥抱了妻子和儿女/有的则是，根本不敢跟父母提及目的地/只说，自己是因公出差。”这样的离别是痛彻心扉的，甚至可能是一去不复返的，但是他们是身穿白衣的天使，他们身上的白大褂就是生命的信念与象征，我们从诗人的诗行中，已经清楚地看见了什么叫责任。“你们在第一时间，就听见了武汉的哭/也在第一时间，用写决心书的笔/接通了自己的血管。”因而，逆行者只能独自藏起泪光，只能将防护装备紧紧地抱在怀里。面对这样的带有生离死别的场景，诗人的内心是悲怆的，他为不能与他们同行奔赴武汉而痛楚，此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英雄的背影，怅然写道：“我是在高铁站与你们告别的，我甚至/不敢跟你们握手/但是，我在流泪！”

现在，你们都默默坐着

因为你们亲笔写下的报名书、决心书，乃至血书

都已经在昨天递交了

祖国，伸出右手，亲自取了过去

我们看到诗人没有停留在情绪的直观抒写上，诗人的抒写既是对生命的尊重，又是国人的一种大爱，一种担当。情绪直观的有节制的描写与内在精神的强大体现得到了很好的统一。

面对如此汹涌的疫情，诗人知道，大爱与担当不仅仅闪耀在与死神共舞的冲在第一线的医务工作者身上，同样在所有华人的身上都得到了充分的彰显，因而诗人敏锐地捕捉到如下令人感动的画面与细节：“这简直就是世界华人向心力的一个图腾/从它的起飞，到它的飞行/到它的降落//它的起飞地，是纽约、悉尼、法兰克福、迪拜、大阪、雅加达/它飞行穿过的，是云层、闪电、意志、呼喊、义勇军进行曲/它的降落地，是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杭州、重庆。”这种海内外华人在国家危难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大爱精神与家国情怀，同样让江河挥泪，令群山动容。

终于慢慢明白，楼下每天走过的红袖章大妈

原来就是战役指挥部的首长

她举起的铁喇叭

是胜利的冲锋号

当这种大爱与担当，闪动在佩戴着红袖章的小区大妈、关卡义工、独自居家的每一位普通人身上时，我知道，此刻每一位国人都是战士，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与疫情作战，我感到血液的涌动与一种来自胸腔的振奋，如同看见暗夜闪出一束令人震颤的亮光。

通过上面的诗句，我们看到，在国家危难之时，所有华人所焕发的前所未有的民族凝聚力与向心力，都向世界昭示着天下华夏儿女对祖国的赤诚，对同胞深深的爱。这种储藏在一个民族内心的火山岩浆般的力量，这种被激活的肆意汪洋的强大的精神势能，是一个民族真正走向强大的原动力。大爱与担当的精神势能，也是这部诗集最大的诗性与力量。

二、真切的细节释放出感人肺腑的力量

“妈妈，我好想哭/孩子，妈妈比你还想哭，可是妈妈要挺住/妈妈一哭就得换口罩/街上已经买不到口罩了。”诗人紧紧抓住一个孩子的“妈妈，我好想哭”这个真切的细节，令我的悲伤从胸口一下子涌出，但接着，诗人却更是巧妙地写到：妈妈，我不哭了，我等到爸爸回来再哭/孩子，到那时候，妈妈就陪你一起哭，我们/用很多很多的眼泪，把祖国/洗干净。

诗人通过这个细节，自然联想到“我们用很多很多的眼泪，把祖国洗干净”，这一转折，一下子，把个人的命运与祖国的悲伤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获得了奇妙的感染力，令诗歌的艺术表现力获得了绝妙的效果。

这样的细节，在51首诗歌作品里，诗人捕捉到的太多了，这不能不令人十分惊奇。要知道，在重大题材的抒情诗中，诗人往往容易在“大词”与概念上做文章，而很难考虑到细节，或者捕捉不到细节，但是黄亚洲却反其道而行之，总是千方百计融入生活中的细节。这也正是这部诗集的精妙之所在。

三、朴素的语言与奇异的想象相互交织

熟悉黄亚洲的都知道，他不追求语言的孤绝，不追求语言的华丽，只追求内心感受的真切与语言的朴素。朴素有两个层面的意蕴，一是朴素的语言能将情感自然而真切地流露，二是从艺术美学上说，朴素是一种至高的美学境界。

她的梦是长脚的，因此她能在梦里打开人生的速度

从隔离房奔到急诊室

从化验点奔到护士站

……

多少孩子为了国家的急难，给自己的梦

装上了

这是黄亚洲诗歌的一个语言特点或艺术特色，这些朴素的诗句，都是建立在奇异的想象之上，二者相互交织，读起来真切、自然，却又灵动、奇异，诗意开阔、诗性昂扬。

四、严肃的批评与反思精神

面对这次疫情爆发之初没得到有效控制的批评，人民没有缺席，而黄亚洲在这部诗集中着力张扬人性美的同时同样没有缺席。

诗人是客观的，更是警醒的。因为诗人知道，基于批判现实主义的文学批评与反思，既是诗歌的立场与态度，也是诗人的立场与态度。特别是在国家与民族深陷重大災难的历史时刻，诗歌必须彰显自己的诗学立场与批判精神。在这部诗集中，黄亚洲也指挥着他的诗行，进入了思考的层面。我们来看看《关于卧薪尝胆》：

给祖国铺床的那部分人中

一根根排列整齐的柴火

他们总是抱怨、责难、追踪，他们的口头禅是“真相”

血管里的黄河，自会解冻

背脊上偶尔的刺痛，也当然，就是

长江滚滚东去的

一个漩涡

我们看到，诗人的反思是敞亮的、温暖的、向上的。而一辆满载老年患者的大巴在偌大的武汉折腾整整一个寒夜的报道，大家也一定都知道：

有关方向盘的约谈，是最为必要的

约一些方向盘来谈，是最为必要的

武汉深夜的这辆汽车，撞进的不是医院，而是战地指挥部

茫然下车的，不是发烧的病人，而是

滚烫的问题

在这首涉及严肃批评的诗歌中，诗人凭借“约谈方向盘”的超凡想象力，将这一事件处理得机智而奇异生动，悲痛而又警醒。

黄亚洲或高歌，或低吟，或激昂，或愤怒，在很短的时间里，在这个正月还没有结束之时，就为时代、为社会、为读者，及时捧出了这部满溢大爱与担当、充满着反思与力量、全景式抒写这场突如其来灾难的诗集，为历史，提供了一份珍贵的诗歌档案。

历史，将铭记这次灾难。

历史，也将记住这部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