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迎新
母亲是最先获得春风讯息的人,仿佛春风提前打了电话。就像儿女的归家,从此站在路口苦苦地望,直到拥在怀里,暖了一冬的期待。
春风的顽皮,也一如母亲的儿女。一旦玩心上来,随时随地抛开已经决定了的回家计划,去野,去疯,去耍,独独忘了母亲的等。母亲的等便多了焦虑和担心,一只手搭在眉际,本就佝偻的身子伸出去了一截,恨不得一眼看穿天底下所有的地方,看到懵懂玩耍的身影。
一季又一季,一轮又一轮守望中,母亲的身形弯成了屋角的老树。老树最懂母亲的心思,默不作声地帮忙,望皱了偌大的眉脸。一把锄头,便是母亲信手拿来的拐杖,拄在无数次裂口又愈合的手掌中。
母亲的手里从不闲着,一把锅铲,一根针,一抱柴禾,一只菜篮,一把镰刀,最多的是锄头。锄头是母亲关系最好的伴,最懂得母亲的心,也最体贴母亲,就差晚上搂着睡觉了。
对春风的期盼,不亚于对儿女的期待。在母亲的心里,很难权衡两者的分量谁重谁轻。这一点,曾遭儿女怪罪过,母亲讪笑着,但说不出个理由。母亲只知道,米缸里就是空了,一家人的肚子也空了,也绝不动藏在柜底的稻种。那一粒粒饱满的希望,必须在春风到来的时候,喂给饿了一季的田地。田地吃饱了,人畜才能兴旺。
母亲和儿女说过,谁最先得到春风的消息,谁最先知道春风的走向,谁就是那一年最幸福的人、最有收获的人。儿女们不懂母亲的意思。母亲不会像书上那样,一个简单的字,一个简短的词,就能解释出一大段一大篇。
母亲教儿女掌握春风到来的方法。儿女们不乐意,说春天一来,草就绿了,树叶就青了,不是能看到了吗?母親说,等到眼睛能看到时,已经迟了。儿女们便学着母亲的样,一遍遍地尝试。
张大嘴巴,像过年吃大肥肉时一样,向前狠狠地一口。母亲咂吧着舌头,能咂吧出一丝甜甜的味道,可儿女们不能。再侧过耳朵,在耳朵边加上一只窝着的手掌,让心跳都暂时歇下来。母亲能听到隐隐地滚动,像雷;有时是嘻嘻地笑,像孩子;有时是早晨的太阳,微微地暖。儿女们还是不能。
母亲叹了口气,不再强求。母亲说,你们看书吧,多多地读,书里也有春风的。儿女们还是不懂,但这回听话了,认真地读书,一直读进了城市,离开了田地和山乡。
到了城里的儿女,没忘记母亲对春风的期盼。尝试着一次次像母亲那样去做,只能遗憾地摇头。城市里没有春风的,只有春天,人为移植的春天,制造的春天。
儿女们于是打通母亲的电话,说要在春风到来之前回家。母亲的耳朵已经聋了,好半天才听清儿女的话。母亲便笑,笑得像守到了春风。
眼睛花了,耳朵聋了,可母亲从没忘记一季又一季、一轮又一轮地守望春风。不需要张嘴的,也不需要侧着耳朵去听,春风的走向照样在母亲的把握之中。
屋角的老树,手里的锄头,一如既往地陪伴着母亲,虔诚地迎候,苦苦地守望。有了春风,才有希望啊。
要做最幸福的人,最有收获的人。母亲在心里一遍遍地说。
编辑 钟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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