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益超
在国人心中,敦煌似乎不是一个普通的地理名词。它屹立在甘肃、新疆、青海三省区的交界处,戈壁、牧草和雪山共同映衬着这片历史和人文无比璀璨的沙漠绿洲。丝路、石窟、佛国等元素看似偶然,却又似因果循环般千丝万缕地在这里交织。
趁着农历新年前的休假,笔者终于实现了畅想已久的敦煌之行。当走出机场直面冷峻的寒风时,我脑海里还只有“莫高窟”“藏经洞”“飞天”这些熟悉却又疏离的名词。不过,随着此次旅行的深入,对敦煌的固有印象很快被改变。
“九层楼”,它是敦煌莫高窟的标志性建筑。
今天的敦煌市,位于甘肃省的西北端,早在春秋时期,这一带就有月氏、乌孙等少数民族驻牧的记载。“敦煌”一词最早出现在《史记·大宛列传》,是盛大、辉煌的意思。随着西汉时期卫青、霍去病、李广等名将陆续带来的军事胜利,整个河西走廊正式归入西汉版图,位于走廊西北端的敦煌也成为了汉武帝时期设置的“河西四郡”之一。到了五胡十六国的西凉国时期,敦煌又作为一国都城得以快速发展。因为是一座建立在沙漠戈壁包围中的绿洲之上的城市,所以也一度被称为“沙州”。
而“西域”的概念,在西汉时期指的就是今天位于敦煌的阳关、玉门关为界以西的广袤土地。在漫长的发展中,随着汉武帝经营西域和张骞打通丝绸之路,许多遥远的名词都能在这里找到线索。敦煌是古代中原连接西域南北两条要道的中心节点,由这里串联起楼兰、龟兹、于阗、疏勒、大宛等众多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地区。无论从当时繁华的长安一路西行,或者从遥远的中亚甚至欧洲前往东方来,走到这片雄关守卫之下的绿洲,靠的是人们坚定前行的脚步。
汉唐时期,从长安到罗马,敦煌一直是丝绸古道的“咽喉之地”,人们在这里留下了贸易物资的交流和文化生活的不断交融,可见敦煌曾经的辉煌是很自然的事了。不由得联想起前些年北京的艺术市场曾出现了一幅被认为是晋代索靖所写的《出师颂》,苏东坡在《东坡全集》中提到,书法唐四家之一的欧阳询曾经为了观看一塊索靖的书法石碑,直接住宿在一旁,看了三日才离开。这位“书圣”索靖,就是敦煌人。
所以,当笔者在博物馆看到许许多多华戎交汇的文物遗存,以及张骞、班固、班超、张芝、索靖等这些与敦煌历史相关的名人事迹,对敦煌的印象顿时变得丰富和鲜活起来。
在古代,骆驼是人们来往当地重要的交通工具。来到敦煌,忍不住尝试一把。
据记载,早在十六国时期的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有一位乐僔和尚来到了敦煌。有一天,他看到夕阳西下,三危山上好似有万道金光,千万尊佛的影像在其中闪烁。乐僔为此所打动,于是在悬崖上架空凿岩,开凿了第一个佛龛,从此诞生了闻名天下的敦煌莫高窟。
莫高窟现存前秦至元代的洞窟735个,分为南北两区。南区现存石窟皆有壁画或塑像,是敦煌莫高窟艺术的主体。北区经学者考证,主要是当时僧侣修行、居住的生活窟。在现存的492个石窟(含南区编入的5窟)中,全部壁画面积超过了4.5万平方米,主要包括佛像画、经变画、民族传统神话题材、供养人画像、装饰图案、故事画和山水画等类型。笔者的经验是,只有做好充足准备,分别购买普窟和特窟门票,参观时紧跟专业工作人员,才能尽可能多的近距离领略石窟艺术的魅力。
此次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编号第45窟的一座盛唐石窟,也是一座特窟。窟呈平面方形,正壁(西壁)是一个平顶敝口龛,龛内塑有佛、弟子、菩萨、天王,共七身泥塑像;左右两壁分别画有经变画《观音经变》和《观无量寿经变》。
所谓经变画,即利用绘画手法来通俗易懂地表现深奥的佛教经典。这座石窟中左壁的《观音经变》取材于《法华经·观音普门品》。画面分为三部分,正中为观音菩萨像,披帛随身、璎珞璀璨环绕,艳而不俗。佛、菩萨没有男女之分,所以其呈现的观音菩萨为有胡须的男像。主像两侧上部绘制“解三毒”“应二求”“观音三十三现身”等故事,下部描绘的场面各个情节之间以山与树木间隔,并以墨书榜题标明画面内容。画面中较为著名的有监狱图、航海遇难图、商人遇盗图等,写实性极强,其实都是通过对当时社会生活的描写,来表达信仰主题。
绘于右壁的《观无量寿经变》依据的是《观无量寿经》。画面正中绘有七宝池及宫殿楼阁,气势磅礴、辉煌壮丽;无量寿佛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座,两尊菩萨分列左右,庄严肃穆;平台上乐队分列,演奏法乐;舞者挥臂击鼓,踏脚而舞;迦陵频迦(美音鸟)拨弹琵琶,载歌载舞……
站在壁画面前,不难想像当时的工匠是多么不凡。首先,他们必须精通佛教典籍,对经典烂熟于胸,才能确保绘制内容准确无误。当然,还必须具有高超的绘画技法,在悬腕、立面的情况下,绘制如此煌煌画面,却胸有成竹,一气呵成。同时,他们还把亭台楼阁、衣食住行等当时社会生活无比细致的情节融入到画面里。要知道,在千余年前的古代,徒手开凿岩石洞窟已属不易。
更难得的是这些绘画背后的推敲。比如当中很多场景显然是来源于宫廷,而宫廷所在的长安距敦煌大约1800公里,在交通不便的古代,这需要多么巨大的信念,才能支撑起两地的画师们未曾停止的艺术创作交流。再说,这么大体量的绘画,绝不是一两天的即兴发挥,需要有多么庞大的团队来共同协作。在壁画上,我们不仅看到了逐渐中原化的佛陀人物形象,还有面容、服饰与中原迥异的“外族人”形象,他们和谐相处,不分彼此。可以想见,当时的敦煌是多么开放与包容。
榆林窟,洞窟就在图中两侧的崖壁上开凿,中间是流淌不息的河水。在这里能看到许多张大千先生在上世纪40年代以墨迹为每个石窟进行的编号。
锁阳城遗址。唐代王昌龄的诗中说:“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当中的“孤城”,应该指的就是这里了。
此次来到敦煌后笔者才知道,除了“东方艺术明珠”莫高窟外,周边还有同为世界文化遗产组成部分的榆林窟、西千佛洞等多处姊妹窟。在这座城市里,取材于石窟壁画形象的建筑、雕塑、服饰随处可见,可见敦煌艺术早已成了当地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在距离敦煌以东百余公里的榆林窟,能看到许多张大千先生在上世纪40年代以墨迹为每个石窟进行的编号。由于长年的雨水冲刷、烟熏火燎,石窟内多少有一些损毁,但是不少精品得以保存至今,仍然是敦煌石窟艺术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大方盘城遗址。敦煌真的是一个寻古的好去处。
這是在莫高窟参观时随手拍下的藏品,不得不佩服当时的工匠,太了不起了。
离榆林窟不远还有一座锁阳城遗址值得一看。这座如今几乎被黄沙掩埋的古城,历史上却是经营西域的必经之地。传说唐初名将薛仁贵率军来到这里后,被哈密国元帅苏宝同用计围困在城中。即将粮草断绝的时候,他们靠着城里的特产“锁阳”为食,坚持到了援军的到来,于是这座城池也就改名为了“锁阳城”。后来唐代诗人王昌龄在诗中写到:“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在历史上,玉门关的位置几经变迁,而当时玉门关就在这里不远,因此诗中所提到的这座能遥望玉门关的大漠“孤城”,应该就是锁阳城了。《大唐西域记》里还记载,西游取经的玄奘大师曾来过这里讲经说法。
黄沙掩埋了古城,却阻挡不了人们对敦煌文化的重视和传承。当年,声誉日隆的张大千率众弟子来到这里,静静地临摹着壁画。常书鸿、段文杰等先生,面对的是流沙堆积、断垣残壁的石窟,就靠着“借来的木轮老牛车”开始了保护和研究工作。这次在去往敦煌的飞机上,我有幸偶遇了“敦煌女儿”、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记得樊院长在《永远的敦煌》一书中提道,要“完完整整、原汁原味地将莫高窟的全部价值和历史信息传给子孙后代”。为什么敦煌的魅力能够历经几千年,直到今天还如此鲜活?我觉得除了历史和信仰,还离不开一代又一代的守护者,能够拥有他们,是文化、艺术和世人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