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颖
2月15日,巴基斯坦东部旁遮普省奥卡拉地区,儿童在田地里驱赶蝗虫。(新华社图)
中国的周边国家,正在遭受蝗虫袭击。
中国农科院植物保护研究所研究员张泽华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说,沙漠蝗直接迁飞进入中国内陆地区可能性极小,但如果境外沙漠蝗得不到控制,夏季进入中国境内的概率将升高。
这种蝗虫被认为是最具破坏力的迁徙性害虫之一。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也警告称,非洲一些国家,已经遭到蝗虫的袭击,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和索马里境内,沙漠蝗虫数量已达到数千亿只。
与此同时,印度、伊朗和巴基斯坦等国的越冬蝗卵,也在孵化中。目前,已有10余个国家受到沙漠蝗侵扰,农田损失巨大。
这些数以亿计的蝗虫,到底从何而来,又能产生多大的危害?
1月下旬,位于肯尼亚中部的恩加村,劳伦斯·姆瓦吉雷清晰地记得看见一大片乌云向自己的农场袭来。
“我对妻子黛西说,‘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到来!”姆瓦吉雷说。令他和黛西备感惊讶的是,几分钟后,这片浓重的“乌云”降落在树上,覆盖在田地上,窗外的绿色统统被暗红色的阴影取代。
“我们意识到,可怕的蝗虫正在我们的农场登陆”,这位40岁的农民说,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第二天一早,树木和植被上的绿叶早已经被啃噬一空,蝗虫群开始吞食姆瓦吉雷一家的生计——三英亩土地上所有的豇豆、绿豆和玉米。
去年12月至今,由于蝗虫入侵,非洲国家肯尼亚、埃塞俄比亚、索马里、吉布提、厄立特里亚和乌干达等国畜牧业和农业正在遭遇摧毁式打击。对于肯尼亚而言,这是过去70年来最严重的蝗灾,也是索马里和埃塞俄比亚过去25年最严重的蝗灾。
肯尼亚长期的干旱,在2019年11月迎来转机,几场降雨让当地农民们相信,丰收的一年即将到来。
姆瓦吉雷认为,“这是过去5年里最好的播种季节”。他预计,丰收后,他的土地将产出280千克豇豆、560千克绿豆和250千克玉米。姆瓦吉雷花了8500肯尼亚先令(约合84美元)购买这些豇豆、绿豆和玉米的种子。然而,仅在3天内,蝗虫飞过,姆瓦吉雷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穆文德也是一名农民,生活在肯尼亚东部基图伊市姆温吉县下面的一个农村,在三英亩的土地上,她种植了绿豆、豇豆、玉米和小米等作物。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农民,在以往,穆文德通过土地带来的收入,支付孩子们的学费,维持整家人的吃穿用度。
2月13日,肯尼亚奈瓦沙,肯尼亚国家青年服务队成员接受灭蝗培训。(新华社 图)
过去三年,由于干旱,穆文德经历了收成惨淡的日子。今年,和姆瓦吉雷一样,穆文德对雨水带来的丰收颇有期待。但2月3日这一天,大批蝗虫侵袭而至,穆文德的生计面临着更大的威胁。
整整三天,穆文德放下手头所有事情,想尽办法将蝗虫从自己的地里赶走。她双手举起一大片破旧的铁皮,挥动铁皮发出巨大的声响,以此驱赶贪婪的害虫。当地农民认为,用摩托车喇叭声或者挥动铁皮的响动,可以让成群的害虫恐惧而逃。但面对铺天盖地的虫群,他们的努力收效甚微。
据统计,一大群沙漠蝗虫数量可达到500亿至1000亿只,它们每天能够吃掉的粮食相当于它们的体重(2g),也就是说,虫群所过之处,每天吞噬的粮食可达10万至20万吨。
世界粮食计划署驻东非代表彼得·史密顿表示,“灾情爆发前,东非已经有近2000万人面临粮食安全问题。”他指出,如果蝗灾得不到控制,该地区的人将不得不继续忍受饥饿,儿童将被迫離开学校。
姆瓦吉雷说,他本希望通过丰收,买回两头牛和九只羊,去年干旱时,他卖掉这些牲畜来筹集孩子们的学费。
而对于穆文德来说,目前正在贪婪啃噬庄稼的成年蝗虫并不是她唯一的担心,雌性蝗虫在土壤中产卵才是。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农民,穆文德知道,通常在3月到5月间,降雨很快就要开始了,这为虫卵的孵化提供了有利条件。
一想到蝗虫的二次入侵,穆文德不寒而 栗。
据英国媒体BBC报道,本次肆虐东非的蝗虫,主要是沙漠蝗虫,它们是蝗虫类中危害性最大的种类之一。一般来说,这种蝗虫不聚集,过着孤独且迟缓的生活。但在一些情况下,例如在绿色植被急剧减少的地区,这些昆虫会发生某种变异,从而聚集起来,而当它们聚集起来时,蝗虫早已不再是孤独的生物,而变成群居的“迷你野兽”。
蝗虫群可能会变得十分庞大,包含成百上千亿只个体,绵延数百公里。聚集起来的蝗虫群飞行速度极快,一天最多可飞越200公里,并在路途中无休止地进食和繁殖。
68岁的肯尼亚农民比拉·瓦克还能想起20世纪60年代的那场蝗灾,他表示,“当时的蝗虫群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到太阳。”
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的统计显示,沙漠蝗虫影响着地球上十分之一人口的生计问题,是世界上最为危险的迁徙害虫。平均每群蝗虫可以摧毁2500人每年所需的粮食。粮农组织还指出,2003到2005年间,西非地区曾遭遇一次规模很大的蝗虫危机,当时共造成了25亿美元的粮食损失。
数十年来,沙漠蝗虫生活在西非和印度之间约30个国家的干旱地区,该地区面积约1600万平方公里。而受影响最严重的则是非洲之角(覆盖吉布提、厄立特里亚、埃塞俄比亚和索马里一带),蝗虫的侵袭导致当地农场和牧场数量锐减,威胁到整个地区的粮食供应和安全问题。
而当前的蝗灾肆虐可以追溯到2018年至2019年的飓风和大雨。
2018年夏季,阿拉伯沙漠地带遭到飓风“梅库纳”侵袭,在沙漠低洼处形成多个水坑,为蝗虫繁殖提供了温床。随后,印度洋厄尔尼诺现象带来季节异常的丰沛降雨,潮湿环境令蝗虫大量繁殖。这使得蝗群于同年秋冬至2019年间逐渐在东非形成,并隔海蔓延至中东,到了2019年下半年,入侵巴基斯坦及印度。
目前,巴基斯坦和索马里已经宣布进入全国紧急状态,来应对危机。但粮农组织高级蝗虫预报官员基思·克雷斯曼仍旧指出,“我们最担心的是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因为这两个地区有很多人口。”他强调,在埃塞俄比亚,蝗虫们还在继续繁殖。
正常来说,沙漠蝗虫寿命在3到5个月之间,雌性蝗虫可产卵2至5次。据生物学家透露,如果条件适宜,蝗虫下一代的繁殖能力甚至能够达到上一代的20倍。
粮农组织表示,正因为蝗虫有着超强的繁殖能力,以至于到6月,蝗虫的数量可能增长500倍。
与此同时,沿红海的两岸也正在出现蝗虫群,影响埃及、苏丹、沙特阿拉伯和也门以及印度与巴基斯坦的边界,联合国称这种情况“极为令人震惊”。
“在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同样在索马里,都亟需大规模的灭虫行动。” 克雷斯曼说,“由于虫群目前正在集中行动,因此,利用飞机喷洒化学杀虫剂的灭虫形式最为理想。这种方式不仅可以杀死成虫,更能够减少雌虫产卵的数量。”
但据《华盛顿邮报》报道,埃塞俄比亚举国只有3架喷洒化学杀虫剂的飞机,肯尼亚也只有5架,靠这几架飞机灭虫,希望渺茫。与此同时,索马里南部不少地区还受极端组织“索马里青年党”控制和威胁,难以借用飞机喷洒杀虫剂杀灭蝗虫。
粮农组织紧急应变部门的多米尼克·伯金还指出,空中喷药的最佳时机是清晨,那时蝗虫多停留在地面,但频繁的晨雨只能导致错过这个时机。他强调,“如果没有足够的空中喷洒措施,蝗灾爆发可能演变成一场耗时数年的灾难。”
目前,环境工作者还在研究更加环保的解决方案,例如使用生物农药或者引入天然捕食蝗虫的物种。其中短时间可实现的是,通过手动喷雾、陆地车辆将药物喷洒到害虫身上。但这对于非洲一些国家的考验非常巨大。“对于几十年来没有应对过蝗虫的国家和地区来说,不仅缺乏物资储备,也缺乏基础设施,同样民众也没有抗击虫灾的经验。”
“若新一代蝗虫席卷回来,恐慌将加倍扩散”,克雷斯曼说。
2月11日,联合国粮农组织向全球发出预警,希望全球高度戒备现在正在肆虐的蝗灾,防止被入侵国家出现粮食危机。
联合国同时发出呼吁,鉴于非洲地区储备匮乏,需要来自国际社会7000万美元的紧急援助。他们还指出,若目前的虫灾得不到控制,全球将面临一场重大的人道主义危机。粮农组织也表示,“这笔资金目前来说是急需的,如果4月才能筹集起来,早已经于事无补。”
在发出呼吁的同时,联合国也派出粮农组织代表团到受灾严重的国家和地区,援助当地的蝗虫治理工作。一度剑拔弩张的巴基斯坦和印度也暂停了对抗的态势,频繁召开会议,商讨应对蝗灾的解决之道。
本次蝗灾始于非洲,2020年1月蝗群越过红海进入西亚地区,也门、阿曼、沙特均受到了波及。1月下旬,它们越过波斯湾,从阿拉伯半岛进入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同时,去年下半年巴基斯坦和印度蝗虫侵袭后的虫卵也在孵化中。巴、印与中国接壤,不禁让人担心,蝗灾是否会殃及中国。
英国《卫报》报道,目前来看,蝗群可能的迁徙路线有南北两条:南向预计会穿过印度,可靠的路线目前直指泰国方向;而北向路线中,蝗虫或经过中国与巴、印接壤地区,但该地地形为高海拔的寒冷地区,蝗虫很难越过。但如果中南半岛陷落,中国夏季的西南季风由中南半岛吹入云南,可能对云南地区产生严重后果。
1月16日,肯尼亚北部遭蝗虫入侵。(东方IC 图)
据中国农业农村部监测调度分析显示,沙漠蝗虫对中国的危害概率很小,国内大规模爆发蝗灾风险很低。农业农村部种植业管理司有关负責人指出,“我国历史上发生的飞蝗与沙漠蝗有相似的迁飞习性,但属于不同的物种。春季发生区的蝗群迁飞方向为印度—尼泊尔—缅甸—我国西藏南部和云南西部。考虑到我国边境地区昆仑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阻隔,蝗虫很难越过。”
自古以来,蝗灾就与水灾、旱灾并称中国的三大农业灾害。
东亚飞蝗是中国历史上危害最大最广的种类。它几乎遍布中国的每个地区,蝗灾则主要集中在河北、山东、河南、江苏、安徽等省较为低洼的地区。
《历史时期中国蝗灾记录特征及其环境意义集成研究》一文中,由多位学者对历史蝗灾总数进行统计的数据显示,东亚蝗灾是记录时间最长,记录次数最多的蝗灾,平均灾年的频次达35.01次/百年。
而据《全国蝗虫灾害可持续治理规划》的数据,中国蝗灾常年发生的面积在2.8亿亩左右,涉及20个省市自治区1100多个县,而且以飞蝗的危害最大,常年发生3000万亩左右。但近十年多来,并没有发生过大规模蝗灾。
在治理蝗虫上,中华粮网易达研究院副院长张智先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表示,通过基本的气象检测和数据分析,可以预测蝗灾的发生。在治理上,则利用化学防治、生物防治和物理防治等相结合的方法。以物理方法为例,可以在蝗虫发生地尽量多种植大豆、苜蓿、果树和其他林木等蝗虫不喜欢的作物、改造蝗灾容易发生的地势较低洼地带,以减少蝗虫的生存。加大植树造林力度,减少裸露面积,减少蝗虫产卵地等;在生物防治方面,在易发生蝗灾地方,保护和利用当地蝗虫的天敌控制蝗虫,如青蛙、蜥蜴、鸟、捕食性的甲虫、寄生性的蜂类、寄生蝇类等,种植可以招引其天敌的植物等。
不过也有一些农业专家担忧,气候的变化也许会导致蝗虫习性的改变,目前仍不能掉以轻心。
针对本次旷日持久的蝗灾,联合国粮农组织高级蝗虫预报官员克雷斯曼认为,“这种情况下,人们必须制定更加灵活的计划”。他强调,“或许所有国家都要针对气候的各种可能变化做好准备,甚至是做好最坏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