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梵,1963年生,湖北黄冈人。诗人、小说家,1979年考入南京理工大学飞行力学专业,1983年毕业后留校任教,现为该校文学系副教授。著有《南京哀歌》《第十一诫》《浮色》等。曾获作家金短篇小说奖、北京文学奖诗歌奖、汉语双年诗歌奖、金陵文学奖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语、德语、意大利语、希腊语、韩语、法语、日语等文字。
朱夏妮这两首短诗,一首看似简单,其实深刻;另一首看似复杂,诗里包含的思想却十分迷人。
朱夏妮与大家通常想象的少女诗人不一样,她一上来就给人成熟感,这种成熟一方面来自她对艰难成长的敏感,另一方面也来自她的天赋。
比如,她在《我想去天上》这首诗里,首先表达她的宏愿,接着说她没有衣服,因为天上冷,但她马上又对天上冷表示怀疑,毕竟她知道天上的圣母只穿一件纱裙子。写到这里,读者会意识到,她其实是把天上当作心目中的乌托邦,虽然担心天上冷,但圣母的纱裙子似乎又让她安心,这样天上也许如她所愿,是一处理想的乌托邦。接下来她又发问,“天上有老师吗?有老师我就不去了”,这一句非常传神。因为在她看来,天上是她想去的地方,但她又担心,天上的乌托邦很有可能与地上的现实有几分相似。这里表达了一个深刻的思想:对人类而言,其实并不存在理想的乌托邦,人类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作为一个年齡尚小的少女,能体悟到这一点,实在不简单。这一方面是对艰难的应试教育的批判,另一方面也传达出她对理想乌托邦到底存不存在的怀疑。这首诗写得非常深刻,当然是用孩子般天真的语调,和反复的小心自问传达出来的。
另一首诗《没了》我也非常喜欢,意象饱满深邃。诗开头就说,她发现世界没了,“糖果没了,只剩下糖纸努力让自己饱满”,这一句非常了不得。因为糖果没了的时候,糖纸还在让自己装腔作势,假装饱满。这里含着她对社会现象的洞察,很多人很多事早已外强中干,但依旧想通过装裱门面,让人误以为他还很强大。接着她又说“云没了,天很孤独”,这句又体现出她对万物博爱的高远情怀。我们当然都喜欢万里晴天,可是天太晴了,云也没了,她担心天很孤独。这句传达出一个少女对万物细腻的体恤,和成人难以拥有的高远心思。接着她表达了对现实的观察,“草原上的草没了,草原要起个新名字了”。是啊,现在很多草原都没有草了,还能叫草原吗?“报纸上的字没了,当草稿纸了”,因为我们很多的报纸常登一些垃圾文章,跟字没了没什么两样,这样的报纸我们也只能把它当草稿纸用。她又说“窗帘上的风没了,窗帘可以安静了”。她把窗帘完全当一个生命看待,体恤它一直被风刮得难受,当风没了,它终于可以安静,睡个好觉了。这体现出对微不足道事物的平等和博爱精神。末了她说,当“这个世界完全没了,它就什么也不是了”。这首诗的思想非常迷人:这些看起来在情感上在认识上相互矛盾的东西,她诗里谈论的世界固然有好有坏,一旦都没了,世界也就崩坍。世界再不好,它依旧得依靠那些好和不好的事物来证明,这样一个不空的世界,是一个让人左右为难的世界,也是让这样一个少女必须接受的世界。这样的思想既真实又迷人。这首诗的意象也非常饱满、成熟,每个意象都是对一个现象的主观描述,但她分别从中抽离出了特别的意味、思想和情感,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