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可能是对扬州最好的写照。
因为一座城,你很想去爱一个人。来到扬州,发现自己迟到了。要是再年轻一些,那一定要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到扬州来谈一场恋爱。成功或失败并不重要,神往的是可以享受美好温柔的扬州慢。
那天上午,慢悠悠地从街头走到巷尾;下午,又慢悠悠地从巷尾走到街头。一个适宜漫步、慢走,缓缓地看、细细地感觉的城市。不管你抬眼或低眉,左瞧或右望,入眼就见唐诗和宋词。
已经五月,仍是花开季,写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李白早在千年前约我们春暖时分到扬州,阳历五月,也算农历三月吧。
烟花五月下扬州,蒙蒙细雨中,迷离雨雾间,宋人王观的《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浮上心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王观送友人鲍浩然到浙东的词,没写扬州,然而,也许有一句“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令人向往。到扬州遇上春天,一定要在扬州住下,从容地和春天面对面相见。
早上先在瘦西湖边散步。住在瘦西湖畔,出了大门往左拐,直走,就见瘦西湖入门处的人潮一如想象中的拥挤。“大多是来自外地的游客。”带我们的小鱼儿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是个幻境,我们前一天坐车来,身边也没多少钱。至于那些游客,口袋里装的是手机,钱在支付宝里,付费都不用现金。
到扬州大学正门口的柳湖茶坊喝早茶,一进门见座无空席,打破了我一直以为只有广州人和香港人才有饮早茶吃点心的惯性思维,原来扬州人的老话里早就有“早上皮包水”的享受。店里最著名的大煮干丝,少见多怪的南洋人以为是黄色的面条,却是淮扬菜系中的看家菜。还有最具特色的蟹黄汤包,所谓的“皮包水”指的正是这一碗“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喝汤”的汤包。每碗一个汤包配一根吸管,吃的时候先戳破汤包表皮,把饱含蟹黄和猪肉汁的鲜美汤水吸个清光,就吃好了。因为汤水才是这道菜的主题,包子皮不吃。要吃包子,好客的吴教授点了大汤包、五丁包、荠菜包等共三種大包子,还有小汤包、牛肉、镇江肴肉、香菇、水饺等。其中五丁包为鸡丁、猪肉丁、虾仁丁、海参丁加笋丁,拌上卤汁,包在一起。据说当年日本天皇吃过后赞赏为“天下一品”。
扬州的名菜还有苏东坡吃过后大呼“值那一死”的白烧河豚。清明节前吃刀鱼,清明节后吃河豚。刀鱼倒是吃了,真是好吃。扬州人把刀鱼当“人间美味”,对河豚的赞语是“人间至味”,更高一级,更胜一筹。“一朝食得河豚肉,终生不念天下鱼”就是用来歌颂河豚的。中国古语“拼死吃河豚”意思是,怀有剧毒的河豚,万一处理不当,吃的人就要客死扬州了。唐朝诗人张祜来到扬州爱上扬州,爱得打算死在扬州:“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我还想活着,活着再来看扬州,扬州只来一次、两次,那是不够的。
穿过扬州大学校园,回到酒店门口,领路的小鱼儿已在等待。随着她走进斜风细雨里,刻意不打伞,给自己制造浪漫感觉。扬州风光是如此妩媚旖旎,瘦瘦的湖水在身边,翠绿的柳树伫岸边,姹紫嫣红的鲜花在路边,湿润潮湿空气里有花香味。
邀请我们到扬州大学演讲的柏老师,带着我们行走扬州小巷子的小鱼儿,都不是真正的扬州本地人。然而,她们来到多江多河多湖多水的扬州,工作住下,再也不愿走。作为游客的南洋人,对她们的热诚招待心存感激,但当我直接坦诚相告我也不愿走,却不是为了附和她们,尤其人在皮市街闲逛时。
小鱼儿特别把我们带到“浮生记”。“浮生记”前屋和后院都只有两三张桌子,桌上摆着名片“四时读书好”,分明是家鼓励大家到此阅读的书店。进来的人不要带声音来,静静地拍照,店里的客人也没有声音,静静地读书。四墙摆满书,有站有躺,有直有斜恁随意,有供客人读,也有出售的。桌上摆一张写好字的纸:“细细刷牙,慢慢洗澡,好好睡觉,静静生活。”书法旁边有本书《席地而诗》,我说要买,员工说那是店主写的字,书也是店主自己保留的,属非卖品。我想要拍照,员工说可以,那字只能拍照带走。照片一直拍到对面的“山有夏至店”,看起来像餐厅又像咖啡厅。砌着灰砖的外墙上贴有字“我只记得梦开始时你的样子”,店家体贴地放一张木长椅,长椅旁是一棵小红枫叶树,经过的游人都在那儿摆姿态,每个人都想要记得梦开始时自己的样子吧。
这是一座无论走到哪儿都有机会和唐诗宋词见面的城市,诗人说:“人生只爱扬州住,夹岸垂杨春气薰。自摘园花闲打扮,池边绿映水红裙。”
人还没离开扬州,已经在梦想:什么时候再到扬州住几天。
摘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