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抽刀断水的乡愁

2020-04-14 04:42
睿士 2020年2期
关键词:锅盔磁带小伙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穿着羊绒大衣的中年人走进锅盔店,买了两个锅盔带走,买锅盔好像不是他的目的。他被音乐吸引进来,将这间寥落的小店四顾打量,他无非被音乐命中了回忆。他想找到些共情之物,让情绪泛滥,可惜没有找到。他拎走锅盔,意犹未尽地离开。他和往常一样去赶地铁或走

向停车库,家里有老婆孩子,手机里有未读的工作微信。只是今天,心里揣着那些再也不见的人和旧时光。而街边循环播放“恭喜你发财”的小店,小店门口排队买奶茶买卤味的年轻人,正在创作自己的回忆。

一位从未去过华语地区的非洲小伙,无比热爱中国。因为一个华人曾经送给他妈妈一盒磁带,其中一首歌变成了伴随小伙子成长的“摇篮曲”。后来妈妈去世了,由于语言不通,小伙一直都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年头越来越久,磁带早已经无法播放。只有思念母亲的时候,这首歌就余音绕梁。做司机的小伙始终记得它的旋律,只要碰到亚裔乘客,首先哼唱旋律给他们听,多年来毫无所得。直到遇上一对台湾情侣,他们告诉小伙,这首歌叫《恋曲1990》,并从手机上下载给他听。小伙霎时泣不成声。

人青年时期听过的歌曲,是潜伏在回忆里的病毒。它伴随你每一次恋爱、嫉妒、失眠、迷惘和意气风发。不过时间长了,年纪渐长,病毒的抗体越来越多,你再也学不会新歌,再也学不会刻骨铭心。它并不是时时发作,一旦发作回忆就栩栩如生。恰好回忆,是一个人生活最重要的资产,这决定了你是谁,你在哪,你要去向哪里。每个人都无时无刻纠缠于此:我以什么姿态、什么形象、什么价值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对于1990年以前出生的中国人来说,过年永远是最向往和最畏惧的重要节日。苏轼有一首《守岁》,非常精确地写出了好几代人向往的场景:“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

儿时那些鸡鸭鱼肉满席、巧克力吃撑、可乐畅饮的特殊日子,兜里装着平日里罕见的“巨款”,深夜街边的爆竹声。麻将桌上通宵达旦的大人们,突然变得和蔼,没有人问考了几分,没有人凶狠地催促睡觉,没有人告诉你隔壁家的小胖子比你乖很多。你甚至觉得空氣里的硝烟闻起来香甜醉人。

当你订回乡机票的瞬间,这一切涌上心头。你太久没有过那样极致的快乐,那不是美梦,那是你曾经触手可及的世界,你已经张开双臂准备好用力拥抱它。

不幸的是,当你踏进家门,发现这样的温存走远了,就像中年人再也不见的那些人,非洲小伙逝去的妈妈。

你的兄弟姐妹那么残酷,他们只想知道你在北上广挣了多少钱,开什么车,住多大的房子,进而嫉妒或者幸灾乐祸;最铁的同学不再和你聊足球,为了各自喜欢的球星争到面红耳赤,他们只想告诉你他的委屈,让你感同身受;你的长辈摆好鸡鸭鱼肉,买了巧克力还有大瓶可乐,却只想和你讨论你为什么找不到另一半……

你感到失望、无奈继而和他们大吵一架。大家都觉得对方变了,不可理喻。

就像有脱发烦恼的人觉得别人也被脱发困扰,他们头发多定有秘方;有欲望的人觉得每个人都在琢磨升官发财,说不想的,都是假客套;虚伪的人觉得其他人都在演戏,至多有人群演,有人称帝。

你们当然要吵架,争个你死我活。脱发的怎么能接受世界上有人天生不脱发,野心家怎么能接受别人没有阴谋,伪善者怎么能接受世界上有光明磊落?为这个也值得和人势不两立,不能输。输,那就是否定自己的认知,认知是一个人所有回忆的结果。这都输了,意味着人的前半生一无是处。

事实上,多半你就是变了,从你离开家乡的那一天起。如果你感怀那些,让你的儿时回忆熠熠发光的人们,假装让他们赢吧。一年回家一次,你并没有肩负摧毁他人人生的重任。

编辑总监 周径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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