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望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他。
在我第三次用后背把桌子往回拱希望后座能多给我一些空间的时候,我已经有些恼怒了。但是显然后面的男生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依然毫无知觉地在和后面的人嬉笑,同时再次无意识地把桌子往前推。
我只好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不善:“不好意思,你可以把桌子往后挪挪吗?”
我想,我的表情应当是不怎么友好的,因为他茫然看我的样子像是寒冬刚过小心翼翼从土地里探出脑袋细细打量的鼹鼠。
然后,过了几秒他就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我到现在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这个笑,明明是嚣张的模样却不会让人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他对我说:“哇,初次见面你这么霸气的?”尾音拖得很长。
没有自来熟的技能,所以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乖巧摊手将桌子往后拉了拉,然后身后的桌子再也没有压上来。
见面自我介绍好像已经成为了所有新班的传统,是挨着一个一个上去的。我向来不喜这样,因为无话可说,而且避免不了的尴尬。我在数着指头算还有几个人轮到我的时候,看见他站在讲台上笑,声音很大:“你们好,我是林迹,奇迹的迹。”只是一句话再无其他的修饰词,却无比猖狂。这就像是有人对着别人大叫一句,我就是奇迹。长这么大真的看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班里先是寂静一片,然后哗然一片,我听见有人在鼓掌,不是像刚才一样有人讲完之后礼貌性地稀稀拉拉的掌声。我是在之后才发现端倪的,好像在这个时候他就已经十分受欢迎了。
我不知道我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是他下来的时候还煞有其事地对我说:“怎么样,也很霸气吧?”
那是初见,有些感觉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转瞬即逝的时候你根本抓不住它,只有在很久之后,在彻底回不去的时候,你才会重新记起当时那份心动。
那之后再没有关联。
班上的最后一两排好像永远是罪恶的发源地。按成绩他原本是中间,但是他自己把椅子桌子搬到角落去,说更利于他学习理科,这在文科班却好像是在控诉一般的做法。班上老师有意见,他便直接拿出自己的成绩单。确实算不得是高,但是理科成绩格外出彩,英语也是。他抬头直视着老师:“我要读理科,国际,我没那么聪明,所以要学会取舍。”
不是学霸,但是清楚自己的方向。
那个时候只觉得狂妄。后来却才明白,有些狂妄是在沉思过后的极度冷静。
我羡慕他永远明了自我的方向,踏踏实实,永不回头,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
他和后面的男生没多久就玩儿得很好,后面两排都是有钱的班级小霸王,但是他能应付。平日里会嬉笑,一旦开始学习的时候他们便会安安静静不做打扰。在人际交往中,他能恰到好处地分辨,然后进出有得。
我不喜欢青春时候在外头闹闹的男生,嚣张狂妄。
他大抵是不一样的。
他懂度,可以和坏学生打球,但是那些人叫他兄弟他却也不应,只是笑笑就过了。好学生也喜欢他,他会帮着他们叫后面两排的学生不要闹。好像天生就是一个领袖的角色,在不经意间能够搅弄风云。
我想过很多很多,我对他该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一直想着,大概我也躲不过的,躲不过那所谓的坏男生受欢迎定律。这种感情隐晦而沉寂,像是星光璀璨下的大海,连我自己当时都没有发觉到。而是在很久之后,偶然回眸,在思考这段他停留在我的世界的那段时间,我才觉得,或许当初我是喜欢的,喜欢过他。
或许是喜欢吧,这个人活得肆意潇洒、自在自如,是我只能仰望的存在。我或许没有那么喜欢他,可是单单看着他随心所欲做着自己想做的事,那无端冒出来的或许就是我一直试图忽略的艳羡。
他在想睡的时候就睡,想看书就看书,永远把控住自己,永远冷静自得。
你喜欢他什么呢?我喜欢他永远自在独行,行走在这世间有属于自己的规则。
能够游玩在山水间,能够卸甲于天地间。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后来我见过很多个人,形形色色,走过见过笑过,有些淡如水,有些醇似酒。但是再也没有遇见过像他一样的这样自在的灵魂。
你见过风的形状吗?我見过。
就该是他那个样子,在我的身后吹拂,自在独行,坦露无疑。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景色,走想走的道路。他就该是这样的风。
这种风一样的人,像是活在记忆里的样子。
有些男生,好女孩是不该喜欢的,喜欢上了好像就是一种罪恶。所以,我们从来不说,放在心里缄默不言。
直到某天,我和一个高中好友吃饭聊天,说到彼此喜欢的类型,两人通通表示是一片空白。
然后快吃完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会儿和我说:“我是喜欢过R的,你知道吗,你相信吗?”我愣了一下,突兀地想笑又觉得难受。
R是当时我们班出了名的差生,是典型的坏孩子。我不知道R在什么时候触动了她的心弦,只是原来不只是我,很多人原来都是这样的,有过幻光在天边照耀,只能看着,远远看着。
他曾是光,可是你知道人生不是只有一处幻光。曾经看见过存在过也是好的,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