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美国遭遇“友情杀”:那“黑”在异乡的凄凉时光

2020-04-17 08:52鬼火
知音·上半月 2020年3期
关键词:张辉红霞赌场

鬼火

为了给家人一个好的生活,王凯和老婆一起去美国寻梦,结果让王凯痛悔半生。本文为作者采访所得,以第一人称写成。

1

我叫王凯,时年35岁,生活在南方的一个三线小城,日子过得很平淡,平淡得让我有些腻味。2016年初,高中同学群里的一条信息彻底打乱了我平静的生活。

“我们在美国的月子中心急速扩张,急缺司机、月嫂,欢迎同学推荐。一个月2000美金保底,包吃包住,干得好另有奖金。”

发信息的是张辉,我高中时代的班长,据说他在北京混得风生水起,还和老婆赵菲菲去美国生了一个有美国国籍的孩子。美国对我们来说,是像梦一样的存在。我不由得心痒了起来,便在微信上找张辉套近乎,很不好意思地表明了想法。

没想到,他立马打来电话说:“你们夫妻这情况特别合适,你做司机,你老婆做月嫂,两口子一块过去更稳定,我更放心。你们别当是给我打工,就当去练个手,将来咱们合作把生意做大!”当时正赶上张辉春节回家过年,他特意约了我和我老婆单独吃饭。这顿饭过后,我们敲定了去美国的行程。

随后,张辉找人专门指导我们填签证申请表,培训面签事宜。很快,我和老婆红霞去广州面签后,顺利拿到了美国签证。我们把儿子轩轩交给我爸妈照看。爸妈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仍然尊重我们的选择。

我们在张辉的安排下由拉斯维加斯入境,落地后,我就见到了赵菲菲。我们曾在一次春节前夕的高中同学聚会上碰过面,当时她还只是张辉的女朋友。短暂的寒暄过后,她把我们领到一辆商务车边上,一个中年男人正在车上收拾东西。

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说:“车上没我东西了,你檢查一下,看少了什么没。”赵菲菲态度冷淡地摇摇头:“不用了,就这样吧。”然后接过车钥匙,转交给我,简单高效地当即给我指派了任务:“从明儿开始,你就开这辆车,负责送饭加接送客户。”

我有点蒙:“我没有美国的驾照,也不懂美国的交规,怎么开啊?”赵菲菲眼神笃定地说:“听张辉说你是快10年驾龄的老司机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一般警察不会拦你,要真被拦了,就把中国驾照和护照给警察看,他们嫌处理你麻烦,多半会放过你。”临了,她知会红霞,有个客户就这几天要生了,到时红霞去医院给人陪产,陪产结束后就当月嫂。没活的这几天,她就在后厨帮忙做饭。一切安排妥当,赵菲菲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管家李阿姨会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

还没从时差和新环境中缓过神来的我们和那辆商务车,就这样被丢在了一个陌生的别墅门口。

李阿姨与我母亲年龄相仿,是做饭阿姨的头儿,也是别墅的管家,别墅里已住了三个做饭阿姨、两个公寓管家和一个清洁工阿姨。整栋房子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油烟味。第二天早晨六点半,李阿姨就叫我起床,让我带着她去月子中心所在的公寓送餐。在她和菲姐一步一步地指引下,我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经过两天的磨合,在紧锣密鼓的工作中,时差自动痊愈,我的劳动热情非常高昂,红霞整个人也忙得像陀螺一样。我和红霞不知不觉地也和李阿姨她们一样,开始称呼赵菲菲为“菲姐”。

2

每次带孕妇们去做产检,我会利用等待的几个小时,带阿姨们采购食材,采购结束回来接孕妇。既省时,又高效。菲姐对我主动提升效率的做法很满意,还承诺过段时间提升我当管家。但是,我的高效却换来了越发繁重的工作量。

有天午饭后,我把孕妇和家属们送到商场,正想在车上打个小盹,菲姐要我去机场接一个新来的客户。我告诉她时间可能来不及,问她能不能花60美金叫辆黑车去。她一口一句“我相信你的技术”,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往机场赶,谁知遇上了飞机晚点和入境拥堵。

到机场后,等了两个多小时我才接到客户,把客户安置回公寓后,天都快黑了,商场那边的孕妇们早已精疲力竭地等了我一个多小时。当我赶到商场时,有个叫罗姐的孕妇貌似有些身体不适,她的老公郑总怒不可遏地指责我:“你他妈的怎么想的!说好的逛三个小时回程呢?!孕妇出了什么事,你负得起责吗?!”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太累了,又被夹在菲姐和客户之间,心情有些烦躁,脱口而出了一句:“你心疼老婆,怎么不自己叫车回去啊?”郑总随即用左手拎起我的衣领,右手做挥拳状。我的无名之火也涌上心头,一手将他的身体推远,一手准备还击。

一旁的罗姐捂着肚子大叫:“不要闹啦,我肚子疼!”我俩见状,这才收手。开车回去途中,车里死一般的寂静。这事过后,郑总与我们团队之间的矛盾似乎一触即发。

一个星期后,罗姐顺利生下一个胖小子,按理说客户应该在生产后交付尾款,大概是四五万块人民币,但他们两口子一直拖着没付。菲姐与他们多次交涉未果,终于不耐烦了,让我陪着一块去催款。

本就因为上次的事件对我怀恨在心的郑总,借机赖账并和我发生了口角,随后他趁我不备,猛地朝我挥了一拳,正中胸口,我听到我的胸腔里发出一声闷响。

刚要还手,我被菲姐死命拦下,郑总趁机又踹了我一脚,踹在我的大腿骨上,我一个踉跄,和身后的一把椅子一块摔倒在地上。我暴怒不已,心想今天这场架是干定了,此时门口突然传来大力拍门的声音。

原来,在屋内的罗姐早已悄悄报了警。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美国警察。来的是两个身形无比魁梧的白人警察,那种无以名状的威慑感,压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英文不好,全程呆呆地站在那里,警察问我话时,也由菲姐帮忙翻译,我用中文让菲姐告诉警察,说郑总打了我,但从菲姐的反应和我听得懂的只言片语上看,菲姐并没有强调这一点。

那天回去的路上,菲姐很不满意地责难我“太冲动了”,应该以谈为主,而不是靠斗嘴打架解决,她教训我时的凌厉完全不似在郑总面前的软弱。

本来斗志昂扬想要大干一场的热情,被菲姐的态度泼了几瓢冷水,彻底冷却了下来!回想出国前跟张辉推杯换盏间的美好憧憬,只觉好笑。什么共同发展,什么共谋大计,也许全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8月底,菲姐来别墅发工资,发给红霞的信封里只有1500美金,比李阿姨她们的少一半。温顺的红霞终于爆发了:“凭什么欺负我们!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太不给面子了。”她当即拽着我的胳膊往楼上跑:“咱们走,马上买票!”

菲姐见势马上换了一副商量的口气:“红霞,要不这样,你先回国报个月嫂班,学会后还是能来我这里上班,你看行吗?”红霞白了她一眼,没做声,我也陷入了思考。

红霞先回国也好,孩子总见不到爸妈也不是个事,父母年纪大了,也的确需要人照顾。她对工作要求不高,或许能找份轻松的工作,哪怕收入低点。但我不能就这么回国,我是个男人,做事得有始有终。

3

最终,我说服了红霞,让她先回去,而我先留下来边挣钱边考虑出路。经过这些事情后,我开始埋怨那个说要一起合作发财的张辉,他只不过想找听话又廉价的劳动力,更埋怨菲姐,她对我这个熟人的一心付出根本不领情!

红霞走后,我心里空落落的,工作热情也大不如前。没过多久,李阿姨找我帮忙,我一口答应。原来,她希望我能拉她们上赌场。听到“赌场”这两个字,惊讶之余,我心头竟然涌上一丝好奇与兴奋。

我好奇地东张西望,就像刚进龙宫的孙悟空,李阿姨她们则是活跃在这座宫殿里的老手。不一会儿,我在她们的带动下跃跃欲试地下了人生的第一笔赌注。在此之前,我只打过40元人民币封顶的“商务斗地主”。那天晚上,我赢了不少钱,乐得合不拢嘴。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八点,我和李阿姨送完饭回别墅,其他人也把厨房收拾妥帖,便到了志同道合的赌友们的出洞时间。几乎每天收工后,我都拉着她们去赌场,直到凌晨才返回。

慢慢地,我的赌博生涯由青铜时代升级为黄金时代,输赢从起初的一两百,发展到了上千,好在老天眷顾我,没让破产,还让我挣了些外快。在无数输赢的拉锯战中,我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个多月。白天我明显感到精神不济,体力不支,连在开车途中都免不了犯困。

很快,我又面临了一個大问题:我在美国的合法停留时间即将到期,过了那个期限,我将成为名副其实的“黑人”。当初过海关时,我拿到了六个月的合法停留期,如果在此期间我无法获得继续停留的资格的话,我就必须回国,否则就成了非法移民。身边已经申请庇护的同胞建议我效仿他们,冒充“难民”。最后,我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先“黑”下来,能多待一天算一天,待不下去了就回国,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2017年的春节,我头一次没在家里过年。红霞搂着三岁的儿子和我视频,视频那头,高高低低的爆竹声齐鸣,轩轩陡然大哭起来,不知是因为太想爸爸还是受到了惊吓,哭得我的心里一阵颤抖。

红霞把轩轩带到一边安抚,爸妈出现在视频面前,他俩虽然脸上挂着笑,但在我看来他们是强颜欢笑。家里没主心骨,他们如何高兴得起来?我只能一个劲儿地承诺他们,到时一定会多挣些钱带回家。

2017年夏天,我在赌桌上遇到一个人,很面熟。他主动找我搭话,原来他就是我到美国那天和我做交接的公司前司机老黄。老黄亲热地和我打招呼,问我现在干得怎么样。我随口说:“还可以,等哪天干不下去了就回国。”他愣了一下:“回国?谁来了还想走的,你办身份了吗?”

我没想那么多,把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老黄没说什么,照样装作熟稔地与我并肩作战。而我并不知道,危险此时正在向我悄悄靠近。

过了个把星期,我和李阿姨一群人又去了赌场,约莫凌晨一点半左右,我发现手机上有菲姐给我打的三个未接电话。我当下的反应就是月子中心出大事了。菲姐接起电话时,声音有些颤抖:“你在哪里?刚才移民局的三个警探去了别墅,说有人举报那里是月子中心的员工宿舍,而且员工中有非法移民。别墅那边有个只有护照没有工卡的月嫂,连夜就搭黑车走了,本来是明天上工的,怎么劝都留不住……”

“啊,那现在怎么办,他们走了吗?”

“走了,明摆着是有人举报,你跟别墅外的什么人说过自己的情况吗?”

我顿时心里一寒,脊背发凉。想起之前在赌场遇到老黄的情况,我承认我当时确实被吓到了。我长这么大,从没犯过什么事儿,菲姐的一番话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卑微可耻到尘埃里的逃犯,到处都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第二天,送完餐回来,菲姐和一个小伙子在别墅门前等我,就像那天她和老黄在这里等我时一样。她让我把车钥匙交给新来的司机安迪,我强忍火气收拾了车上的东西,把钥匙给了他。

失去合法身份,突如其来的失业,即将流落街头,我的美国梦像是做到了头!我突然绝望地被惊醒了,那些赢钱的快感和一掷千金的虚荣,曾经像麻醉剂一样“保护”着我,让我没有认真地好好计划将来。

惊魂未定之余,我不知何去何从。人到中年,若是回我们那个小地方再找工作,恐怕也很难如意。回国后前途的不确定性令人惧怕,而我在赌场的收益尚且可观,使我萌生了以赌为生的念头。赌场鱼龙混杂的环境,亦能带给我某种安定感。

恰好第二天,另一个司机又从拉斯维加斯拉客户来洛杉矶,我鬼使神差地跟他逃回了赌城。他帮我安置在朋友的廉价家庭旅馆,每个月租金只要380美金。我就这样在美国沦为了赌徒。

因为我的护照已过期,我不敢办会员卡,不敢一次性兑换太多筹码,半夜总是做噩梦,梦到我在赌桌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

我骗家人,说我还在洛杉矶工作,过段时间就回去。我也想我儿子,想老婆,想父母。可是,我没脸回去。

编辑/徐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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