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央情报局对新中国出兵朝鲜决策的情报评估

2020-04-24 00:22陈少铭
百年潮 2020年1期
关键词:北朝鲜朝鲜战争中情局

陈少铭

朝鲜战争在美国国内被称为一场“被遗忘的战争”。时任“联合国军”总司令的美国陆军上将克拉克也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在没有取得胜利的停战协定上签字的司令官”。对比当时中美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加上美国还掌控着联合国,又由以美国为首的16个国家组成“联合国军”,却没有取得战争的胜利,客观地说就是失败。“联合国军”之所以没有取得战争的胜利,主要是由于中朝军民的英勇斗争和不怕牺牲的精神,但也与美国中情局没有为美国决策层提供及时准确情报以及正确的情报评估有直接关系。

一、朝鲜内战爆发后,美国决策层将新中国是否出兵朝鲜放在苏联全球战略布局中考虑。中情局通过情报评估后认为,没有苏联的支持,中国不具备出兵的条件和实力,并支持“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

朝鲜内战爆发后,美国决策层立即把战争与苏联的全球战略联系在一起,把北朝鲜的行为看成是苏联支援和怂恿的,是苏联全球战略的一部分,因而作出迅速而强烈的反应,并立即采取应对措施。6月25日、26日晚,杜鲁门连续召开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讨论朝鲜事态,决定向南朝鲜军队提供全面援助。27日,在苏联缺席的情况下,美国操纵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制裁北朝鲜的决议。

与美国的强烈反应不同,苏联却很低调。6月29日,苏联发表声明称“不干涉他国内政”,并召回苏联在朝鲜军队中的顾问,甚至一架苏军轰炸机在朝鲜附近海域被美军击落,苏联也保持沉默。苏联的这一反应被中情局充分注意到。7月28日,美国驻莫斯科大使柯克报告说,从苏联报纸或官方声明中看不出苏联会在形势不利于北朝鲜时作出反应。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出台文件认为,如果“联合国军”到达三八线之前,苏联或新中国(在苏联支持下)不占领北朝鲜,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苏联已决定实施不干涉政策”。以此为基础,美国决策层认为苏联不会、也没有能力“在1950年实施大规模的核条件下作战”。随着“联合国军”抵达三八线,苏联没有任何实质行动。美国逐渐放松对苏联干涉朝鲜的警惕。

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分三路跨过鸭绿江,与朝鲜人民军共同抗击美军侵略者,开始了抗美援朝战争

虽然基本排除苏联直接干预朝鲜内战的可能性,但新中国在苏联支持下出兵朝鲜的可能性依然存在。6月30日,中情局提交的报告指出,在必要的时候,苏联可以将中共军队投放到朝鲜战场,从而尽可能地使美国人的卷入代价高昂且威望受到损害。7月8日,中情局再次提出,作为一种重要的选择方案,苏联“也许会秘密地或者公开地动用中国军队予以干涉”。以此为基础,美国制定了军事应对计划,准备打击在朝鲜战场上可能出现的中国军队。与此同时,中情局向国家安全委员会提交的报告认为,中国出兵朝鲜也许会“破坏苏联对北平和平壤的影响”。美国决策层据此判定,因为苏联无意与美国发动全面的战争,在苏联支配下,中国即使出兵朝鲜,规模也必将是十分有限的。

与此同时,中情局也认为,现实困难也制约着新中国的出兵计划。中情局认为,新中国刚成立,面临着十分棘手的国内问题。如果出兵朝鲜,国内脆弱的经济基础再加上反对势力,会“危及到新政权的长久存在”。中情局还认为中国军队不仅从来没有遭遇过“具有高昂士气、手握现代武器,还有使用那些武器的强烈意愿和技术的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且“实际上毫无能力”去强化或支持北朝鲜海军,特别是中国的空军更不值得一提。这一判断助长了美国的军事自信和傲慢情绪。

在中情局情报评估基础上,美国政府认为:从政治上来看,新中国大规模卷入朝鲜战争的可能性不大;如果中共打算卷入朝鲜战争的话,以台湾为目标的可能性较大。在对中共不具备卷入朝鲜战爭的能力或者有限卷入朝鲜战争的判断基础上,8月17日,美国对新中国进行威胁,声言如果新中国出兵朝鲜,美国将对新中国的运输系统和有限的工业设施进行毁灭性打击。8月25日出台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文件进一步提出,万一新中国在朝鲜公开使用有组织的军队,就应该授权“联合国军”总司令在朝鲜以外的地区,采取适当的海空行动攻击共产党的军事目标。9月10日艾奇逊宣称,“我认为中共如果干预,那纯粹是发疯。据我看来,他们插手是没有什么好处的”。美国决策高层人士普遍认为,“中国在军事上不具备单独进行干涉的能力”,即使单独行动也“不会造成决定性的变化”,“实际上倒有可能遭受丢脸的失败”。可见,在确定苏联不会干涉朝鲜战争后,美国政府认为新中国不会主动干预朝鲜战争,即使在苏联支持下出兵了朝鲜,也不会对战局产生决定性影响。

事实上,朝鲜内战爆发前后,新中国领导人的主要精力都集中于国内事务,并没有军事介入朝鲜的打算。6月30日,在美国决定全面介入朝鲜的同一天,中国颁布了《土地改革法》,并按照原计划进行1950年军队复员工作。当然,中国领导冷静地观察局势的发展,估计到这场战争不会轻易结束,在军事上采取了未雨绸缪之计。6月30日,周恩来约见海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萧劲光,传达了中共中央把军事斗争准备的重点转移到东北地区的决定。7月7日、10日,周恩来两次主持召开国防会议,商定保卫国防和组织东北边防军等各项问题。13日,中央军委正式作出保卫东北边防的决定。

随着北朝鲜军队攻势受阻,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逐渐稳定战局,美国在三八线上采取的进攻态势成为影响朝鲜局势发展和最终促使新中国出兵朝鲜的决定性因素。朝鲜内战爆发初期,美国对军事介入朝鲜战争的范围作了诸多限制。杜鲁门将美军的行动限制在三八线以南,强调“美军目前不能在三八线以北采取任何行动”。6月29日,杜鲁门总统向国家安全委员会说明了美国的政策,“采取一切必要的步骤,迫使北朝鲜人退回到三八线以北去”,“恢复那里的和平,恢复原来的疆界”。但是,美军不越过三八线的政策目标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至7月上旬,随着朝鲜战局逐渐朝着有利于美军的方向发展,这个问题被再次提出。12日,麦克阿瑟与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和空军参谋长范登堡会谈时声称,“美军的目标不仅仅是把北朝鲜军赶回三八线以北,而且是要消灭他们,并进而‘统一朝鲜”。这是美国军方第一次明确表示要改变美国原定的战略目标。14日,杜勒斯在致政策设计司司长尼采的信中说:“三八线从未打算被作为、也从不应该成为一条政治界限。”不但军方,政府方面也有人对美国把目标限制在三八线以南的合理性表示怀疑。8月10日,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奥斯汀在安理会发言时指出,华盛顿关心的首先是建立一个自由、统一和独立的朝鲜。美国决策层在是否越过三八线的立场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9月1日,杜鲁门发表广播讲话,“朝鲜人民有权获得自由、独立和统一”。9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报告明确指出,只要中国和苏联不是同时出兵,麦克阿瑟就可以越过三八线,用武力统一朝鲜半岛。11日,杜鲁门批准了这份报告。可见,美军仁川登陆前,美国政府在三八线上的态度已发生根本性变化:由最初为恢复战争前的状态到在越过三八线上持谨慎态度,再到不限制以军事手段越过三八线。

对于美军是否应越过三八线,中情局的立场则显得比较谨慎。8月18日,中央情报局在一份报告中指出,中国人必定会在三八线以北采取防御立场。苏联因此会有新的机会在美国与其盟国之间打入更深的楔子。苏联会在战争的任何阶段利用中共军队。而且他们的加入在三八线会特别有用,因为联合国成员国在那里可以以正当理由中止对美国政策的支持。

新中国领导人敏锐地意识到了美国政府在三八线上的态度转变,并适时调整了战略部署。与朝鲜战争初期并不强烈的反应相比,此时,新中国领导人的危机感增强了。8月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毛泽东在会上指出:“美帝得胜,就会威胁我。对朝鲜不能不帮,必须帮助。”“我们不能不有所准备。”会议要求东北边防军“本月内完成一切准备工作,待命出动作战”,把出兵问题提上了日程。同一天,代总参谋长聂荣臻向中共中央提交一份报告,提出准备派出部分高炮部队进入朝方一侧,以确保鸭绿江大桥的安全。毛泽东在审阅报告后批示“同意”。8月下旬,由于估计到美军可能在仁川登陆,毛泽东和周恩来严令东北边防军务必于9月底前完成一切作战准备,保证随时可以出动。9月5日,毛泽东在讲话中指出,“美帝国主义也可能在今天要乱来,它是什么都可能干出来的。假如它要那样干,我们没有准备好就不好了,我们准备好了就好对付它。”否则,毫无准备,敌人很快就要过来了。可见,随着美军在三八线上攻势的增强,国家安全的需求迫使新中国领导人在出兵问题上的态度渐趋坚定,并做好了出兵准备。

二、美军在朝鲜仁川登陆后,中情局把新中国领导人的表态看作是一种宣传,目的是影响“联合国军”的进军计划,并没有意识到美国越过三八线后对新中国安全造成的威胁,这是影响新中国领导人决定出兵朝鲜的决定性因素

9月15日,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在朝鲜中部西海岸仁川港登陆,朝鲜战局逆转。

在美军仁川登陆的当天,中情局的一份情报评估报告认为,中国军队不可能作出直接或间接干涉的决定,但会对美国予以谴责,目的是使北平政权获得西方的政治让步。20日,中情局再次对中苏介入朝鲜的能力进行评估,认为:“目前尚无确凿的证据表明中共或苏联将要在朝鲜动用他们的军队。”报告认为,苏联更可能的做法是“通过派遣大批训练有素的中共部队(满洲的‘志愿军)去支援共产党在朝鲜的事业”。30日,中情局综合各方面情报,认为最近获得的大多数信息表明中共不会公开介入朝鲜。中共通过媒体宣传以及外国外交人员的私下接触,采取了强硬路线,希望在三八线问题上吓唬联合国,这是一种虚张声势。

中情局的情报评估促使美国决策层采取了更为激进的措施。9月26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发给麦克阿瑟的指示指出:“你的军事目标是摧毁北朝鲜的武装力量。为实现这一目标,你有权采取军事行动,包括在朝鲜三八线以北进行两栖和空降或地面行动。”29日,美国决策层批准了麦克阿瑟提出的在三八线以北的作战计划。同一天,国防部长马歇尔给麦克阿瑟发去密电,指出:“你在向三八线以北推进时,无论在战术上还是战略上都不受限制。”这无异赋予给了麦克阿瑟先斩后奏的权力。

10月1日,南朝鲜军队越过了三八线,战局升级。7日,美国操纵联合国通过英、澳等八国提案,正式授权麦克阿瑟用武力强行“统一朝鲜”。至此,美国终于改变了原来的战略目标,把恢复朝鲜半岛原状的目标弃置一旁,把“遏制苏联力量的扩张”转移到了“推回”共产主义,军事统一朝鲜半岛,并称“平壤将成为第一个被解放的铁幕首都”。

虽然早有所料,但新中国领导人依然对美国在仁川登陆感到震惊。9月17日,中央军委派遣一个五人小组赴朝实地了解战局。22日,中国政府发表公开声明,认为在中国的朝鲜人民有权利回去保卫祖国,表达了新中国支持北朝鲜的坚定立场。25日,代总参谋长聂荣臻对印度驻华大使潘尼迦说,“中国对美国突破三八线绝不会置之不理”,尽管战争会对中国造成严重破坏,但中国“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制止美国的侵略行径”。对此,中情局经过评估后认为:“潘尼迦也许正不知不觉地扮演一个中间人的角色,从而替中共向联合国施压,防止它推进到三八线以北。”中情局并没有感受到中国领导人对国家安全受到威胁的严重关切和维护自身安全利益的决心。

中國人民志愿军在炮火掩护下向敌人发起冲锋

中国领导人的警告并没有能阻止住“联合国军”的步伐。9月30日,当“联合国军”抵达三八线一带时,朝鲜局势的发展已达到了新中国领导人所能承受的底线。因此,周恩来代表中国政府指出,中国人民决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者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10月3日凌晨1时,周恩来紧急召见印度驻华大使潘尼迦,通过印度向西方国家转达中国的坚决态度:中国希望“朝鲜问题和平解决,使朝鲜事件地方化”。如果美国越过三八线,“我们要管”。印度政府当天即将有关情况通报给英国。美国政府很快从英国收到了有关信息。中情局分析后认为,公开介入朝鲜不符合中共的利益。中共传递这些信息,“以使其努力影响美国和英国的政策”,从而最终迫使“联合国军”在三八线以南止步。10 月6日,中情局对周恩来的传话进行再次解读,甚至认为,周恩来的演说“恰恰说明中共不会采取激进的行动”。可见,在前期对中苏同盟的认识及苏联没有出兵朝鲜意愿判断的基础上,中情局的情报评估从根本上忽视了新中国的安全需求,忽视了新中国领导人警告中的危机意味。

美国决策层基本认可中情局对周恩来警告所传递信息的评估。在杜鲁门看来,潘尼迦过去经常同情中共,“他的话不能当作一个公正观察家的话来看待。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共产党宣传的传声筒罢了”。国务卿艾奇逊推断,周恩来发出信息的目的是迫使“联合国军”撤军。美国国务院高级决策者也认为,周恩来的声明是虚张声势,是苏联和中国为挽救北朝鲜政权所进行的外交努力的一部分。

1951年,中朝将领在志愿军司令部外合影

新中国领导人所传递出的强烈信息并没有引起美国决策层和军方的重视。美国决策高层认为这些信息只是中共阻止“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的一种策略手段,不具有太大的军事价值。甚至美国政府中的一些官员,包括其盟国英国的领导人的忧虑,也没有引起他们足够重视。比如,美国国务院东北亚事务处副处长约翰逊10月3日致电腊斯克:“虽然据说来自周恩来的声明无疑大部分是吓唬人的,目的是阻止英国关于朝鲜议案中的决定性行动,但是我觉得我们不可以完全认为它是吓唬人的。”4日,美国国务院中国事务科副科长柯乐布在给负责远东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帮办麦钱特的电报更有危机感地强调:“中共大规模军队的行动近在眼前。”英国首相贝文也认为,应该充分认识到周恩来警告中所表达的中国方面的忧虑。他建议艾奇逊应在朝鲜问题辩论中发出某项声明,打消共产党中国干涉的念头,并使这项声明能让大家听到。艾奇逊委婉地拒绝了贝文的建议。7日,美国国防部副部长洛维特致电杜鲁门:“根据目前掌握的关于朝鲜的情形,这种干涉是有可能发生的。所以,麦克阿瑟将军应收到处理这种紧急情况的适当指示。”表达出要求总统适当限制麦克阿瑟军事指挥权的愿望。但这些忧虑和担心同样没能引起美国决策高层的重视。7日,美军在开城地区越过三八线,向朝鲜北方推进。

事实上,“联合国军”靠近三八线后,新中国领导人的危机感已十分强烈。在南朝鲜军队越过三八线的当天深夜,金日成紧急约见中国大使倪志亮,向中国政府提出出兵请求。几乎同时,中国政府还收到斯大林希望中国出兵援朝的电报。此时,“联合国军”在南朝鲜地面武装力量已超过33万人。10月2日凌晨,毛泽东致电高岗、邓华,要求“边防军提前结束准备工作,随时待命出动,按原计划与新的敌人作战”。形势的严峻程度使中共中央失去了转圜余地,出兵问题提上日程。

对新中国领导人来说,鉴于国际环境和自身实力,作出出兵朝鲜的决策还是非常艰难的。为此,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了多次会议,讨论出兵问题。10月2日凌晨,毛泽东草拟了一份致斯大林的电报,内容是决定派遣志愿军入朝参战。然而,在当日下午召开的中央书记处会议上,多数中央政治局委员不赞成出兵,毛泽东只得将这份电稿搁置,没有发出。会后,毛泽东召见苏联大使罗申,让他转告斯大林,现在派遣志愿军援助朝鲜“可能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目前最好还是克制一下,暂不出兵,同时积极准备力量”。他特别说明,这还不是“最后决定”,并提出让周恩来和林彪赴苏直接与斯大林商谈。4日至5日,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继续讨论出兵问题。在彭德怀坚持下,会议最终作出出兵决策。6日,受毛泽东委托,周恩来主持召开党政军高级干部会议,商讨部署志愿军入朝作战事宜。周恩来在会上强调:“党中央、毛主席决心已定,因此现在不是考虑出不出兵,而是考虑出兵后如何去争取胜利。”后来毛泽东对金日成讲起这件事,说:“我们虽然摆了五个军在鸭绿江边,可是我们政治局总是定不了,这么一翻,那么一翻,这么一翻,那么一翻,嗯!最后还是决定了。”可见,无论是对于毛泽东还是其他中共中央领导人来说,作出抗美援朝决策都是一个艰难抉择。7日,美军越过三八线后,形势的严峻程度进一步增强。8日,毛泽东正式下达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命令,并通知金日成,中国已决定派遣志愿军援朝。至此,中共中央已下定决心出兵朝鲜。

三、新中国决定出兵朝鲜后,中情局的情报评估依然没有变化,认为中共已经错过了最佳出兵时机,即使出兵朝鲜也只能是小规模介入。中情局的这一认识直到中美两国军队在朝鲜兵戎相见20天后才发生根本变化

尽管新中国领导人已作出出兵决定,但中情局的情报评估没有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变化。10月9日,中情局对美军越过三八线后,中国在朝鲜战争的立场进行评估,认为,共产党中国的官员们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在私人的场合都威胁说要直接介入北朝鲜,但避免发布通过直接干涉来援助北朝鲜的承诺。“主要目的就是使联合国军不要向北越过三八线。”12日,中情局接连提供了三份情报评估,认为在苏联没有发动全球战争的意愿下,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苏联和共产党中国会于1950年在朝鮮战场动用武装力量,分析认为,从军事角度看,苏联和共产党中国介入朝鲜战争的最有利时机已过去了。对驻外机构,包括美国驻苏联大使、驻英国大使、驻海牙大使提供的中共可能会介入朝鲜的情报,中情局依然弃之脑后,认为中共不会公开干预目前在朝鲜发生的战事。到1950年10月中旬,在新中国的入朝部队已经整装待发,积极进行军事部署时,中情局专家仍然乐观地认为:“俄国人或中共干涉朝鲜,要冒世界大战的风险”,“苏联和中共不会对朝鲜进行干涉”。

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在停战协定上签字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基本认可了中情局的情报分析和判断。10月9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命令麦克阿瑟,只要能在军事上取得胜利,中共部队的公开或秘密的干预都可以不考虑。命令指示麦克阿瑟,只要能取得军事胜利,可以针对“中共大量部队在朝鲜任何地方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公开或秘密的行动”采取军事行动。这无疑是美国决策层赋予麦克阿瑟在朝鲜战场上自主决策权力的信号。

为慎重起见,10月15日,杜鲁门飞赴威克岛,与麦克阿瑟讨论朝鲜局势和其他问题。在会晤中,麦克阿瑟认为新中国或苏联干预朝鲜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中共或苏联已经丧失了出兵的最好时机,并自信地认为,如果中国人试图进兵平壤,将会有一场最大的屠杀。麦克阿瑟还十分有把握地提出朝鲜战争结束的时间是在“感恩节”前。他还与杜鲁门讨论朝鲜战争后,美军的撤出步骤和战后重建问题。会谈后,杜鲁门对朝鲜战争会很快结束也深信不疑。

美军越过三八线后,新中国出兵朝鲜的决策已不仅仅停留在决策层面,而是实实在在地转化成了行动。针对苏联不提供空军支援的状况,10月13日,毛泽东就出兵问题,与彭德怀、高岗和其他政治局委员再一次商量的结果是:仍出兵朝鲜,“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18日,毛泽东在听取周恩来和彭德怀的汇报后,把志愿军入朝作战时间最后确定为10月19日,并作了部署。当晚21时,毛泽东电令十三兵团司令兼政治委员邓华等:“四个军及三个炮师决按预定计划进入朝北作战,自明(19日)晚从安东和辑安线开始渡鸭绿江。”10月19日晚,志愿军从安东(今辽宁丹东)、长甸河口、辑安(今属吉林)三个口岸,跨过鸭绿江,秘密进入朝鲜战场,正式出兵朝鲜。

在新中国正式出兵朝鲜的前一天,即10月18日,中情局的情报评估仍然把苏联的战略与中共的出兵决策联系起来,认为,在东西方之间没有爆发全面战争的情况下,和美国的战争将是灾难性的,不仅损害中国的总体利益,而且破坏其国内计划和北平政权的稳定。在新中国已出兵的第二天,即10月20日,美国驻香港的军事联络官对中国的出兵计划作了较为详尽的报告,指出中共40万人的军队已被调动至紧靠朝鲜的边境地区,并指出较为准确的出兵时间:10月18日夜间或“两天后”越过界河。对此,中情局分析后认为,中共采取直接干预行动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苏联和中国都不愿意冒越来越大的风险,因中共直接介入朝鲜战争将促使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在新中国事实上已经出兵朝鲜的情况下,中情局也没有准确地分析各个方面的信息,并得出正确的结论来。

为进一步搜集情报,10月23日,美国国务院要求12个驻外机构提供他们所拥有的能弄清中共或苏联在军事上介入朝鲜的消息。在随后收到的八个机构以及美国驻台北、新德里等使馆的回电中,并没有对这一问题的直接回答。可见,在中国军队已入朝四天后,美国驻外机构没有获得准确信息,以至于美国决策层很难从中获取新中国的真实意图。在新中国军队出兵朝鲜的10天后,即10月28日,一份來自香港方面的情报认为,中共和苏联都认为朝鲜战争事实上已经结束,而且都不打算进行反攻。情报补充说,中共的大批部队已经从朝鲜撤退,仅留下数量极少的一些军队,目的是为了制造中共大批军队依然存在的假象,从而欺骗美国的情报部门,以使美国为数众多的军队尽可能长期地陷于朝鲜,不能调往他处。中情局同意这份报告的看法,认为苏联和中共已经展现出他们关于朝鲜的全部意图。中国军队不会出兵朝鲜的观点依然支配着中情局的情报评估。

如果说中情局根据情报对新中国是否出兵朝鲜的评估是错误的,那么,来自朝鲜战场的第一手情报也没能使中情局作出正确的情报判断。10月30日,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部报告说,从美军抓获的中共军队战俘供出中国的一些王牌军队,比如第四十军、三十九军等就在朝鲜。中央情报局评估后认为,中国军队中的普通士兵不会掌握和作战指令有关的详细信息。中情局判断,中国人被派往北朝鲜去散布中共军队驻在北朝鲜的谣言,希望借此来减缓“联合国军”的推进速度,从而为北朝鲜重新组织军队争取时间。31日,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部撰写了一份“中共部队在朝鲜”的评估报告,指出尽管目前所获信息仍然是“不全面的”,且缺乏必要的证据,但中共部队的两个团也许就在第八集团军所在的作战区域。稍后的一份战地报告更加详尽地提出,在咸兴以北抓住的俘虏确认他们的部队就是中共的一二四师。身着新式防寒服的俘虏操着北平话和北满方言,并且说他们的部队已于10月16日左右进入朝鲜。尽管这份报告提供了非常详尽的事实,但中情局也只是认为“一小撮中共军队目前正在朝鲜作战”,依然坚持“中共不打算直接或公开地干涉朝鲜战争”的观点。

1953年7月, 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一起欢庆《停战协定》签署

直到11月初,中国军队发动的第一次战役即将结束时,中情局在中共是否出兵问题上的态度才发生明显变化。11月1日,中情局在致总统杜鲁门的电报中第一次认为:“充满活力且具有全新装备的北朝鲜部队已出现于朝鲜的战斗之中。”“中共军队正在与‘联合国军较量。”电报首次承认中共介入朝鲜战争的风险正在增长。中情局局长史密斯在致杜鲁门的信中认为,“尽管不能排除中共在苏联指使下致力于对朝鲜进行全面干涉的可能性” ,但其目的是在鸭绿江南边建立一个有限的“防御带”,并估计进入朝鲜作战的中共军队约有1.5万—2万人。在此基础上,11月2日,中情局关于中国出兵朝鲜的评估报告认为,中国军队干预朝鲜战争的目标极为有限,“将只限于对满洲边境地区的防卫,并且中共不可能进行公开的大规模的干涉”。可见,即使中美军队之间发生了直接军事较量后,中情局虽然对“中共不打算公开或直接介入朝鲜战争”的观点有一定变化,但仍然认为中共只是小规模介入朝鲜战争,不存在大规模出兵的可能。

在随后的作战行动中,根据中情局情报评估,美国决策层逐渐改变了中共军队不会介入或只派小股力量介入朝鲜战争的基本判断,认识到新中国领导人已经作出了介入朝鲜战争的决策。11月8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在致远东司令部电报中认为:“中国军队卷入的程度部分地代表了中共政府的行动。”美国决策层不但第一次承认了中国军队已大规模介入朝鲜战争,而且认为这是中共中央的决策。至此,从10月19日算起,中国军队已经出兵朝鲜近20天时间。在现代战争史上,在作战一方没有探明作战对手是否介入战争,实际上双方已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达三个星期的战例是十分罕见的。

(责任编辑 黄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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