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迎接人文精神回归的时代

2020-04-22 00:36黄璜
出版人 2020年1期
关键词:王斌出版业书店

黄璜

中信出版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王斌

执掌帅印17年的王斌,代表着中信出版集团的灵魂。在他的带领下,中信出版社从默默无闻变为中国出版界的一面旗帜,拥有无可争议的行业影响力。2019年7月,中信出版正式登陆创业板,成为又一家成功上市的出版企业。上市开启了中信出版新的历程,也让王斌更多地思考中信出版乃至出版业的发展,此前接受《出版人》杂志专访时,王斌提到,“我们要不忘初心,用更大的使命担当,以目标为导向,让资本服务于文化产业,认真地去做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事。”如今,站在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的起点上,这位出版业的意见领袖将如何理解未来十年出版?从他口中,或许我们也可以窥见出版业未来的机会。

《出版人》:在一个新的十年即将开启之际,您如何总结出版业过去的十年?

王斌:总结过去十年应该放到时代的大背景下去看。总体而言,这十年是出版业从传统产业向现代产业转型的十年。

放眼全球,出版业在多数国家是一个停顿甚至衰落的行业,但在中国却呈现出另外一种景象。过去十年,我国出版业的发展令人瞩目,它的规模、影响力和繁荣程度都达到了历史新高。

这十年间不论是大众出版、學术出版还是教育出版,大家都在探索新的知识传播形式,以及一切与新技术的融合。虽然到了今天,出版业并没有形成革命性的产业格局,但是这十年的探索并没有停顿。这个过程产生的最重要的成果之一是大家对未来有了清醒的认识,那就是出版与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的深刻融合。

这十年里,出版企业的改革没有停止过,在转型升级、媒体融合、技术的进步和资本的助力下,一批重要的国有出版企业引领着行业的发展,并已具备国际竞争力。他们的成长壮大,既是产业改革的产物,也是行业发展的成果。在国家战略和社会效益优先的推动下,出版业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

内容的价值在过去十年也得到了彰显。在信息爆炸和拥堵的大环境中,图书的生产逻辑和品质使有价值的内容成为稀缺资源。这十年,尽管整个行业面临多重挑战,但记录和回应时代的优秀创作仍然是坚固的核心。我们虽然没有站在技术的前沿,但我们坚守了生产知识和传播知识的传统理想。我认为这是出版业发展的基石。

国际合作的内涵也发生了改变。我们需要维持和世界知名出版机构的合作,尤其是出版巨头。但这不仅仅是出于单纯的商业目的,它同时也肩负着文化传播与交流的使命。我常在内部会议上说,引进书的时代结束了!我是希望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我们要加强策划选题的能力,以帮助自身生产有价值的本土内容,还要和国际巨头共同策划、共同出版、共同讲述中国。在这一方面,国家战略也为我们指明了方向,譬如“一带一路”倡议和传播优秀中国传统文化的理念。

回顾这十年,出版业有探索,也有困顿。比如,缺乏有突破的创新、优秀的新作品不够、行业整体运营和管理水平不高,人才和机制依旧是短板,技术的应用依然不足。

《出版人》:面向未来,您认为哪些因素是中国出版业的基础?

王斌:第一个是出版品种和规模。中国是出版大国,要有与之匹配的丰富的图书品种,这是天然的需求。另一方面,大众出版的不确定性表现在每一本书都是一次风险投资,因此通过扩大品种来降低风险,是其内在的生产规律。它同时也给行业带来奇妙的活力。过去十年,书业品种的快速增长有低效和同质化等问题,但品种丰富也激发了创造力,扩大了规模,提高了竞争力。我认为这是发展的基础和优势。

第二是领头企业的成长和壮大。十年的改革发展已经造就了一批优秀的出版企业,而他们也将影响产业未来的走向。出版是社会效益优先、兼顾经济效益的行业,这意味着出版企业要考虑的是更长周期的事,要有强大的生存能力和发展能力,避免短视和平庸。同时,大企业可以整合更多的社会资源,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大企业具备更强的容错和纠错能力,而出版就是要在不断的试探和纠错中孕育和培养丰富性。此外,大企业更有魅力吸引优秀的人才。基于这几个因素,我认为具有典范作用的大企业是出版业未来发展的重要支柱。

第三个是新时代的叙事。在全球化的大环境下,文化影响力变得越来越重要,对经济、社会和未来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国家战略和对时代的叙事能力已经成为新的竞争力,成为未来行业发展的新动能。未来,出版业的大环境与过去十年会有显著不同,过去核心是产业化,通过自身改革所释放的活力推动产业发展,未来则将是国家战略推动行业的发展,通过叙事释放的文化影响力最大化地服务于社会、服务于经济、服务于大众。

《出版人》:您认为图书或者出版在未来十年的核心价值是什么?

王斌:下一个十年出版业的核心价值将会体现在两股强大力量的并存里。一是印刷机的力量在未来十年依然强大,它代表的是人文精神,是人类历史中那些闪光的、传承的强大力量。当中国经济开始进入新的发展阶段,我们将更需要人文的力量,需要在历史中学习,需要从更高的层次去安放内心。图书价值会在这里进一步体现,出版会变得更优雅、更古典、更坚实。我经常在内部和编辑说,我们要准备好迎接人文时代的到来,要坚信书籍的力量会在未来得到更大的彰显。因为我觉得中国人需要精神的回归,中国社会需要沉淀。我认为只有人文精神能解决这些问题,这也是下一个十年的核心价值。

另一种力量是数字网络代表的创意和创新力量,这是未来活力的源头。印刷机的力量很强,它催促人们去阅读和思考,以数字网络为代表的技术力量在改变了人们的阅读习惯和思考方式。这两种力量不是分化,也不是博弈,而是互补和激发。不能忽视的是,连接这两股力量的是人。人才仍然是未来十年出版业发展的核心价值。一定要培养具有行业洞见和国际视野的人才,他们拥有先进的商业理念、经营管理能力,以及对古典和新技术的充分理解。

《出版人》:关于纸书会不会消失我们已经讨论了20年。如果未来临界点到来,出版企业要面临的是生存问题还是发展问题?

王斌:出版尤其是大众出版的数字化在中国是特别缓慢的过程,要经过好几代才能完成。我认为下一个十年纸书依旧不会被颠覆,更不会消失。不论技术怎么发展,纸书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会离场。

出版业与互联网一直纠缠竞合,回望十年前、二十年前,出版人有一种“防御心”,觉得“狼来了”,互联网则觉得自己可以轻易地颠覆出版业,那时候双方充满“生死敌意”。随着时间推移,双方发现都奈何不了对方,出版业发现对方其实是个机器人,根本咬不动,互联网则觉得一拳是打不死出版业的,可能要一万拳。大家就开始僵持,但是僵持的过程中也是一个重新认识彼此的过程。我们讲生存,其实考虑的是成本,如果成本足够低,那就一定出现一方把另一方吃掉,如果成本足够高,一定会达到均衡的状态,再往后就是融合。双方在僵持中突然发现说咱俩其实可以一块过,你能帮我卖书,我有些内容你也可以拿去玩。到今天,书业一半以上的销售都在网上,数字化程度虽然低,但没有什么书是网上看不到的,尽管可能是盗版,从这个角度来看,纸书与数字出版已经开始在融合阶段了。

从企业的角度来说,未来少部分企业面临的是发展问题,大部分企业面临的是生存问题。中国经济高速发展这么多年,产业基础和水平都有极大的提升,但用先进的现代产业体系标准来看,我们还处在一个较长期的发展阶段,对于出版业更是如此,很多企业在这个过程中面临的更多的不是发展的问题,是生存的问题。

《出版人》:对于涉足内容的互联网公司,出版业应该普遍采取怎样的态度?竞争、合作、依附或是其他?

王斌:出版业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我们不能用传统工业化时代的逻辑做书,把它销售出去就结束了,正如凯文·凯利所说,图书应该是一个流程,每本书都是一个影响力中心,应该聚集用户、关联用户。所以,出版业的新经济模式一定要把读者变成用户,然后为用户精准地提供内容和阅读服务。

这件事其实是痛苦的转型,首先要充分利用互联网和数据等技术手段,其次要改变业务模式,还要具备服务能力。但这些基本问题解决之后,出版业会焕发更大的生命力,以其思想、知识和高品质的内容重新获得用户的注意力,在社会重新形成新的影响力。我们发现,这个过程和互联网企业的发展方式和发展路径是不同的,当移动互联网变成基础设施之后,垂直的独特的内容企业会更有价值,这是一个相互融合发展的过程,又是一个泾渭分明的不同理念和发展模式。所以我们不会去依附于互联网企业。回到企业层面,一定会有千亿市值的出版企业,一定会有具备世界影响力的文化企业出现。这是时代给予出版业的机会,相信出版业一定能够对时代做出回应。

《出版人》: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AR/VR等时下备受关注的新技术,您认为哪一项会对出版行业带来最直接、最革命性的影响?

王斌:所有的技术都会对出版业产生影响,这是大前提,但我个人认为,真正的人工智能会对包括出版在内的内容产业带来深刻的乃至颠覆性的影响。我是人工智能最坚定的拥趸,我相信人工智能在很多领域完全战胜人类指日可待,而这,也恰恰反向印证了人文精神的价值。

人工智能和人脑一样,一开始也像一张白纸,通过看、读、听、学,通过视网膜反射到大脑皮层,产生记忆积累,形成了思维方式和知识储备,具备了一定的思考能力。过去我们讲人工智能,比如说无人驾驶,是先把地图精准到网格,再把所有的数据抓过来,规划出最佳路线选择,再给车装传感器,让这车跑起来。这种理念已经被迭代,现在则是自我学习、 自我训练的过程,是把一张地图的数据交给人工智能,让它自己跑一万次,和人一样,进行自我学习、自我反馈,不断完善和不断进步。因此,我坚信对出版影响最大的是人工智能,它将改变我们看待世界、看待自我的逻辑和定式,人工智能突破了人类的局限,这种影响会在下一个十年逐步地凸显出来。

中国出版业有上百万种书,这是大数据,这个大数据如果只是产品数据,数据量也不大,但如果是内容、文本、语义的数据,那就是海量数据,如果我们用神经网络的方式将这个数据叠加上去,意味着我们可以提供一个最好的人工智能和数据库,我们现在所习惯的点对点单对单的服务方式一定会被影响。这种改变什么时候会到来?当技术成本低到企业可以商用时,行业就会改变,而当它高到无法变的时候,它会引领我们的理念,会有先行者去尝试。

《出版人》:中信出版做了哪些面向未来的布局或尝试?

王斌:中信出版在中信大厦89层做了一个“数据雕塑”的项目,一个缓慢流动的雕塑,这是一个集数据、创意、技术和艺术的项目。这个作品的数据的采集和所模拟的内容可以是内容、符号、统计……这些模拟的数据可以来自一年四季的风,可以是中信书店采集的阅读数据,或者是社会调查等,数据在这里重组,被图像表达出来,模拟成雕塑展现在墙上,这样,内容的数据不仅变成了可视化信息,而且还转变了我们对理解的渴望,转化为一种诗意的体验。

这就是人文地理,技术能够将人文思想实现出来。就像这个数据雕塑一样,我们现在也可以在把书放进屏幕,通过神经网络的方式来展现,比如用中信银行当天的交易数据来做影响变量,这就厉害了,意味着你看到的或者感受的东西是跟你的客户在一起的。它既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但这种美感和不确定变化,其实是一种哲学,一种人文,强调著与人类追求无限可能性有关的技术,艺术与自然的共生相互作用。

中国文化中有大量的东西可以用这样的手段去表达,使他们可触达和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这种出版就是内容的活化与再造。所以我说未来人文精神还是第一位的,它是技术活力的来源,但它又需要技术去实现。技术时代需要人文的参与,没有人文,那将是枯燥甚至无意义的。

我们在响应国家“一带一路”倡议,也在考虑这样的一些项目,真正能够跟其他文化建立理解的是一些共同语言,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和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历史,我们要用现代语言去表达出来,用人文的精神、态度,用技术去实现,这是我们要做的。

《出版人》:出版业还会有“风口”吗?下一个大的机遇会在什么领域?

王斌:我们期待的爆发式增长的风口,下一个十年也许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那种八九级可以“把猪吹上天”的大风了,但是会有三四级的风一直吹拂。我对未来的出版秉持乐观态度,认为这是这是未来十年的一个主色调。从更深刻的角度去洞察的话,未来十年中国社会会有人文意识的觉醒、整体素养的提升、社会的学习成本下降、跟经济的融合会更密切,出版的价值和作为会更大一点、更合时宜一点。所以出版还会持续地发挥作用,正如我们当年一样,民众对图书的饥渴带来了产业爆发,只是现在这种缺失需要长线喂养,不会再猛烈爆发,但会一直持续。

基于这种逻辑,未来十年书店会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如今书店还处在低迷阶段,低效且展示价值有限,很多书店都要关门了,但我觉得书店需要借助内容、技术和资本的力量,回到人文体验和现实生活中去,创新出自身更大的价值。下一个十年,出版产业的格局会通过这儿去改变。有人和我说过“一面书墙毁了出版业”,这话我很认同,书在这里是装修用的、拍照用的,所以我不赞成所谓“最美书店”的评选,因为其中有太多的误导,好像一家书店只要装修得好、设计得好,就是最美了。大家有没有从书的品质、文化活动的品质和有没有灵魂去考量呢?估计大家都没这个兴趣。书店需要重生,但不是最炫设计,而是需要回归到人文本身,回归到城市,回归到人的社区生活中。

为什么我们需要回归?一个经济体未来最大的发展动力在于创新,创新的根本在于人,人又是通过大城市来聚集的,而大城市的人文环境是这些创意人才的基本要求,人通过美食、戏剧、演出、体验等得到精神滋养,激发出灵感和创造力。而这样的人文环境和生态需要培养,这恰恰是书店应该做的。人需要学习,需要教育,通过素质的整体提升来提高人文环境,使得人有创造力,再回馈给整个经济。而这只有在国家战略下,去提高中国社会的人文精神与创造力,才能带动整个经济活力,国家也才能进入到发达状态。从这个角度来说,书店的价值远没有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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