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种

董增文

解家庄村的老光棍解宏，最近手头比较拮据，原因是他好久没有打抱不平了。

这天日近中午，解宏从村后的三间破屋里走出来，晃荡到村中心的大街上，东瞅西望听动静。整条大街上不见人影，他很讨厌这种无聊至极的安静。解宏伸手从半新不旧的蓝灰色西服里掏出手機，用指头划了划，微信钱包里还有二百一十元钱。他边看边往东走，不远处就有一家小超市，心想花掉十元零头买包香烟抽。

突然，从隔着两条街的村前某处，隐隐传来一阵杂乱的吵闹声。解宏浑身一震，驻足，伸直瘦脖子，挣起两只小耳朵，探寻着声源的出处。他朝前才走了十几步，就听见从前边胡同口那边“咕咚咕咚”往这跑过一个人来，跑到大街时，解宏才看清是本家二侄子解殿光。解殿光直奔解宏跑来，气喘吁吁地说：“二叔，前面出事了。咱村的一只大公鸡被外人撞死了。”

解宏一听，瘦脖子立刻缩短了五公分，说：“死一只鸡还用这么大惊小怪。”

解殿光用很崇拜的目光看着二叔说：“这只大公鸡得有十多斤，估计是咱村——包括母鸡在内，最大的一只鸡了。”

解宏两只小鼓眼泡顿时一亮，把手一挥说：“领我去看看。”

走在路上，解宏问：“是什么人撞的？鸡是谁家的？”

解殿光说：“是个来收古董的青年，开着一辆桑塔纳2000撞的。大公鸡是解召山家我大奶奶家的。”

解宏边走边琢磨，解召山早就去世了，儿子在外打工，就一个老妈子在家，完全需要帮助。

他俩很快来到村东南角入村口处的水泥路上，那里有一二十号男女围住了一辆黑色轿车，吵吵嚷嚷着。

解宏把西服的两粒纽扣系上，扒拉着进到人圈内，众人皆噤了声。他看到那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直直地站在轿车车头前，长方脸，五官清秀，表情比较淡定。

解宏先过去看看那只躺在轿车左前轮边的大红公鸡，伸出右脚轻轻踢了一下，嘴里说：“看看，真可惜，头和脖子都轧烂了。啧啧啧。”

青年见来者不善，想向前解释。解宏把目光从大公鸡身上转过来，左手朝天空一推，说：“老板您不用解释！就说怎么个赔法吧。”

青年说：“刚才有人称了，十二斤，按市场价赔付不就行了嘛。”

解宏问：“市场价多少？”

青年说：“奶奶说了，这种老土鸡市场价最高十五元一斤。还浪费这些时间干嘛？”

解宏这才发现默默站在一边的解召山家的大婶子。大婶子七八十岁的样子，腰已弯下三十度，她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双眼有些昏花，眼皮一挤一挤的。解宏见大婶要张口说话，便马上举手制止，说：“大婶子不用你管了，咱是一家子，由我全权代理。”本村人都知道，解宏一旦出现，谁也就不愿插嘴了。

解宏在青年面前来回晃悠着，慢声说：“你可知道，这只大公鸡是俺全村的，唯一的，仅有的一只——鸡种？！”

青年白净的双颊一下变得绯红，应该明白了这是个要讹他的主。他脸上的自信消失了，但仍然比较淡定地问：“咋办？你说。”

解宏站住，瞪了瞪两只鼓眼泡，说：“总得翻一番吧？”

青年闭了一下嘴唇，把黑亮的头发扬了一下，说：“好吧，我认了。”他遂转身几步，打开车门，摸出一个棕色皮包，点出三百六十元钱，递给解宏。

解宏弯了一下瘦腰，双手接过，看起来很谦卑地说：“这鸡款是我大婶子的，我马上给她。请您慢走！”

青年赶紧上了车，掉头绝尘而去。人群也随之散开。

此时，解宏举着右手里的钱，转着圈大声说：“老少爷们看好了啊，明人不做暗事。这是三百六。我给我大婶子二百，剩下的一百六应该算我的了吧。”说毕，他点出两张一百的，递给了大婶子。大婶子把钱掖进腰里，又从里边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张二十元的，说：“二侄子你别走，我就要一百八。”

解宏不听，转身便走，嘴里嘟囔道：“我这人咋说咋办。”遂昂首而去。

大婶子却慢慢弯下腰，把那二十元纸币掖进大红公鸡的翅膀里去，再起身，颤巍巍走进北边不远处的院门，“哗啦”一声把大门关上了。解殿光忙上前拍门：“婶子，鸡、鸡……”

大婶子的声音打门里传出来：“殿光，替婶子跑趟腿，把鸡送养老院去吧。”

解殿光转过身，歪头想了想说：“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