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彭玮
高考后的第二天,我拜托数学老师把我安排到一个电子厂打暑假工,那时我18岁刚过,觉得自己不再是小孩子,想靠自己的能力赚生活费,减少爸妈的操劳。
可是没过不久,我便厌倦了那份枯燥无味、每天只是用笔记录琐碎数据而不需动脑的工作,渐渐产生了离开的念头。我不想打工了,觉得自己在这儿纯粹是浪费时间。
我找到数学老师,不好意思地说坚持不下去了,当天便坐上回老家的汽车。中途换乘的时候,刚好步行路过一个公园。公园前面种了一排紫红色的蔷薇,长得正绚烂,在蔷薇树下,正襟危坐着一个老人,他胸前摆着一张桌子,垫着红色布料。等我走近才发觉,桌面笔墨纸砚都很齐全,还有写好了毛笔字的纸张正摊开了等风干。
“要买字吗?”老人见我在桌前打量,動了动干巴巴的嘴唇。
我说:“我不买字,但我好羡慕您。”
老人眼睛里露出一丝惊异,问我羡慕什么,我说羡慕他可以卖字为生。我看到他桌前的牌子上写着50元一幅字。老人呵呵地笑着:“没什么好羡慕的,我也不是生来就可以卖字为生。”
他说自己一生最爱毛笔字,但以前毛笔字写得很差,根本拿不出手,更没有卖字的机会,只能和常人一样上班,做自己并不热衷的工作维生。老人的话像一根木棍,“咚”一声敲在我的脑袋上,唤起我几天前的梦境。
我梦见自己坐在热气球上,解开热气球和公司大门捆绑在一起的绳索,热气球载着我飞起来,我高兴得欢呼雀跃,热气球越飞越高,很快便和白云混在一起。过了会儿,白云里飞来一架古筝,筝身是赤色的,岳山两边雕着漂亮的金鱼纹……
高一的时候我打了一个月暑假工,花光了所有钱只为买一架古筝,因为我太爱《战台风》了,觉得非学不可。苦练后勉强磕磕绊绊弹了下来,虽然练习的时候总是把邻居的小孩儿吓哭。
这时,我不着边际的梦的回忆被打断了,桌前走来一个买字的人。老人赶时间似的对我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样牵挂的东西,那是我们的世界,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但大多数人都慢慢把它抛弃了。”
我想到不久前,游逛浙江大学时认识的一位学长,他大二时爱上了国画,一有空就在空旷的教室里练习。他非常擅长画竹子,黑色的墨在宣纸上随意挥霍,转眼间数株栩栩如生的竹子呼之欲出。在我看来,那真是出类拔萃的,可是他却一脸惋惜地告诉我,绘画不能让他生存,虽然喜欢,可是毕竟画艺不精,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靠绘画养活不了自己。
那时他差几天就要毕业离校,已经签了和绘画完全不相干的工作。他说,自己以后可能不会再画画了,想在离校前再多画几笔。
学长声音越来越微弱,让我的身体紧绷起来,他牵挂的世界是国画,那我牵挂的世界呢?
音乐还是文字?但每一样都是半道出家,功力不深,甚至怕与人说。
这时,写字老人已经写好“天道酬勤”四个字,擦干卷好,装进精致的长筒纸盒里,递给桌前索字的人。老人继续笑着和我说:“不过幸好,当时我做了其他工作,才让我得以生存,在闲暇的时间不断磨炼进步,这才有了现在的我。”
我猛然怔住,宛若醍醐灌顶似的。老人饱经沧桑的笑脸,似乎正散发出光芒,在我眼睛里闪耀。
没有人生下来就可以写出漂亮的文字、画出美丽的画稿,虽然初时水平欠缺,但若有一颗奋发图强的心,在这指向将来的方向上,欠缺可以慢慢被弥补,倘若生存是我们进步的必经之路,那么做其他可以维生的事情,不恰是我们为了更接近自己牵挂的世界,所经历的磨砺吗?
恍然大悟的我连忙摸出衣袋的手机,拨向了学长,惴惴不安地说:“学长,是我……你可以不放弃学画吗,我想看你的下一幅作品。”他似乎感受到我语调的严肃,先是惊异地“嗯”一声,沉默许久才说,他其实还没下定放弃的决心,继而调侃我,说干吗忽然那么矫情。最后的最后,他还是说,会考虑在空闲时继续练习绘画。我心底仿若绽放了无数花朵。
这时那个买字的人已经离开,那人一边夸赞老人的书法,一边感慨似的自言自语着,说自己也要在毛笔字上再多下功夫才行。
我感激万分地向老人说了句谢谢,便赶向了车站。路上我拨通数学老师的手机:“刘老师,离职单可以撕掉了……”世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自己构建好了美丽世界,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它离开。那么,请你对自己好一些,期待着自己独挡一面。
因为,如果你有牵挂的世界,其实它也是,你能拥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