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迷雾，去走自己的路

权蓉

女，现居呼和浩特，擅长写短篇故事，文笔清丽秀美，构思别致，有百余篇文字见于各类刊物。

日子么，就要自得其乐。像蚯蚓给自个儿截成九段，凑两桌打麻将的，还有一个端茶倒水的。

001

教我们体育的老师不够硬气，不是被别的老师把课霸占了，就是在上课时被承包了学校小食堂的师娘叫去打下手。于是体育课常常处于两个极端，要么圈禁，要么放养。

体育课地位不高，处于“失业”边缘的体育老师们便被德育处征去抓逃课的学生，一抓一个准。不是因为体育老师身手敏捷，而是小镇很小，什么都只开一家，网吧、电影院、租书店……晚自习他们出去走一圈，守株待兔就行。

“待兔”的其他老师都很勇猛，收获颇丰，只有体育老师总是漏洞百出，不是大声说话惊了人，就是大意地忘记了还有后门。几次之后，联查也不让他去了。

002

某个初夏的上午，一个回家探亲的奥运冠军回校访问，校领导集体陪同，整个教学楼的阳台上、窗户旁全是热血沸腾的围观学生。

等到热闹散去，班里的体育生说，那个冠军就是我们体育老师当年挖掘和培养起来的。大家半信半疑，因为刚才盛大的场面他完全没有出现。衣锦还乡者和伯乐难道不应该在操场上热情拥抱，对那些当年不看好自己的甲乙丙丁横眉冷对吗？

不过事实证明，我们这些幼稚的幻想打不倒语文、数学、英语、综合，反倒是它们被上课铃声打断了。随着铃声走进来的化学老师对我们说：“都收心上课，奥运冠军才有几个。”

003

因为奥运冠军的归来，体育老师热爱体育的心又被激发起来。体育课也由放养变成了备战训练，并且他和我们保持相同的训练节奏。他最爱干的事情是跟体育尖子生们比赛跑步，有时比得太尽兴，下课了还没结束，风一般地在操场上继续奔跑。

学校运动会有女子篮球项目，但我们班一上场队伍就散了，因为对手竟然不按常理出牌，明明目标是篮球，她们却拖住人又掐又咬。最终女子篮球赛没有比下去，直到我毕业这项赛事都没再恢复。

也是在这次运动会上，体育老师坐在裁判席上当裁判，谁知打得激烈酣畅的时候，排球越过球网，直接朝他脸上砸去。我们没有想到体育老师如此不堪一击，他没有把球挡回去，而是直接从裁判席上摔了下去。

004

体育老师这一摔，受伤休息了，体育课就被正大光明地“还给”了班主任。班主任又把体育课的课时均衡地分给了其他科目，偶尔空出那么一节，就把我们交给隔壁班的体育老师，和其他班合并着一起上。

隔壁班的体育老师很年轻，轮到一节课就会高效利用，用来搞野外活动，这对一贯接受封闭式管理的学生来说太有吸引力了。让他代课时，我们就跟着出去放风，爬到山顶后便鬼哭狼嚎地吼。

他坐在远处抽烟，笑着骂我们是小屁孩。

005

我们爬的山就在学校后面，顺着峭壁上蜿蜒的台阶往上走五六段，才能到达山顶。从山顶往下看，山脚下的教学楼早已成了一个小圈，倒是学校旁边的水库和学校农场更显眼。

盘卧的小镇在这层叠绵延的山中，支撑着我们的落脚点，对再远的路没有太多探索，所以没有期望，也没有恐惧。

就连全市排名第一，都不如小镇上新建了一个溜冰场更能让我们两眼放光。

006

老师们常常恨铁不成钢地教育我们要努力奋进，别人明不明白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有些懵懂的。有时上一刻打定主意要悬梁刺股，下一刻又忍不住心猿意马。只有一样我长情地坚持着，就是勤奋地去图书馆借书。

有一次体育课，下山的时候正赶上日落，不知是谁提议说，看看再下山，于是两个班大半的人都留了下来。突然，体育老师问：那边像不像荒野？放眼一望，夕阳下，我们每个人的脸庞都金闪闪的，但脚下的小镇在一片蓝黑的暮色里晃悠，淡淡的轮廓无声无息地准备沉进黑暗中去。

大概就是那一刻，我对未来才有了很务实的想象，开始思考怎么去外面的世界。

007

秋天的周末午后，和图书馆在同一楼里的一间教师宿舍起火，某个老师让人砸了图书馆把书搬出去，免得烧起来“火上添纸”。结果留校的学生在消防员到达之前就用盆舀着小池塘里的水将火灭了，起火的东头只烧了小半间屋，离它老远的图书馆倒完全给毁了——到处是摔破的、踩脏的、水洇的、趁火打劫的书。不看书的同学说那个老师是防患于未然，但我一直偏执地认为是他毁了我的图书馆。和女子篮球比赛一样，到我毕业时，图书馆因为重建都没再开。

再等橘子红时，提前备考艺考、招飞的气氛让我不自觉地绷紧了高考倒计时的弦。日子也一扫往日的散漫，并向我露出人生的刀锋——

008

有朋友午间找我闲聊，后来好几天一直都没有再碰见，去他班里问，才知道他已因病退学，那天就是来和我告别的。现在我偶然想起，还会隐隐难过，因为当时我们说的都是和平常一样的闲话，没有好好说“再见”。

我的邻座和别人发生冲突动了手，被德育处的老师要求写检讨。他硬着头皮不从，几天的拉锯战后一怒之下退了学。那时空军招飞已过，他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过了前期审查和体检的。那几天里，我一直劝他不要冲动，可最终都输给了他的“凭什么，我沒错”。

平时很内敛的朋友，忍不住去跟自己喜欢的男生告白，那个样样出众的男生毫无悬念地给出“我们还是做同学吧”的回复。她不觉得自己是他众多仰慕者中的一个，只承认自己是表白失败的那个。冲刺阶段她选择自己回家备考，结果状态太差，最后连考场都没去。

009

还有我们的体育老师，他在痊愈后没有再回来上时有时无的课，直接辞职走了。这个在学校里不硬气的体育老师在引来短暂的讨论后，就被遗忘了。

那时，我还完全不了解，这是一个成年人在荒野中跋涉的模样。

可能这就是成长，不管你在荒野还是城堡，在正午还是黄昏，在起点还是途中，每个人都有开关。那开关不管对错，只管触碰某处的心窍，让你突然间拨开迷雾，将脚伸出来，去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