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枫,道德,多余人,斗争者
【摘 要】毕业于北大中文系的70后学院派作家石一枫,自2013年以来通过中短篇小说的创作实现了自我突破。他聚焦当下底层人民的精神信仰,建立起文学与社会的关联,其小说中塑造的“多余人”和“斗争者”形象具有学术研究价值。
【关键词】石一枫;道德;多余人;斗争者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4-0188-02
石一枫毕业于北大中文系,是位地道的70后学院派作家,他大学时期便开始写作,其小说素来幽默、睿智与大气,因与王朔的作品有许多相似之处,常被称为“新一代顽主”。其早期作品如“青春三部曲”多写大院中的青春故事,书写他们的成长经历,小说青春洋溢又带着苦涩,幽默机智又带有纯情样貌。这些作品倾向于对个人化经验的书写,忽略了对现实的关注和精神上的探索,也因此深受诟病。随着阅历的增长,作家渐渐明白,对于当代作家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面对中国的现实。因而近几年,石一枫的作品完成了深刻的转型,主动拥抱现实,将视点下移,使视野变宽,题材上贴近社会现实,关注社会中各色小人物,如《营救麦克黄》《地球之眼》等。小说中塑造了具有典型意义的当代青年形象,描写中下层人们的生活,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他们的命运潮汐般起伏,因各种主客观原因,他们在十字路口作出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选择。小说中都塑造了“斗争者”和“多余人”的形象,《营救麦克黄》和《地球之眼》还出现了“摄像头”的意象,这些都值得关注。
一、“摄像头”的意象
《营救麦克黄》是一篇都市批判小说,读毕,读者也许会忆起作者的另一篇中篇小说《地球之眼》。这两篇都用到了“摄像头”这一意象,而摄像头在这两部作品中起到的作用是不同的。在《地球之眼》中,安小男凭借自己研制和运行的监控设备,窥探到了李牧光的不法行为。而在《营救麦克黄》中,因山路偏僻监控缺失,没有捕捉到车祸发生时的现场画面,没有证据举报也就无从谈起,监控的有无对两篇小说的剧情起到了不同的推动作用。
《地球之眼》中摄像头的作用在于捕捉、监督人的外在行为。而在《营救麦克黄》中,这一意象则要深刻得多。摄像头虽然可以监控人的行为举止,却洞察不了人的内心。监控有则君子,那监控无呢?作者从反面揭示人内心的复杂,也正是监控的缺失,映射出那些所谓“正人君子”“有同情心爱心”之人冠冕堂皇之下冷酷自私的真实面目。在《营救麦克黄》中,销售副总黄蔚妮一边控诉贩狗者没有人性,一边却对因自己的行为使郁彩彩车祸骨折的事实讳莫如深。日报社新闻主任为了营救卡车上被拐的犬只与货车司机于刚斗智斗勇,却在得知山路上没有安装摄像头后暴露了自己虚伪的面目。他们表面正人君子、光明磊落,其实内心冷酷虚伪,一切的背后都是名与利。颜小莉评价他们“高度理智,意志坚强”。在这个道德缺失的时代,道德良知不能仅凭摄像头来行使监察作用,还要通过道德律令的规训和审判。最后,黄蔚妮虽然妥协支付了医疗费用,但仍不承认。对她来说“良心”是有价码的,如果承担责任会使她名利受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一旦穿上鞋,从此最怕的就是打赤脚了。”颜小莉最初心理“打起了战争”,即所谓的“理智”和内心道德良知的斗争,这引发了一系列的身心状况,甚至影响了工作和生活。从心理上的纠结,升级为失眠头痛,最后她捍卫了内心的良知,但令人感到讽刺的是,颜小莉选择用自编自导的绑架“勒索”黄蔚妮,从而使郁彩彩获得了赔偿费。她以不道德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犯罪的方式去坚守良知,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背水一战。这结局看似荒唐,实则是作家开掘批判现实主义的多样性和复杂性的结果,现实本身就是复杂与无奈的,奋力的结果并不都是圆满,常常是伴随着唏嘘与无奈,而安小男一直寻找的父亲死前关于道德的追问是永远找不到答案的。
二、对“斗争者”形象的塑造
颜小莉看似顺利地为郁彩彩解决了手术费用的问题,但用的可以说是“以恶制恶”的方式。作为斗争者,她显然不如苗秀华具有“斗争精神”。作为《特别能战斗》中的主角,苗秀华思想上则激进许多,是石一枫作品中最具“斗争精神”的人物。我们主要分析石一枫对这些斗争者的斗争行为的看法,通过对这些人物的书写表达他对哪些方面的担忧。
苗秀华在《特别能战斗》中的形象是一位嫉恶如仇的中老年妇女,是单位同事、小区邻友心目中的“勇士”。退休前她与上司斗,和办公室主任斗,入住新小区又与无良的物业人员和违约的开发商斗,甚至最后与小区的业主斗,可以说苗秀华的斗争精神是无可置疑的。《地球之眼》《营救麦克黄》《坐在楼上的清源》中的安小男、颜小莉、清源也都为了坚守自己而斗争反抗过。安小男以坚定的信念捍卫了正义;颜小莉承受着良心的拷问,在内心几次的纠结斗争中她把持了自己做人的道德底线;清源也曾坚守内心纯真的感情。他们与世俗抗争过,但苗秀华与他们不同,苗秀华的战斗力,她的一身干劲是无人能比的,她始终昂扬着激情,直面斗争,不曾胆怯也不惧权贵。安小男和颜小莉在斗争中经历了各种波折,前者失去了待遇优厚的工作,沦落为代考的“枪手”,而这一行为本身就与他所要坚守的道德相悖。后者也是如此,为了小女孩的手术费精心策划了一场“绑架”的戏码。他们在斗争中因现实的无奈而做出与自己内心相悖的行为,反观苗秀华,她从未中断,永远热情。《特别能战斗》的书名首先便拉开了苗秀华与大众的距离,她的斗争精神超出众人。因此我们不禁产生疑问,石一枫塑造的这一战斗力“爆表”的人物形象是其心目中认可的、希望出现的人物形象吗?在这个冷漠的时代中,我们需要这样一位斗争者作为我们的榜样吗?
石一枫塑造的“斗争者”或坚守内心、履行道德律令,或坚定信念,捍卫良知,或追求信仰,寻求心灵归宿。他们内心的波动并不是一开始就波涛汹涌,而是经过自我反思与自我批判后逐渐增强。杨麦(《心灵外史》)、杜湘东(《借命而生》)、安小南、颜小莉的内心起了涟漪,并且不断递进,这使他们产生了冲动,但他们是“理智的人”,周围的環境和他们的社会经历使他们面对事情时会先进行利弊的权衡,小说的结局给人愤懑悲怆之感。反观苗秀华,这样一位“特别能战斗”的斗争者在现实社会中会真实存在吗,?不说她强大的斗争精神有没有成功,单说在此期间没有与之利益相冲突之人的全力打压就很不现实:在单位,领导见她都要躲;与物业斗,物业公司也只是请流氓恐吓恐吓。苗秀华在斗争中不曾权衡得失,因为即使斗争失败她也不会失去什么。苗秀华这个人物形象是不现实的,她脱离了实际的社会环境,她是作者理想中的人物形象,在现实中不可能出现这样一位不顾及任何得失只为正义而战的斗争者,并且在文中作家也表达了他的担忧:为了斗争她毁掉了女儿的好姻缘;明明为了社区的生活环境“斗争”,但最后小区遍地垃圾无人清理。苗似乎不懂得以和平的迂回的方式解决问题,她的行为总是带着火药味,不讲方法,没有谋略。小说最后,苗在与“我”对话时一改往日笔挺的形象,“像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妇女”哀求女儿回家,可以看出苗秀华这次斗争的结果可能不会圆满,并且作者也没有写苗秀华最后的斗争结果是怎样的,这就意味深长了。这样看来,激进的斗争也不是作家认可的。石一枫塑造的这两类斗争者的形象体现了作者内心的矛盾,他并没有找到身处这个时代面对时代病症——道德滑落、信仰崩塌,应以何种姿态、应采取何种行为去面对、去对抗,但相信经过作家不断挖掘时代的本质,在未来的作品中一定会进行更深入的探讨。
三、从“多余人”到清醒者
在早期作品《B小调旧时光》的作者简介中,石一枫就写到小时候曾把自己幻想为一辆坦克,“一颗稚嫩的,充满个人英雄主义的心,比任何东西都有资格成为人所追求的理想。”然而在作品中常常出现的“我”,反而与作品中坚守良知正义的主角形成一定对比,主角的坚定清醒与“我”的犹豫和混沌,让作品呈现出另一种张力,“我”成为观望徘徊于安小男和李牧光之间浑噩的“多余人”。即使在《世间已无陈金芳》中,相比于陈金芳因贫困和歧视而奋起抗争“要活出个人样”,“我”在文中也是与她的“励志”行为形成了反差,“我”是个混日子的“顽主”“帮闲”,“中庸主义”是“我”的行事之道。石一枫在作品中塑造的“我”的形象,与19世纪俄罗斯文学中“多余人”的形象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虽不是贵族,但大多出身于家境条件良好的城市中产阶级家庭。他们一般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文化程度较高。他们不是不知是非,却在两方权衡后明哲保身。奉行中庸是他们的行事准则。这一“多余人”形象的“我”并不只代表一个人,而是代表着一定的社会群体——投身于社会浪潮的都市青年,他们大都是大学文化水平,家境中等,父母退休。如奉行“中间主义”的庄博益(《地球之眼》)、“只做帮闲,不做掮客”的赵小提(《营救麦克黄》),他们在文中不仅与安小男、颜小莉等人形成对比,也与那些追求自我利益和社会地位的人物形成对比。
石一枫塑造的人物形象中最重要的并不是像安小男這样决绝正派的人物,而是像“我”这样的“中间派”“多余人”形象,这个“多余人”代表着“最高效生产力”的广大青年,是社会发展的中坚力量,也是众多读者的替身。因此,小说的关键并不是描写颜小莉、安小男如何坚定果决,而是在于他们以自身的行为启蒙身边的人,影响身边的人,使他们内心产生激荡,让这些“多余人”从脆弱、无能、苟且的精神泥淖中站起来,在自我反思、自我批判后重拾对真善美的追求。
现实中,我们经常在活动密集的场所看到“好人墙”,赞扬他们,让他们受到关注,能够加大他们的行为对大众的影响,这是一种价值观的影响。所以小说更重要的主题是“唤醒”,唤醒时代青年,同时这也是治疗这些时代青年病症的良方。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谜语,这些谜语都是该时代的迫切问题。作家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谜语并试图解答它们,这也许是作家毕生追寻的事业。石一枫的都市批判小说践行了他的那句话:“写身处这个时代应该写的,必须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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