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树杰
(广西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南宁 530004)
彝族跳弓节,也称作跳公节,是居住在滇桂交界一带,自称为“芒佐”的彝族传统节日。白彝主要分布在六韶山南麓一带,即广西那坡县城厢镇的达腊、念毕、者祥三个自然村,下华乡坡伍自然村和云南省富宁县板仑乡的龙洋、龙迈、木腊村委会及里达镇的里拱村,人数大约1万人。跳弓节的来源有不同说法。纪念英雄祖先率族人在竹林中制作弓箭,突破敌人重围的说法更为流行。为了纪念这次反击大胜,族人举行盛大庆祝活动,后演变成节日,传承已有千年。跳弓节程序复杂,延续时间长,从正月选出节日的承办人到十月打粑或者冬月脱帽,几乎一整年,中间有多次集体活动。其中最隆重的是农历四月上旬到中旬的三天,具体日期和仪式各村寨不尽相同,但都以祭祖、祈福和村寨聚餐为主要内容。每一次集体活动,都是全寨男女老少全部参加,亲朋好友以及附近壮族、汉族民众也都前来祝贺。节日期间,彝族同胞,身着民族传统服装,蒸糯米饭,酿制包谷酒,杀猪宰鸡,敲击古老的铜鼓,吹起葫芦笙,跳起独特的舞步,整个彝寨成为欢乐的海洋。在热闹的节日活动背后却蕴含着彝族深刻的伦理观念,成为维持彝族社会良性运行的文化法则。目前关于跳弓节的伦理意蕴还没有人进行全面论述,本文试就这一内容进行一个初步探讨。
跳弓节承载着丰富的彝族伦理思想。跳弓节活动表达出来的伦理道德观突出地体现在以下诸方面。
感恩,就是对我们的生存和发展给予帮助的人或事物身怀感谢,铭记恩情,并加以回报的一种思想行为。[1]感恩,是人类最基本的本性之一。即使为了开拓殖民地而在全世界范围内血腥地屠杀土著的西方殖民者,最初也是有一点感恩之心的(1)1620年,英国一批主张改革的清教徒,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漂泊了65天在北美洲美国东海岸罗得岛州的普罗维斯敦港登陆时,时值寒冬,当他们在缺衣少食、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友善的当地印第安人面对这群黄头发、蓝眼睛、高鼻子的不速之客,不但没有将他们置之死地,还为他们送去了食物、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帮助他们在印第安人的地盘上建立了新家园。这些英国人在安顿好新家以后,他们将猎获的火鸡制成美味佳肴,盛情款待印第安人,并与他们进行三天联欢,以感谢在危难之时帮助、支援过他们的印第安人,同时也感谢上帝对他们的“恩赐”。于是,有了美国的“感恩节”(Thanksgiving Day)。。在汉人社会里,感恩更是倍受推崇的一种处世哲学,一种传统美德,也是一种最起码的品德。如果一个人连这点都不懂得将会被嗤之以鼻,所谓“知恩不报非君子”。因此,“饮水思源”的古训变得家喻户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则妇孺皆知,而“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更是千古绝唱。这种观念至今还深深地影响着中国人。君不见,每当人们在工作和学习中取得一点进步和成绩的时候,首先要感谢领导的关怀和正确指导、老师的精心指导、家人的理解与支持、同事和朋友的协助,否则就可能会被认为是不谙事理。学会感恩的人,常被赞誉为“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样的人更具有人格魅力,而使他的人际关系更加和谐,工作更加得志。
感恩同样是白彝人最基本的处世原则之一。笔者与白彝人打交道多年以来对这一点深有体会。2004年笔者主持的课题组利用香港PCD的资金,按照虎村人的愿望为他们的传统传承作了一些有益的工作,全寨男女老少无不对我们表示感激,每逢外人到虎村必然提起。
作为白彝传统节日的主题,节日的每一天、每一项民俗活动,无不体现出白彝人对自然、对神灵、对祖宗、对承办者的感恩理念。每次传统节日的活动实际上都包含着各种白彝人感觉到对他们有帮助力量的一次集中答谢。
一是对金竹的感激。金竹挽救了白彝的先人,因而他们崇拜金竹,更感激金竹。每当举行传统节日活动,必然要杀鸡宰猪祭司金竹,还要向金竹丛撒大米和花菜。
二是对祖先的感谢。祖先给了后辈生命,一代又一代的先人披荆斩棘、前赴后继,为后人创造了越来越好的生产条件和精神财富,包括白彝在内的许多族群都认为祖先的神灵还保佑着自己的子子孙孙平安幸福。每当举行传统节日活动,不仅要摆上丰盛的祭品在家念经祭祀家祖,还要到寨神庙前念经祭祀全寨的祖先。每年农历三月三宗族家长率领着儿孙们到祖先的墓地虔诚地祭拜,感谢祖先的恩泽。“不搞跳弓节就对不起以前的祖祖辈辈”,(2)2006年11月25日,笔者与虎村代表座谈时七师之一的FWD的发言。白彝人一句平淡而朴实的话却包含着白彝人真挚而虔诚地对祖先知恩图报之心。正因为祖德不能忘记,祖恩不能不报,出嫁的女儿因为不能在家尽赡养父母的义务,因此,每当节日和娘家人承担麻公、巡题、祭司和进新居的时候,必定要用豆芽、粉丝、蛋片、虾米精心做成花菜回娘家敬祖,体现自己对祖宗的感激和虔诚之心(图1、2)。为什么要做花菜、杀狗回娘家祭祖?据说,其来历是这样的:
传说过去有两兄妹,已经出嫁的妹妹责怪父母分家时偏袒哥哥,不分牛马给她。妹妹嘴巴厉害,经常骂哥哥,哥哥不服气、也恼火,认为男人大过女的,妹妹整天回来吵,十分心烦和恼火,闹得好像不共戴天的仇人。哥哥甚至诅咒妹妹生病死去。不久,妹妹果然病重,到处求医都没有好转。于是,就去找巫婆卜算。巫婆告诉她说:“你得罪了你哥哥,你嘴巴多(3)嘴巴多:广西方言,指爱唠叨、喜欢背后议论。老是骂你哥哥,现在他诅咒你,使你的魂落到了阴宫,你只有老老实实回去求你的哥哥。”她就问师傅怎么样去求她哥哥?巫婆说,她也不懂,让她自己去问她哥哥。她第一次去找哥哥时,哥哥不理睬她,说各走各的路,还认什么亲?于是她就回去求巫婆,巫婆还是要她老老实实求哥哥。她不得已又再次去找哥哥。她对哥哥说:“打虎不如亲兄弟,上阵不如父子兵,我作为妹妹不懂传统习惯,不通情达理,得罪了你,使我生病,到处求医都未有好转,请哥哥原谅,救我一命。”于是哥哥就说:“你骂我这个哥哥,得罪我们的祖宗,犯了天地,你回去与妹夫一起,去打鱼捞虾,拿一碗花菜和一斤酒来敬我们的祖宗,拿鞭炮来给我拜年,敬我们的祖宗,我就打银链、银手镯给你,保你福,保佑你的命。”妹妹照办,重病果然很快痊愈。从此以后凡是兄弟起新房,出嫁的姐妹必须劏狗、拿花菜和写红对联去祝贺。出嫁姐妹进新房,兄弟就必须抬猪去贺,打银手镯和银链给姐妹,以补偿当年分家时姐妹少得的部分(4)2005年2月15日,笔者与虎村代表座谈时邦郎总管LRZH的发言。。做花菜为什么要用虾米?因为虾米有脚多,这样才能够分给历代祖宗,如果杀鸡只有2条腿2个翅膀,就不够分配给历代祖宗。
图1 花菜1
图2 花菜2
按照现代国家法律和男女平等理念,这个传说反映男女在一定程度上不平等的观念,更重要的是反映了白彝人尊祖、敬祖和不能忘记祖恩、绝不能犯祖神的心理。因此,“我们一代传一代,年年搞传统(节日活动),钱少传统(节日活动)做不好,也要纪念祖先。钱少就做简单一些,有大钱就搞隆重一点。”(5)2006年11月25日,笔者与虎村代表座谈时邦郎总管LRZH的发言。
三是对承办节日活动者的感谢。一个不会白彝语言的人到白彝村寨,白彝话“摆把啦”(意思是“感谢啦”)一词很容易就学会,因为它出现的几率很高。每逢筵席,当众客入席后,必须有一个感谢主人的仪式才能开始吃东西,即全体入席人员起立,由在场客人中的德高望重者致词,感谢主家的盛情款待,感谢主家的父母,感谢在厨房里为客人下厨的所有人。在传统节日的筵席上则先由腊摩或者萨喃代表众人致感谢词,然后再由邦郎致词感谢。有如官方仪式中领导轮流讲话、致词。每个人讲话后面都会连续讲几个“摆把啦”。因为每次筵席都首先要行一套礼节,因而虎村人经常开玩笑地跟笔者说“我们倮倮仔就是比较罗嗦”。谁在致谢以前动筷就会被视为不懂礼节。笔者在2004年接触白彝之前,也曾经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到过中国很多地方,参加过不少族群村落中的筵席,但在民间的筵席中如此正式的致谢仪式还从未见过。由此,可以说明白彝传统中是充满感恩色彩的,而且这种感恩色彩已经被仪式化了。尽管白彝人的筵席在城里人看来算不了什么,但盛情款待之心与客人感激之情都是非常真诚的。当然,在酬谢自然、神灵、祖宗的同时,也在祈求这些力量给予保佑自己获得更大的平安。
人的社会性决定了人必须要相互依靠才能生存,包括在空间上“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时间上“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的互为生存条件的关系。人与人之间这种互动的相互依赖关系就形成了社会。因此,1846年卡尔·马克思说:“社会——不管其形式如何——究竟是什么呢?是人们交互作用的产物。”[2]在一个社会里,一个人在获得别人的付出作为自己的存在作条件时,也必须付出来作为别人生存的条件,正如张海洋教授指出:“对群体而言,时间则是循环往复的:春去春又来,花落花会再开也是不可否认的现实。而且,正因为个体会生老病死,所以群体要讲团结互惠。”(6)张海洋:《构建和谐社会与重建有神的社区——简论社区心态史在民族/民俗志中的地位》.http://blog.sina.com.cn/u/48c6994f010008zi。因此,每个人都应该付出一点爱,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只有“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才变成美好的人间”,才能实现社会的稳定与和谐。
在白彝人的价值观中,当他们每个家庭、每个村民在享受别人承办节日给全寨和自己带来平安和保佑的同时,他们认识到每个家庭和个人就要根据自己在社会的角色和地位承担起对社会的相应责任与义务,使得社会有序平稳地运行。麻公、巡题、邦郎、央巴、五师、萨喃、腊摩分别要尽什么义务、承担什么责任,在白彝人的脑子里是清晰的,而且人们在承担这种义务的时候,心理上获得一种荣誉,因而是愉快的而不是痛苦的。这正是人的社会性的体现。如果谁一旦把承担这种义务当作是一种负担、一种痛苦的事情,甚至拒绝承担这种义务就会招致谴责和社会的排斥、惩罚。前面提到标芒所说的在民国时期可能被驱除出村就是一种极为严厉的惩罚。在21世纪的今天,习惯法对于个体的这种严厉惩罚已经不可能实施,尽义务承办节日活动更多的是一种道德的义务而不是法律的义务,但它同样还深刻地影响着白彝人而把尽这种义务当作自觉的行动。因此,2005年农历十月初十,当笔者问当年公义的妻子“有没有人不愿意做麻公的?”她说:“没有,个个都愿意做。”笔者再问她“如果不做行不行?”她说:“个个都做,我们不做,对不起大家。”可见,“对得起大家”在白彝人的心目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白彝人还认为,如果村寨需要某个人承担责任和义务时,他不愿意承担就必然会遭到报应。笔者在虎村就了解到两位被村民们认为是遭到报应的例子。
例1:
LYQ,70多岁,参加过中国人民志愿军,他能够很熟练地念经,已经进入七师,20世纪90年代末萨喃LiRJ去世后,众人都希望他接替做萨喃,他本人也愿意做,就是他家人特别是儿媳妇不让他做,结果第三年他就瘫痪了。“村民议论认为这是一种报应,说他懂得念经,众人希望他做萨喃他不做。所以,我们民族的传统的东西,你如果会,需要你承担的时候,如果不承担你就不好受。”(7)2005年11月12日笔者与虎村村民FWW、LGX夫妇的访谈资料。
例2:
LYG,复员军人,九几年的时候,按照年纪排队应该到他做麻公的候选人了,邦郎去他家动员,希望他做麻公候选人给腊摩占卜,他不愿意做。后来不久就翻车死了(8)2005年11月10日笔者与虎村五师之一LGF的访谈资料。。
基于这种信仰,那些不愿意承担责任的人回到与大部分村民行动一致的轨道上来,维护了社会秩序和社会结构的稳定。
“地位”与“角色”的区分及其相关的讨论是人类学家与社会学家所共同尊奉的经典理论。[3]费孝通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在《礼治社会》中指出,汉人传统乡土社会秩序的维持主要不是依靠“法制”而是靠“礼治”来维持。[4]48-53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理解,又可以认为社会成员对所处社会关系和社会角色的认可,并对社会角色变化规则的赞同,否则社会就会发生动荡。白彝人的传统节日活动不仅充分体现了乡土社会中社会角色和社会关系的强化,而且还强化了人与自然、人与各种神灵的关系,从而维护着乡土社会的和谐。
一是跳弓节传统节日活动强化了人对自然敬畏与依赖关系。在跳弓节传统节日活动中,举行“祭祀金竹”“采良种”“打猎祭祀山神”等严肃甚至盛大的集体活动,实际上寓含着这样的理念:大自然养育了人类,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必须依赖自然,人类在向大自然索取的同时必须爱护大自然,敬畏大自然。这种观点在一些人特别是从事自然科学研究的人看来是一种愚昧的、迷信的看法,他们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人类自身能力和开发自然、征服自然的能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强,人类无须敬畏大自然(9)何祚庥:《人类无须敬畏大自然》,人民网http://www.people.com.cn/GB/huanbao/35525/3110801.html。,甚至认为在21世纪还会出现“敬畏大自然”这样的荒诞口号,令人十分诧异(10)赵南元:《点评两篇主张人类要敬畏大自然的文章》,中国数码视频在线http://www.chinadv.com/tech/218137/。,有的认为敬畏大自然就是反科学。[5]而许多从事人文社会科学的学者和环保主义者对这种观点给予了反驳。他们认为人类还是对自然存在一些敬畏为好。[6-7]笔者不支持停止进行科学探索和拒绝采用新科技,但是目前科学远远尚未穷尽一切自然规律,正是许多科技的发展给人类带来更多享受的同时也使人类生存的环境日益恶化,况且目前人类对于许多威胁人类生存的自然灾害仍然束手无策。人类需要对自然存在一些敬畏之心,减少一些至今仍令上年纪的中国人心有余悸的“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式的蛮干,认识到还不能打着“科学”的旗号对大自然为所欲为,否则就会遭到大自然的报复。果真如此,恐怕也不一定完全是什么坏事。
二是白彝传统节日活动强化了人对神灵的敬畏。祭祀各种神灵是白彝传统节日活动的重要内容,从而也使神灵在村民的脑海里的印象得到了强化。对神灵的敬畏产生了宗教,宗教无疑是唯心主义的。现阶段,宗教还具有一些积极的作用,如有助于克服一些人心理上的焦虑不安,为信徒提供了心理上和情感上的补偿、提供终极关切、劝人行善、整合社会、维系社会结构稳定等,因此,中国政府重申宗教信仰自由和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相适应,实为明智之举。使用行政手段企图强制消灭宗教不但不可能,还会产生无穷的后患,这一点中国有过太多深刻的教训。
三是强化了每个人的社会角色。白彝通过各种传统节日活动,全寨人积极投入,从腊摩到麻公,从七婆到麻公妈,按照社会角色的希望和要求各尽其责:如,祭祀中谁请师、谁念经、谁陪坐、谁准备祭品、祭祀后祭品由谁分配、分配的方法如何;节日中资金与物品由谁去筹集、谁出多少、筹集到资金与物品由谁保管;舅舅、宗族、姑爷分别送什么礼;谁承办筵席、筵席上谁坐什么位置、谁致谢、谁领唱酒歌、谁可以打包、谁先离席;谁负责击鼓、谁负责吹笙、谁参与跳舞等,这些都要求长幼有序,各就各位,互相配合,强化了个体对整个聚落社会结构和社会角色的认识,进一步明确个人在社会关系中的位置而不致于出现角色错位,使整个山村呈现出一派和谐的景象。传统节日活动在这里充分体现了万建中教授所说的民俗在悄悄维系着社会的和谐,成为建构和谐社会的“集体无意识”的力量。[8]
四是强化了社会关系。人的社会性决定了人离不开各种社会关系,然而社会关系是需要维护的,否则即使父子、兄弟也会疏远,“远亲不如近邻”就是这个道理。关系的维护在乡土社会中不一定需要馈赠贵重、精美的礼品,而往往只是一些很普通的生活用品。阎云翔就列举了在山东农村互赠自己蒸的馒头作为新年的礼物,[9]在壮族地区也有类似的风俗,桂北地区互赠用糯米饭冲成的白糍粑,桂西地区的壮族则把自己包煮的糯米粽子作为新年礼物送给自己的亲戚,笔者在南宁每年都因此获得一大堆亲戚送给的糯米粽子。这些在现代都市人看来很不起眼的礼物,恰恰是乡土社会中人们维护关系,促进日常生活运转的重要润滑剂。在跳弓节传统节日活动中,贺礼秉着“少是人情,多是脸面”的原则,也不一定要送贵重的礼物,一把粉丝、一背篓自己种的青菜、一碗自己腌制的萝卜酸菜或者2角人民币,都可以成为正式的贺礼被列入接受礼物者的礼单之中而作为今后还礼的依据。所以,礼物的分量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在于传统节日活动及其礼尚往来,给人们与远方的亲人、久不往来的朋友提供了相聚沟通的机会。只要看到长辈们安康,晚辈健康成长,大家在一起喝几口酒,相互点一支烟,说说话,叙叙情,了解彼此的情况,无论快乐或是伤悲,都可以相互分享或分担。至少可以让彼此知道,大家是互相挂念的,在驱散长时间孤单的同时,彼此之间的关系得到了重新的确认和强化,使社会形成了一种人文关怀的氛围,互惠的机制,也促进了社会的和谐。
社会性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一个显著的标志。卡尔·马克思说过:“人是最名副其实的社会动物,不仅是合群的动物,而且是只有在社会中才能独立的动物。”[10]也就是说,人类只有以群体形式才能存在,没有社会就没有个人,个人是社会的产物,社会是个人存在和发展的基础。
既然个人离不开社会,个人的行为就必须符合所在社会的道德规则。社会的道德观是人类社会生活中所特有的以善恶进行评价的原则规范、心理意识和行为活动的总和。个人道德观念的形成是一个社会化的过程。社会化过程使个体在与社会的互动过程中,逐渐养成独特的个性和人格,从生物人转变为社会人。社会化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一个贯穿人生始终的过程。一个人的社会化过程就是在各种场合中通过社会文化的内化和角色的学习把族群社会规范变成个体的行为规范,使社会文化得以积累和传承,社会结构得以维持和发展,人的个性得以健全和完善。[11]费孝通先生20世纪40年代所说:“人生下来并不是一个完全适合于集体生活的动物,所以我们的集体生活不能完全由本能来完成,而求之于习惯。社会习惯的养成是抚育作用的主要事务。”[4]190传统节日活动是一个族群的文化的集中展现,也使一个族群的伦理道德观得到了表达,通过参与节日活动,一方面使族群的全体成员不断社会化,另一方面也促进族群传统节日文化的传承和发展。
传统节日作为一个族群在长期的社会活动过程中为适应生活的、生产的各种需要的欲求而创造出来、并不断修增和传承下来的文化,它与一个族群的文化观念特别是宗教观念、伦理道德观念关系密切,甚至可以说传统节日是为了表达这种文化观念而产生并得以延续的。
跳弓节传统节日表现了白彝人对本民族的英雄、本村的开山建寨英雄和家族祖先的崇敬和缅怀之情,补年节、跳弓节就直接起源于他们对先人的崇敬和缅怀。在比较恶劣的环境中,面对天灾人祸和疾病的威胁,白彝传统节日活动同样表达了人们对祖神、寨神、山神、金竹魂等超自然力量的敬畏和祈求福祉的强烈愿望,通过节日的祭祀与祈求活动,祈求吉祥、富足、健康、幸福与快乐,也体现了白彝人重感情、知恩图报的伦理观。正是有了这种思想基础,白彝的传统节日活动才有了“人神俱悦”的热烈气氛和代代相传的思想基础。正如德国哲学家约瑟夫·皮珀(Josef Pieper)所说:“任何的节庆活动惟有和宗教崇拜行为攀上密切关系,我们才能在其中真正感受到一种真实的热烈节庆气氛。”[12]64他还指出:“从来没有一个庆典活动的生命不是系之于崇拜行为的,即使这种关系性在人类的意识中是多么的微末。”[12]64皮珀的观点可能有些绝对化,但崇拜的力量对于节日庆典的作用是不可否认的。对此,李亦园认为:“原来属于社会生活的范畴,却有赖信仰的观点去解释。”[13]因此,民间文化普遍具有狂欢性。钟敬文先生就曾经指出“狂欢是人类生活中具有一定世界性的特殊的文化现象。从历史上看,不同民族、不同国家都存在着不同形式的狂欢活动。”在中国,“那种与世界性的狂欢活动相似的精神内涵,在中国的民俗中是同样存在的。”[14]在汉族社会里,庙会则被认为“极富狂欢精神”,但就“其最初的功能而言,主要是用于娱神,然后逐渐增加了娱人的和经济的功能。”[15]随着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歌舞的最初功能娱神性被日益淡化甚至被彻底忘却,娱人性日渐增强。于是,“许多由娱神而来的祭祀、拜神等活动也披上了一层浓厚的娱乐色彩,”[16]节日逐渐演变成为了人们调剂生活、丰富生活的手段。而且,节日的饮食也成为“民间狂欢最基本的形式”。[17]节日活动既实现了人神沟通、取悦神灵以祈福禳灾的目的,又达到了消除疲劳、舒畅精神、人际沟通、宣泄情感与调节身心的功效。
传统节日,对白彝人来说不单纯是一个日期概念,它们更多地表达了一种文化、一种精神,传统“节日成了一种生命的形式,节日成了一个热爱生命的瞬间”,[18]也是白彝“村落自我的标志”[19]的一种表达,传统节日给白彝人带来的是精神寄托,身心的愉悦,他们期待通过举办传统节日活动能够使他们的生活更加顺意、富足,促进社会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