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台州

张明贵 任强

引子

【采访札记】我为这次采访设计了N个开场，自认为这个最适合我俩

记者（以下简称记）：伍市长，您过生日的时候，也会和我们一样先许个愿吗？

伍建利（以下简称伍）：……

记：太过于隐私了是吧？

伍：对不起，我不过生日啊。

记：为什么？

伍：小时候吃一碗妈妈做的温州炒粉干加煎蛋，就算过生日了。参加工作后根本没空儿过这个东西，也就没习惯了。

记：我们就当今天是你的生日，请你许个愿吧。

伍：祝愿勤劳善良的台州百姓衣食无忧、心有所安，包括我和我的战友们。

记：“如果让百姓有尊严，须先让法律有尊严”。对这个推论，大家好像高度认同，根据你多年的公安工作实践，是否还有自己的切身体会？

伍：大前提是执法者更要有尊严，小前提是所有的执法者都应该自尊自律，否则，所有尊严都是奢谈。

记：有一部很牛的科幻小说名字叫《三体》，里面有句话，“我消灭你，与你无关”。你怎么看这句话？认同吗？

伍：我没看过这部小说，不知道具体语境。

记：你能不能说一句类似的话，硬核的。

伍（腼腆地笑笑，但很快就显露出一种威严，我知道，这种威严为警察这个职业所固有）：“我消灭你，因为你太作。”

伍建利有资格也有底气说这个话，这也符合他的行事风格。2017年2月伍建利履新台州，当年台州公安就抓获涉黑涉恶犯罪嫌疑人2000多人，这其中就有恶名昭著的“老五瓜”郑官顺。郑官顺一伙在椒江区乃至整个台州市盘踞三十多年，可谓先疯狂后风光，说黎民百姓谈“瓜”色变，绝不为过。

“老五瓜”被抓是2017年6月15日的事，一同栽进去的还有他的团伙成员52人，个人和团伙涉案45起，涉案资金5亿多元。这个时候全国性的“扫黑除恶”还没开始。当2018年“扫黑除恶”席卷全国的时候，“老五瓜”涉黑案被公安部和最高检察院同时挂牌督办，规格之高，让专案组的大部分成员始料未及。

如今“老五瓜”率先等来了法院的判决，他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非法拘禁罪等11项罪名，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45年，合并执行25年。

“老五瓜”和他的团伙并不孤单，当时台州的各个看守所陆续关进来的涉黑涉恶犯罪嫌疑人超过5000人，他们也都在“恭候”那一纸法律文书。

记：台州的“扫黑除恶”斗争和城市公共安全专项治理工作，因为成效卓著，受到了中央、省、市领导的高度认可，也得到了台州人民群众的广泛赞誉，这应该也是你的高光时刻，想听听你的感想或者说是感言。

伍：我只是做了一个公安局长应该做、必须做的事情。

记：太简单了点儿。怎么评价你率领的这支队伍？

伍：我发自内心地感谢台州的七千将士，这是一支忠诚、勇敢、坚强的纪律部队。

记：给你自己一个评价。

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有些人拿钱去建桥造路修德，我们拿人民群众的奉禄，为什么不去做人民群众关心、做为人民群众谋幸福的事呢？

记：我感觉你好像很疲惫。

伍：不好意思，昨天正好通宵办案。

……

在台州，让我最刻骨铭心的事儿，是步行过马路的时候，所有的车会停下来等你，屡试不爽也着实让我受宠若惊。礼让斑马线体现出来的文明和规范，让一些所谓的一线城市二线城市汗颜，不禁使我想起很多出国旅游的朋友回来后对某某国家的谬赞。来过台州，我心里平衡了许多。

而台州给你的，不止这清风一许。

2019年11月末，受啄木鸟杂志社的邀约，我去采访伍建利。不过，去台州之前，我先去了温州。

1970年9月，伍建利出生在温州市瓯海区潘桥街道陈庄村。从父母开始往上捯，伍家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1988年，18岁的伍建利考入温州市人民警察学校。他父亲说，我们家终于出来一个吃官饭的，一定要凭良心做事。伍建利知道父亲所说的官饭，排在首位的是军人，然后就是警察。在伍建利的心灵深处有一个核心价值观，“人民利益高于一切”可能从孩提时早早就形成了。

警校毕业后，伍建利分配在瓯海区公安分局，先后在刑侦大队、藤桥派出所当民警，因为肯吃苦、进入角色快，两年后调入分局治安科。他最早的搭档老徐跟我说，伍建利和其他年轻人不一样，有案子和大家一起披星戴月，没有案子，也经常是到了点还不下班，更别说找个理由早走。干什么呢？他待在办公室看书，这让很多人匪夷所思——外面的世界太精彩，而治安科又管着那么多娱乐场所。但是很快他就让大家由匪夷所思到刮目相看，1993年，也就是参加工作第三年，他通过了全国司法资格考试。23岁，一个涉世未深的小警察，有了另一种职业选择：可以去做律师。

这让很多人狐疑起来。那时候，在警官、检察官、法官的眼里，律师是一个比较尴尬的角色，是“文革”后司法队伍里回归最晚，身板也最为羸弱的一支。

“伍建利嫌公安太累，要跳槽！”流言来了，不期而至又如影随形。中国人有个几千年养成的习惯：有些话张嘴就说，有些人又极热衷于传递这些不过脑子的话。我们不是被流言包围，就是在突围的路上。

伍建利不理会这些，但是他父亲坐不住了，警告他不许走，理由很简单也不容置疑：你不想想，你跳出農门容易吗？你现在是伍家的唯一，你撒手就剃光头了，你怎么不珍惜啊？伍建利告诉父亲，自己不会离开，永远不会。不仅不离开，他说他要做到最好，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这身警服。

1995年，伍建利在治安（特警）大队当上了中队长，1997年，他第一次被组织提拔，任瓯海分局天河派出所副所长，1998年任所长至2001年。从基层民警做到基层领导，伍建利用了11年，正是这不长不短的11年，让他打下并夯实了最重要的公安业务基础。

伍建利说他不在乎大家怎么说，只是这个理由让他无法接受。我伍建利死都不怕，还怕累？

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了，全国公安岗位大练兵，伍建利代表瓯海分局夺得温州市第一名，随后又代表温州市夺得浙江省第一名。公安的岗位练兵，等同于体育界的铁人三项，这让伍建利在温州市乃至浙江省警界崭露头角。

机会再一次来了，温州市公安机关两次岗位竞聘，伍建利以优异的成绩，首次获聘市局治安支队副支队长，再次获聘温州市看守所所长。都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其实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机会总是青睐有本事的人。

这时候的伍建利，被老同志视为有出息的后生，被同龄人看作无法超越的队友，被局领导当成一张不可多得的“王牌”。

再后来的事儿，温州、台州很多人都知道了，已经不是机会留给谁、青睐谁了，而是机会或者说挑战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来了。文成县治安告急，“黄赌毒”泛滥，县委请求市局派一名得力干部去“救火”。2009年1月，正在市看守所所长任上的伍建利临危受命，担任文成县委常委、公安局长。文成的治安乱到什么地步呢？伍建利到任后，县人大一位主任说，他从一个巷口路过，几个打扮暴露的女孩儿拦住他，让他进屋接受特殊服务，他说我是县人大主任，女孩儿们却肆无忌惮，“你什么主任都得有生理需求嘛”。

伍建利在文成县鏖战了一年零十一个月，全县严峻的治安形势得以扭转，逐渐变得平稳有序可控。正准备跟进更多改革措施，就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乐清市发生了“钱云会案”。这本来是一起简单的交通肇事，却快速演变成震惊全国的群体性事件。案件发生在2010年12月25日上午9时，12月31日，伍建利接任乐清市委常委、公安局长。

伍建利到任乐清，同时也接过现场指挥员的重担，他不负众望力挽狂澜，事态很快平息。伍建利说此事闹到这个份儿上，一个是境外势力借机抹黑我们党和政府，另一个是别有用心的人火中取栗，浑水摸鱼。事件中最悲哀的，是受蒙蔽和煽动的少数群众和我们的警察，前者按罪领刑，而我们有五名警察受到了人身伤害，其中一位至今残疾缠身。

伍建利到台州任职，绝对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但事后我们发现一个巧合，这其实是他从温州市看守所到文成再到乐清的延续，不仅路线图是一样的，连起点都高度契合。他到文成前是在市看守所所长任上，来台州的时候，他是浙江省公安厅监管总队总队长。

2016年，台州市椒江区发生一起械斗，影响极其恶劣，不仅因为椒江是台州的首善之区，更恶劣的是械斗竟然发生在一位市委主要领导的眼皮底下。市委书记立即批示公安局彻查，但几个月过去了，案件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良好的治安环境是一个城市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必要条件，伍建利再次作为“救火队长”出发，2017年2月，他到任台州。

让我们一起走进台州。

“打霸拔钉、治乱除患、护航发展”平安台州2017系列行动启动仪式

一、遭遇战：正义之剑出鞘，带着法律的锋芒

【主題词】打霸拔钉、扫黑除恶，坚决荡平台州犯罪洼地

台州因天台山得名，洋洋洒洒的汉字把台字的第一读声，只赋予了台州。这是一座山海水城，自古就用“和合圣地”来自我定位。和合观是一种文化，历史悠久影响深远，台州人笃信只有和合才能有安全感，社会才能持续健康地前行。但是在近几年，朴实的台州人民和台州背后的古老神韵，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伍建利到台州的具体时间是2017年2月17日，他在市局干部大会上的讲话稿，只有两页多一点儿，其实是个表态性质的发言，最大的亮点是他提出“强势治安”。

2017年3月3日，周五。台州市公安局召开“打霸拔钉、治乱除患、护航发展”平安台州系列行动启动仪式。伍建利代表全市七千多名公安民警，向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群众承诺：“决不让台州成为违法犯罪的洼地，决不让重大恶性案事件夺走百姓的生命，决不让黑恶势力剥夺群众的幸福。”这三句话其实预示着台州公安已经向影响群众安全感、幸福感的违法犯罪，特别是黑恶犯罪全面开战。

伍建利说，习近平总书记说过，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而平安稳定是人们对生活的基本要求，面对六百万台州人民群众，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懈怠城市的治安管理工作。除了为此奋斗，我们别无选择。

除了具体工作部署以外，我在他的讲话中，还看到了一段很眼熟的话：人民利益高于一切，平安稳定压倒一切，工作实绩说明一切。我的记忆闪回很快定格，我去过台州公安陈列馆，还有台州许多基层所队，这段话就镌刻在墙上的显要位置。“三个决不”和“三个一切”，在当时看着听着，好像只是比过去大家喊过的口号新颖一些，现在回过头再看，这其实是伍建利在台州警界施政纲领的发端。

2017年3月3日，农历二月初六，伍建利到台州的第十五天，第一场战役打响了。其实这是一场遭遇战，一方是刚刚换了主帅半个月的台州警方，一方是以“老五瓜”为代表性人物的形形色色的刑事犯罪分子。

“老五瓜”不是傻瓜，他早已经闻到了硝烟的味道。可是他不相信警察能奈何得了他，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打打杀杀的“老五瓜”了。他早已经完成资本原始积累——虽然这个过程前期太过暴力和血腥，他逐渐地把暴力犯罪和企业剥离，名下的企业也经过多次转型升级，现在，他俨然成为台州建筑业一言九鼎的大佬。特别是在个人形象上，“老五瓜”不遗余力地洗白白擦香香。他每天必回家吃饭，从不到娱乐场所，待人接物和善可亲。而暴力犯罪呢？虽然一直持续着，但那都是另外一伙人的事儿，他坚信“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并且，他一直刻意在安全距离之外“呵护”着他们。

看过《水浒传》的都知道高俅这个人物，他发达后立即翻脸，带着太尉府的亲兵，把总来叨扰他的一干小兄弟打得抱头鼠窜。“老五瓜”不这样，他出来混江湖的时候是1982年，当时他仅仅15岁。那一年，他被法院以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快四十年过去了，那些带过他的和他带过的混混儿已经所剩不多，且大部分都穷困潦倒。“老五瓜”固定每个周末把他们请到家里，打一天小牌，然后开饭。

仁者无敌，“老五瓜”自知不是仁者，但是不影响他以仁者自居。曾经有人提醒“老五瓜”郑官顺，省厅派来一个新公安局长，让他不要掉以轻心，三十六计走为上。随着事态的发展和提醒的人越来越多，“老五瓜”也好像感觉到脖子后一股一股的凉气，他决定赌一把。于是他找到市公安局的一个老朋友，这个人虽然职务不高，但岗位极其重要。

“我是不是被盯上了？”他问。

那个人回答：“是。”

一个“是”字，让“老五瓜”如五雷轰顶，同样也是这个字，让那个脱口而出的民警失去了人身自由。

“老五瓜”没有选择逃跑，他知道十指所向，法网难逃，一切为时已晚，跑不脱啦。伍建利为“老五瓜”和他的团伙，早已经布下了一张让他们无处遁形的天网。他动用了近400名警力，其中70多名专案组成员、300多名抓捕队员。“老五瓜”和他的团伙成员相继落网。

我先后采访了三名专案组成员，这是我精心挑选的，请他们客观全面地介绍“老五瓜”案——张文涛，时任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他是专案组主要负责人之一，伍建利的左膀右臂;李武波，时任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是专案组的中坚力量;黄天国，路桥分局预审大队民警，专攻讯问，被浙江省厅评为讯问专家（因宣传纪律，上述三人均系化名）。

张文涛说，郑官顺（“老五瓜”）黑社会性质组织特征明显，团伙成员众多，盘踞时间漫长，反侦查经验丰富。伍建利要求专案组排除干扰，攻坚克难，务必办成铁案。为确保万无一失，也是为了保护民警，伍建利为本案制定了极为严厉的办案纪律。为排除和吓阻外部干扰，他指示刑侦支队迅速把案情上报省厅，要求挂牌督办。省厅接报后感觉案情重大，随后上报公安部。提前介入的检察机关亦如此。

郑官顺1967年出生，台州市椒江区人。1982年，他因伙同王某用气枪射击路遇的两名女青年被判刑，这算是他交出的开始混社会的“投名状”。随后的十几年里，他和郑建国、徐国建、叶永华等人，自诩“南山殿帮”，和“烈士山帮”、“五号半帮”在台州椒江区展开割据战，直至把两个帮或打散或打服。为了扬名立万，刚刚出道的郑官顺不放过任何一个逞强斗狠的机会。一天，他在电影院偶遇郭某和林某争吵，路过此处的戴某上前帮衬林某，正在边上看热闹的郑官顺一拳把戴某打翻在地，并用脚踢戴的头部，直到戴某跪地求饶。至于他为什么出手，戴某为什么被打，郑官顺说，“没有原因，就是他们让我扫兴了”。

1991年，郑官顺因流氓罪再次入狱三年。2001年，又因非法持有枪支罪被判刑。以心狠手黑著称的郑官顺，有了踏牢门如走亲戚的经历加持，他在台州黑道逐渐显露头角，并且有了一席之地。

从2000年开始，郑官顺尝试做生意，首先染指的是娱乐行业。他购买了万紫千红娱乐城15%的股份，出资118万元。随后，郑官顺纠集叶永华等人到娱乐城，将店门关闭，迫使其他股东低价出让股权。看着满屋子都是文身的打手，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其他股东只好破财免灾。后来，郑官顺又成立了台州金贸物资有限公司，经营建筑材料，包括沙石、钢筋等，此后的台州建材市场，就成了以郑官顺为首的各路强人的角斗场。

李武波副支队长说，建筑垃圾消纳是郑官顺非法敛财的一个主要渠道。

建筑垃圾消纳，准确地说就是渣土消纳。建筑方把渣土运到消纳场，向消纳场缴纳一定费用。最先嗅到这个商机的是周某，他先后联系建委和城管等部门，经过指点，开始准备先期资料。不想“老五瓜”也知道了这个信息，同时还知道了这个行业门槛较高，比较难办下来，而周某正在办。

“老五瓜”派人找到周某，提出一个很不见外的要求：我们合作吧。周某坚辞不受。于是“老五瓜”亲自登門，应该说是踹门，对着瘫在椅子上的周某冷冷地说了一句：“我给你脸了吧？”脸色煞白的周某同意合作，两家各占50%。

从第二天开始，“老五瓜”的人每天都在周某家楼下，等他下楼一起去跑手续，确切地说是监督他跑手续，周某感冒发烧都得挺着。执照终于批下来了，名头却是“老五瓜”的公司。周某心想反正有合作协议，写谁都无所谓。但“老五瓜”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告诉周某：你不用再来了。

在“老五瓜”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合作，更没有和合。他只尊崇弱肉强食的法则，并且吃相难看到生吞活剥。

“老五瓜”找到一块山地，建起消纳场。但是问题来了，他的场地离市区较远，这就意味着运送渣土成本增高，各个工地都群起抵制。恼羞成怒的“老五瓜”立即组织起队伍分兵把口，一路蹲工地，监视运渣车，顺便考核土方量;一路蹲主要路口，堵截“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南辕北辙的运渣车;一路在路上巡查，发现漏网的车辆立即向城管举报。经过一个月的围剿和反围剿，所有工地都乖乖就范。但“老五瓜”知道这样的局面不能持续太久，因为双方都不轻松，“老五瓜”费力，运输方费钱。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应运而生，只要工地向“老五瓜”的垃圾消纳场缴纳足够的费用，可以自己找地方倾倒。这样一来，“老五瓜”赚得更多，他连处理垃圾的钱都省了。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一个公开的秘密，“老五瓜”的消纳场只卖协议书，来不来倾倒垃圾无所谓，不来更好。

“这还不算最离奇的。”李武波说，“我再给你说说老五瓜采沙的事儿。”

有一天“老五瓜”到椒江边遛弯儿，看到江里有数十艘采沙船，船上的水柱喷薄而起，顿时有了缺席一场盛宴的失落感。他立即置办设备，下水捞金。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他入了门才知道，因为采沙船众多，竞相杀价，赚钱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容易。另外还有一个他没想到的，这些采沙船都是非法的，他自己的船更不例外。原来国家早已经三令五申，为了保护江水生态，严禁采沙。知道了真相，“老五瓜”并没有大失所望，他的过人之处是，如果别人看到的是荆棘遍布无路可走，他看到的往往是曲径通幽。

“老五瓜”兴奋起来，他直接到水利局举报，但水利局的稽查部门却爱答不理推三阻四。他马上断定这里面有猫儿腻，顿时怒不可遏，回去集结手下，“老五瓜”做了战前动员：捍卫母亲河的时机到了，为了椒江的岸长绿、水长清，让这些非法采沙船马上滚出椒江。

但是，事与愿违，很少有败绩的“老五瓜”这一仗打输了。水战不同于陆战，水战不仅需要人手，还需要船只。有了足够的船只，还需要昼夜泡在水里的持久战力。更重要的一点，和运渣车不一样，每一条采沙船都投资不菲，船上人多势众，并且船主多多少少都有点儿背景。收拾这帮人，“老五瓜”需要一个合理合法的名分。

“老五瓜”又重回原地，开始公关水利局，他坚信在台州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只要他愿意走这个渠道就行。果然，水利稽查支队的负责人慑于“老五瓜”的淫威和利益诱惑，上了贼船，成了“老五瓜”在椒江水域的帮凶。经过几天的密商，“老五瓜”和水利局签订了一份十分诡异的疏浚河道协议，由“老五瓜”成立一家公司，负责椒江河段的河道疏浚。按理说给国家疏浚河道，水利局应该付给“老五瓜”合理的费用吧，可李武波说，我们在水利局找到了原始协议，是“老五瓜”每年付给水利局一百万。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有了水利局的协议，“老五瓜”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他再次组织人马，以妨碍河道疏浚的名义驱赶江里的采沙船。但效果还是不理想，他毕竟不是水利局的稽查人员，名正了，言照样不顺。采沙船胆大的根本不买账，胆小的虽然一赶就走，转眼又回来了。“老五瓜”必须解决“疏浚和执法合一”的问题，经过水利稽查的授权，他的船直接插上了水利局执法的旗帜，效果才开始显现。“老五瓜”趁热打铁，要求水利监察大队组织执法队员上自己的船，齐心协力一鼓作气，这才把其他盗采船的气焰打下去。

但是很快，让“老五瓜”不省心的事儿又来了，执法队员不能坚持跟班，盗采船见缝插针你来我走，你走我来，没羞没臊。“老五瓜”一咬牙，找关系买了一艘报废的海事执法船，修葺一新送到水利局执法大队，说是免费给他们使用。稽查大队当然识相，他们象征性地用了几天，算是给“老五瓜”的兄弟们打个样，接下来椒江上就出现了极其滑稽的景象：一艘非常敬业的执法船昼夜游弋在采沙水域，开船的是“老五瓜”的手下，执法的是“老五瓜”的手下簇拥着的一两个执法队员。这艘涂装了蓝白相间条纹的大船，终于使纷扰的椒江采沙水域成一统。

所有的采沙船都投降了，他们或把船低价卖给了“老五瓜”，或直接弃船而去。从此椒江水面一枝独秀，只剩下“老五瓜”的船，他们昼不伏夜不歇，打着疏浚河道的旗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老五瓜”随即大幅提升河沙价格，各建筑工地只好吞下这颗苦果，否则在台州根本无沙可买。这个时候，是2006年。

“老五瓜”被抓的时候，上面说到的这两个为他贡献了几千万元之巨的企业，早已被他弃之如敝履。那时，他的身份是台州市混凝土协会会长，黄天国说。

“老五瓜”在攫取垃圾消纳和采沙两个行业的过程中，不仅尝到了投资少见效快收益惊人的甜头，更可怕的是，他爱上了垄断控制这款暴力游戏，并且深谙此道的机关。2010年台州房地产市场爆款，“老五瓜”瞄上了利润丰厚的混凝土行业，他安排人投资了一家搅拌站，随后如法炮制，成立了台州市混凝土协会。起初只有6家企业被迫加入，但是大家受不了“老五瓜”堵路截车扎轮胎等骚扰，其余19家也陆续屈服。请注意，从此，“老五瓜”的势力范围真正覆盖了整个台州市区。

“老五瓜”对全市的混凝土需求量做了严格的测算，然后给26家企业（包括自己一家）按生产能力、市场评价匹配一个系数，系数从01到15不等。企业需按自己的系数向混凝土协会缴纳保证金，10万元起缴，比如01系数的企业，缴纳10万元，13系数的缴130万元。亮点在最后，混凝土的供应由协会统一安排，任何加入协会的混凝土企业，不得和开发商及建筑商私自做生意，一经发现严惩不贷。从此以后，台州的混凝土成了专卖品，不仅价格统一，而且供货方由“老五瓜”指定。房地产的項目经理需要混凝土的时候，须先给混凝土协会写报告，然后“老五瓜”根据需求量、供需双方地址和混凝土企业系数，把这个报告批给张三或者李四。

应招商引资之约，一家国内知名的房地产企业来到台州发展。土地甫一摘牌，项目经理进场，各类供货商蝶恋花一般如期而至，只有混凝土一科爆冷。项目经理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直到等米下锅的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仔细打听了，赶忙给“老五瓜”的混凝土协会写报告。项目经理说，台州的混凝土比市场价贵4%，但是他没有办法。

“老五瓜”批混凝土供货企业的大笔如刀，他总是把蛋糕中最厚最香的那块切给自己的企业。这就造成这样的结果，他的买卖吃得不敢哈腰的时候，有的会员还饥肠辘辘。没有不服的吗？当然有。但是他们敢怒不敢言。曾经有一个企业老板出来呛火，下场是保证金没收，然后镐把搂头盖顶。

接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无论是开发商还是混凝土企业，从逆来顺受到习以为常，说明时间真的是疗伤的药。“老五瓜”被抓后，混凝土价格应声而降，下浮达10%，几个混凝土协会的会员企业竟然找到公安局质问，你们抓了“老五瓜”，我们今后怎么办？就像一个总躺着的懒汉，时间长了，即使下地也不会走路了。

“老五瓜”自肥他瘦，但是他手下的一干兄弟，都在他这棵大树下吃香喝辣。我们前面提到过，“老五瓜”对以前一起厮杀江湖的哥们儿都旧情不忘，现在跟着他混的马仔还能差了吗？

台州有个大浪淘沙洗浴中心，是一个非常高端的休闲场所。自从这个场所被“老五瓜”的手下看上后，就逐渐演变成了台州黄赌的集散地。“嫖娼、耍钱”就像相声界的“抽烟、喝酒、烫头”一样广为人知。伍建利到台州后，房东害怕了，他要收回承包出去的那一部分。“老五瓜”大发雷霆，他亲自给房东打电话，意思很明确，不包给我们，你也别干了。

房东只好屈就，他弱弱地提了一个要求，能否不这么张扬，我受不了。“老五瓜”勉强同意，于是“小姐”的人数缩减，赌博场地改成了暗门，以至于张文涛他们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这个赌窟。

“老五瓜”被抓，在台州引起的震动堪称是九级地震。市直机关一位退休的老干部已年逾古稀，她每天去的地方就是菜市场。天塌下来都懒得管的性格，却给当警察的儿子打电话，要求确认一下“老五瓜”被抓是不是真的。

“老五瓜”在台州横行多年，讯问难度不言而喻。执牛耳的伍建利胸有成竹，他早早就给“老五瓜”准备了一个克星，黄天国加入了讯问战队。

黄天国是路桥分局预审大队的民警，他从部队转业到公安局，警龄仅仅九年时间。他和他的搭档，在看守所的监控和驻所检察官的瞩目下，和“老五瓜”苦战了两个多月，最后打败了他。

我采访黄天国的时候，见识了什么叫术业有专攻。他给我演示了他的独门绝技，碍于有关规定，在这里不好说得太多，只给大家举个例子，黄天国能从对方的眼神捕捉到他的内心活动，比如左瞄“不安”，右眺“轻蔑”，据说特准。

张文涛和黄天国都在“扫黑除恶”战役中“遭到”提拔，张文涛由刑侦支队长走马上任县级公安局长，黄天国则由路桥分局预审大队民警升任市局刑侦支队案件指导大队长。据了解，同一批次提拔调整的科级干部多达95人。“人事组织部门对此次干部调整进行不记名投票测评，党委成员同意率、调整干部满意率均达100%，全省多个地级市公安机关先后到台或来电了解。”市局人事处冯处长跟我说。

“老五瓜”案历时一年半，从2017年6月收网，至2018年12月警方办结。2018年10月23日，在玉环市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那个保护纵容“老五瓜”采沙的水利局稽查监管支队长江某获刑六年。

“其实‘老五瓜案应该归结为‘打霸拔钉、治乱除患、护航发展专项斗争的成果。”伍建利说，“这次专项斗争，为随之而来的全国性的扫黑除恶，锻炼了队伍，准备了干部。”

伍建利（右一）到基层单位督导平安台州2017系列行动

张文涛在采访中也印证了伍建利的说法：扫黑开始后，我们专案组的人数锐减，很多从基层抽来的骨干，都撤回去了。

打霸拔钉指挥部随即改编为扫黑除恶办公室，伍建利任台州市扫黑除恶领导小组副组长兼扫黑除恶办公室主任、台州市公安局扫黑除恶专项斗争领导小组组长。

截至2019年12月，台州已打掉黑恶团伙数、成员数稳居全省第一阵营。我翻看了刑侦支队的一些报表，发现有着40年警龄的我，已经看不懂现在的报表设计，只好再次求助李武波。下面这两个案例，就是李武波介绍的，我提纲挈领转录在这里。

——仙居县张一平案。

张一平，1970年生，台州市仙居县人。他的成长经历和“老五瓜”大同小异，不同点是“老五瓜”是城里人，张一平是地地道道的土包子，但这个土包子凶起来，比“老五瓜”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吃的是典型的“血泡饭”。

上世纪90年代，张一平跟在同村人赵小土后面混赌场，很快就因心狠手辣脱颖而出，身边聚集起一批追随者，并得到了仙居富豪王某的赏识。在王某的支持下，张一平开始在仙居县独立门户，开设赌场。2003年，张一平和泮森林、应林光等人在宁波与人打了一场恶仗，张一平被打得骨断筋折，苦苦哀求两个同伴不要抛弃他。泮森林和应林光在对方走了以后返回现场，租车把张一平拉回仙居。

凭着这一场恶仗，死里逃生的张一平进一步提升了在黑道的地位。很快，自称仙居县“月塘帮”老大的王真南（已判刑）找上门来，两个人沆瀣一气，共同垄断了县城关东门外到福应街道一带的赌场。经济实力进一步壮大后，张一平从王真南的“月塘帮”独立出来，在仙居县打出“大路帮”的旗号，很快就把周围村镇的灰色势力打垮，垄断了仙居县采沙业的半壁江山。采沙是仙居县捞钱最快的买卖，张一平的胜出，等同于夺取了仙居县东部的“钱袋子”。

有了“钱袋子”的张一平并没有消停下来，他又看上了别人头上的“红顶子”。大路村的村委会主任、村支部书记都是在当地盘桓多年的“人核儿”，他们怎么会轻易地让位于这个在外面打打杀杀、名声狼藉的混小子呢？听说张一平要竞选村主任，老主任只是“哼”了一声，带着很重的鼻音。

距正式投票还剩十天的时候，大路村几大宗族的代表人物、发家致富的先进人物相继失踪，仿佛在村里投下了震爆弹。村主任、村书记一开始还没引起重视，直到投票前一天，他们才意识到后果很严重。两个人安排亲信联络他们，没能成功，只好亲自登门造访，但这些人的家属说，他们也不知道当家人去哪里了，只是偶尔打电话回来，告诉他们不要着急，明天他们会回来参加投票。

这一年是2005年，张一平成功当选大路村村委会主任，同年更上一层楼，当选仙居县人大代表。

随后张一平的表现，让大路村的百姓目瞪口呆。他拒不承认对村民做出的承诺，更不顾村里幾大势力代表的劝告和谴责，彻底撕下当选前的伪装，对集体财产和他人的个人财产进行疯狂的侵吞和掠夺，村集体企业全部贱卖给自己的家族，村预留的土地都承包给自己的亲戚。这引起了同村百姓和受侵害者的强烈反弹，面对汹涌的民意，他出动看赌场的打手对付出头挑事儿的村民。村委会三年一届，张一平任村主任这三年，是大路村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三年。

2008年，大路村两委班子换届，过去支持他的几大势力几乎全部“反水”，但是张一平靠着众多打手，还有打手拎着的棍棒闯关成功，获得连任。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大路村部分胆子大的村民开始公开组织“倒张”运动，组团到县里市里有关部门控告张一平。2009年，张一平被抓，仙居县公安局侦查认定其犯有非法拘禁、故意伤害、赌博罪。朴实的大路村百姓欢欣鼓舞，制作了一面锦旗，敲锣打鼓地送到仙居县公安局。

但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暗算”，作恶多端的张一平却仅仅被判了缓刑。大路村百姓用惊悚的目光看着如恶虎归山一般回来的张一平，沉默地屈服了。

此时的张一平在仙居县的影响力达到了顶峰，没有人再敢挑战他的淫威。2011年，张一平又一次在宁波触礁，他在机场故意伤害王某，被宁波警方刑事拘留。此时的大路村，死一般的寂静，大伙儿连表示兴奋的气力和兴趣都没有了。果然，张一平在特定关系人的庇护下，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再次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保护伞的手眼通天，法律的有气无力，张一平的有恃无恐，让仙居县的天霾了半边。

张一平的第一桶金来自于赌场。发达了以后，他把规模小一点儿的赌场让给泮森林、应林光等人，自己只保留两家规模较大的。他让自己的手下参与赌场管理，收益均分并且鼓励他们投资沙场，用这种方法控制自己的组织成员。到2018年，张一平伙同手下徐俊英、林介兴、徐承平、徐德利等十余人，共实施敲诈勒索、强迫交易、非法采矿、侵吞集体资产等一系列犯罪活动数十起。

他疯狂到什么程度呢？国家严令不准采沙以后，全县除了农民建房自用，采沙全部停止。一个村民自建房，到相关部门批了自用河沙指标，张一平找上门来，逼着该村民往指定地点运200车河沙给自己，而张一平支付的费用还不够运费钱。

老话说，别让瞎子认识门，认识了就是家里人。认识了门的张一平把自建房演绎到了极致，他开始还从村民的自建房河沙指标中扒皮，后来干脆自己申报自建房来获得采沙指标，根据市场需求确定申报数量。

中央对村级组织的改选有了明确规定后，张一平因为多次受过刑事处罚，失去了担任村级职务的资格。大路村想透一口气的老百姓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但张一平很快就让他们把这口气统统咽了回去。他继续通过串联、威逼利诱等手段，使自己的妻子王爱芬当上村书记，手下徐小峰的妻子王秧红担任村主任，更过分的是，让打手赵小土任村主任助理。张一平的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了几句牢骚话，张一平竟开着车，要撞死自己的父亲张朝宝。也有人说这是爷儿俩演的双簧苦肉计，张一平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管项庄还是沛公，张一平“大义灭亲”的壮举在仙居县不胫而走，他要的就是这种寒蝉效应。

张一平威风八面，而大路村村民彻底绝望了。

没有对手的张一平成了独孤求败，感到无尽的寂寞，竟开始吸食毒品。飘飘欲仙的时候，他就到自己的工地，开着钩机挖地，先挖出一个大坑，然后再慢慢填平。亮如白昼的灯火只为他一个人亮起，几个踱步的身影，那是他哈欠连天的保镖。

这次和张一平一起被打掉的还有张伟军，他与张一平在不同地方实施违法犯罪暴力敛财，是小一号的张一平，他的势力范围仅限于下各镇下张村。张伟军黑恶团伙的突出特点，是从起家到覆灭，一直充斥着暴力色彩，而且很多伤害案件都由他亲力亲为，真可谓“打你就是个玩儿，划你就是个船儿，弄死你也就是花俩钱儿”。

他的另一个特征和张一平如出一辙，下张村的两委班子，都是张伟军先自己操刀，后由傀儡代持。

在操控换届选举环节，张伟军的创新可谓无人能出其右，看傻了多少局内、局外人。村主任候选人一栏，填的当然是张伟军，最后面村妇女主任一栏，则是全村妇女大登殿。这是张伟军为考核投票人是否投了自己想出来的绝招，因为是无记名投票，为了精确辨识投票人的庐山真面目，他要求投票的时候，妇女主任一栏必须填自己老婆，没有老婆的人填自己的直系女性亲属。张伟军只要看最后一栏，就知道这张票是谁投的。

台州警方侦破全国最大“套路贷”案件

在声色犬马方面，张伟军比张一平更胜一筹，他能让两个老婆两个情人共处一室。

古老的仙居，一向以与神仙共处而沾沾自喜。而如今呢，人神共愤也不过如此。

毋庸置疑，基层政权被篡夺，法律选择性缺失，是让张一平、张伟军等人坐大的重要因素，不少相关的党政干部难辞其咎。而所有黑恶犯罪团伙，都会在成长期间或做大以后，在党政部门寻找代理人，盘踞在基层城乡的，干脆直接夺取政权。这是非A即B的普遍规律。

在我到台州的第二天，仙居县公安局原副局长吴中强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一审开庭。伍建利说，吴中强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台州温岭特大“套路贷”案。

若论重要性，这个案子不输“老五瓜”案，虽然没被中央挂牌，但是也触到了棚顶。2019年2月26日，市局党委委员、刑侦支队支队长陈正方赴京，在公安部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通报了此案。

“套路贷”是一种新型的黑恶犯罪形式，以民间借贷为幌子，通过骗取受害人的信任，签订虚假借贷合同并不断增值债务;伪造资金流水等虚假证据，以审核费、管理费、服务费等名义收取高额费用;恶意制造违约，迫使被害人继续借贷来平账，滚动式垒高债务;最后通过滋扰、非法拘禁、敲诈勒索等暴力或者“软暴力”催讨债务，达到非法侵占受害人财物的目的。

台州温岭的一个小伙儿姓林，看到在手机上推送的一条网络小额贷款的廣告，因为手头紧急需用钱，他决定贷1500元，期限是5天。按照要求提供了自己微信朋友圈和手机通讯录资料，扣除5天的利息，他拿到了1100元。但是在放款之前，网贷公司说“为了防止借钱不还的风险”，让他写的欠条是3000元。5天时间还没到，网贷公司就催他还款，并给他推荐其他网贷公司，用来归还前一笔贷款。小林拆了东墙补西墙，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借了60多个网贷公司的钱，实际借款金额累计8万余元，虚标的借条上更是高达20余万元。而小林实际借款不过1100元，实际还款已超过2万余元。

网贷公司催要的主要是“逾期费”，以小林这个案件为例，这么低的贷款额度，最后的“逾期费”竟然高达每小时500元。

小林终于垮了，和“钱”字沾点儿边的关系都已经穷尽。网贷公司马上把目标对准了他的家人亲戚朋友，利用“呼死你”软件昼夜骚扰，小林的家人又帮他还了3万元，然后祈求网贷公司收手，但网贷公司以死相逼，威胁要把小林的信息发到网上，还要派人到临海弄死小林。4月26日，走投无路的小林选择了报案。

台州警方立即成立“4·26”专案组，伍建利紧急调集刑侦、网安、经侦等精干警力展开侦查，很快“福建省福州市龙腾肆海信息服务有限公司”被锁定。因为案情复杂重大，浙江省公安厅协调福建省公安厅出手协助，2018年6月1日，台州集结了400多名警力参加收网行动，抓获以吴某、饶某为首的嫌疑人246名。该团伙从2017年8月至2018年5月，10个月的时间，一共对全国范围的被害人放贷9万人次，涉案金额4亿元，非法获利高达1亿元。

侦查发现，该团伙内部不仅有人事部、技术部、财务部、催收部，居然还有法务部。业务的开展由16个业务团队负责，犯罪分子分工明确各负其责，整个公司呈简洁高效的正金字塔形。殊不知他们的效率越高，对被害人的伤害就越大。公司成员曾经在内部会议上疯狂地说，借给你800元，要你还一栋别墅。

伍建利说，这个案子几乎涉及涵盖了整个中国的版图，我们投入的警力财力是前所未有的。尽最大可能为被害人挽回经济损失，警方已经竭尽全力。但非常遗憾的是，不是每个被害人都有小林那么幸运，他们有的不堪其扰和网络暴力羞辱，没有及时报警，而是选择了自杀。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至少有六人轻生。

更遗憾的是，我们的法律目前还无法把这个惨重的后果追及施加者头上，原因是“套路贷”是新型犯罪，公安部已经及时确定了它的黑恶属性，但相关法律的滞后性也是不争的事实——总是先有犯罪，后有法条，相信我们的立法机关很快就会有补充或订正条款。

有律师资格证的公安局长，果然有坚实的法律功底支撑。

台州的“扫黑除恶”斗争还在继续，等在他们前面的是无法预测的风险和挑战。刑侦、治安、经侦、网安、交通等警种包括派出所民警，他们组成了“扫黑除恶”台州战区，伍建利是当然的指挥员。指挥员虽然不用在战场上厮杀，但他的作用往往是决定性的，紧要关头必须作出正确决断，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差错就意味着走弯路甚至是流血牺牲。

台州的目标是“全省列第一，全国走前列”，目前已经打掉黑恶势力团伙187个，抓获团伙犯罪成员2202人。百名民警人均打击处理数，刑事、经济、两抢、盗窃案件降幅等，细数一下，台州一举拿下11个第一。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作了这样的批示：台州市公安局事不避难，敢抓敢管，注重创新，成效明显，做法值得各地学习借鉴。台州也被中央扫黑办确定为“全国扫黑除恶重点培育市”。

二、阻击战：捍卫台州人民生命安全的背水之战

【主题词】治理重建台州公共安全优良体系，夯实人民幸福之基

为了彻底扭转台州公共安全的被动局面，伍建利一共打了三个阻击战。

第一个阻击战：治交通，降车祸，让群众出行不再秒变噩梦。

2017年7月21日，伍建利到台州5个月零4天，“老五瓜”落网月半，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台州市启动“珍爱生命，跟交通事故说不”全民大行动，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市委副书记参会讲话。

伍建利说，我们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抓这项工作？来看看台州交通事故的一组数字：2015年死亡821人，2016年死亡929人，2017年上半年死亡322人。而同时受伤的人数，是死亡的九倍。他在会议上给大家转述了省委常委、公安厅长的话，2016年浙江省交通事故死亡7214人，相当于每周都有一架满载的空客320失事。

伍建利说，跟交通事故说不，是现实形势所迫，是生命至上所系，是职责使命所在。每一起交通亡人事故，对我们而言，可能只是报表上的一个数字，考核上的一次扣分，但是对受害者乃至当事人来说，是悲剧的启幕，是灭顶之灾。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落在一个家庭的屋顶上，就是一座大山。

台州有没有可能把交通亡人包括其他事故降下来呢？伍建利说，肯定能。香港人口740万，台州600万，但是香港一年的交通死亡仅仅4至5人。这么大的差距让人无法接受。“防无可防，为无可为”“靠运气考核摘优劣”的观点从此给我打住。如果在群众死亡面前尚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台州某县的一名教师因车祸丧生，年仅35岁。这样的年纪，肯定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顶梁柱，但信息快报中却出现“受害人家属情绪稳定”的字样。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整个社会对交通亡人事故的漠视和麻木，这是人民群众的失望与无奈，更是对我们交通管理工作的责问与质疑。

“我们不能再等了，等全国都做了，我们再去学习借鉴吗？或者说浙江省有的市做了，推着我们去做吗？如果是别的工作，我迁就，但这是生与死啊，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我们多拖延一天，就可能多一条性命被夺走。”

这样的大会讲话，让我们看到了他在人民群众生命安全面前的焦虑，看到了他挑战官场和自己队伍的陋习、惰性的勇气。

伍建利分析了台州道路交通存在的问题症结——

第一是“带病”道路，这是事故的帮凶。他不仅用了大量的數据来支撑这个论点，还对某县提出了严厉批评，这个县在域内省道21个道口未进行安全评估，部分复杂且车流量大的路口未安装交通信号灯，在已安装的信号灯未通过验收的情况下，竟然要求先行通车。正是这种枉顾交通法规的野蛮做法，造成该路段连续死亡五人的严重后果。

第二是交通参与者的安全意识淡薄。交通参与者，简单说就是车和人，这部分，伍建利准确地刻画出六种乱象。涉及车的是四种：工程车的“恶”，出租车的“抢”，私家车的“胆肥”，四小车（指人力客运三轮车、残疾人机动轮椅车、机动三轮车、二轮摩托车）的“乱”。涉及人的是两种：年轻步行者的“任性”，60岁以上步行者的“认命”。

第三是管理者责任落实欠缺。要重新定位经济发展与交通安全的关系，不能因为发展而牺牲安全，那样和草菅人命没有区别。道路管理部门、交通管理部门和各级政府都要切实负起责任。对那些面对事故隐患搪塞推脱的领导和部门，伍建利说，“说小了是庸政懒政，说大了就是失职渎职，是对人民的犯罪”。

一位参加这次会议的负责同志说，伍市长讲到这里的时候，停了好长时间，看着台下的与会者，偌大的会场静得吓人。

一块这么硬的骨头，怎么啃下来？一个历久弥坚的全市性顽症，需要一把多么神奇的手术刀？

“当时肯定有质疑的声音吧？”我问一位随机采访到的交警，他和我同岁，不希望我记下他的姓名。

他说：“没有质疑，习惯了。”

“为什么？”

“我参加工作三十多年了，交通秩序就像一个心智不全的莽汉，越抬举越人来疯，越教育成绩越差。以前是逢出大事儿抓整治，后来是年年抓整治，再后来是抓事故高发季，比如春运、长假、高考期间抓整治，再后来是每个月都整治，俗称各种“安全月”……再后来是确保安全多少天，天天抓整治。可结果呢？如果哪天没接到事故报警，那除非我穿越回没有汽车的时代。”

我说：“同一片天同一块地同一支队伍，现在台州的交通却是另一番景象，不仅政府满意群众点赞，还成了全省的排头兵，这是为什么？”

老交警看了我好久，吁了一口气：“市局盯得太狠，不然的话，不得行。”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说的是心里话。

伍建利对任何工作都盯得紧，这是有目共睹的。但他不是蛮盯，在紧盯每一项工作之前，他首先要组织专班调研，拿出切实有效的办法，然后盯紧实施。下面我们来看看伍建利是怎么“紧盯”台州交通这块顽疾，打赢这场硬仗的——

其一，整改道路，严令全面排查“腥光大道”。

伍建利说，台州的道路基础设施薄弱、混合交通普遍，是事故高发的一个主要原因，也是这次专项治理的基础课。过去一搞交通整治就是交警上街，加大检查密度，警力不足机关补。那只能算扬汤止沸，先把问题路，甚至吃人路整好了，才是釜底抽薪。伍建利的办公室有一张交通整治的作战图，图上刺眼的黑点，就是需要立即整改的带病路，就是这些黑点，串成了台州的“腥光大道”，一年近千条生命被吞噬。

曾经在专项办任副总指挥的台州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黄文清告诉我，真是不整不知道，一整吓一跳啊。比如路口滥设滥开问题，交通部的硬性要求是一级公路中，干线公路平面交叉最小间距为1000米，集散公路为500米;二级公路中，干线公路平面交叉最小间距为500米，集散公路为300米。但建设部门往往因公路建设征地，沿线群众施加的巨大压力等因素，被迫多开路口。322省道临海市永丰镇仅56公里的路段，因村民强力干扰，开设了100多个路口，带来了极大的安全隐患。因此所付出的代价也是非常惨重的，混合交通引发的交通死亡事故约占全市交通死亡事故总数的三分之二。

为了亡羊补牢，台州将有安全隐患的路口作为这次专项治理最重要、最关键、最有效的切入口，光专项资金投入就达到近9亿元，全市能启动的施工队伍几乎全部入场，称得上是“生死时速”：一是全域隔離，即对能够实施隔离的道路一律实行“中央隔离”或机非隔离，做到“应隔尽隔、宜隔则隔”。全市共有616公里路段设置了隔离，传统的事故黑点全部变白。二是管住路口，即对滥开的路口全部封闭，确实需要开设的需经过科学论证。对全市国省道需治理的1682个路口重新评估验收，对其中的596个不合格路口一律关闭。对确定开设的道口，全部增设斑马线、减速杠、震荡标线、爆闪灯、警示桩等安全设施，对重点路口增设路口照明设施。

经过护栏隔离、道口封闭、设施配置等综合整治，全市路口发生交通事故死亡86人，同比下降3065%，比上一年同期减少38人。原来的事故黑点路，天台104线与飞龙街交叉口、路桥路北街道管前村路口，经整改后交通死亡均为零发生。省道天高线天台段、省道林石线温岭松门至石桥头路段，交通事故死亡数同比分别下降619%、6875%。还有更骄人的，路桥区路院线一级公路至今一直保持“零亡人”。路桥区的一个老汉天天在远处看施工队施工，后来才知道，他老伴前两年在这个路口遇车祸去世了。他和工人们说，对于我个人来说，确实晚了点儿，但是我们村还有很多人，你们这是连修路带修德啊。

其二，重典治车，让脱缰的野马变良驹。

伍建利说，车是交通活动的主要参与者，它同时具有加害者和受害者双重身份，很多事故是驾驶人违法违规驾驶，甚至是野蛮驾驶造成的。案例举不胜举，教训数不胜数，很多惨烈的场面让人不寒而栗。我们把路治好了，车在路上不着调，还是要功亏一篑。所以我们在治路的同时，兵分两路，依法依规治理那些长期不守规矩，特别是严重违法的车辆。

工程运输车（重型、中型货车）虽然数量不多，但造成亡人交通事故的比例极高，社会影响非常大，仅2017年上半年，因工程运输车引发的交通事故伤亡159人，其中死亡56人，占比高达3522%。

这些车辆用一身脏兮兮来恶意遮挡号牌，有的车甚至根本就不挂号牌，横冲直撞，用碾压一切的气势给野蛮代言。更过分的是个别司机的冷血，经常是出了事故给车队打个电话，然后就若无其事地作壁上观。这些“大货”，成了让群众唯恐避之不及的“大祸”。时间久了，作恶多了，就给人造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口实，工程运输车都和交警蛇鼠一窝。治住这些严重违法的工程运输车，主观是为了百姓的身家性命，捎带着也是为了自证清白。

台州紧急制定出台了工程运输车企业自律管理“七个停运”，对工程运输车的运行速度、通行时间、通行线路、事故责任都作了进一步的细化规定。工程运输车必须严格遵守限速规定，必须严格遵守通行时间和线路规定，凡发生负有次要责任死亡道路交通事故的，该企业所有工程运输车辆停运整顿5天;发生负有同等责任死亡道路交通事故的，该企业所有工程运输车辆停运整顿15天;发生负有主要责任死亡道路交通事故的，该企业所有工程运输车辆停运整顿20天;发生负有全部责任死亡道路交通事故的，该企业所有工程运输车辆停运整顿30天;一个月内连续发生两起死亡道路交通事故并负有责任的，由相关部门吊销营业执照，被停运整顿的企业三个月内停发通行证，已发的予以收缴。在此基础上，后来又追加了工程运输车常态严管“七个一律”，对车辆改装、假牌、无证的运输车辆进行顶格处理，对工程运输车实行积分制管理，运输企业所属单车交通违法达到积分标准的，停运所有车辆。

2017年7月21日至今，全市共整顿运输企业73家，停运工程运输车2271辆;其间，全市共发生重、中型货车死亡交通事故60起、死亡62人，同比分别下降4118%和4095%。

可能有的人看到这里会产生一个疑问，会不会矫枉过正？答案毋庸置疑，在台州，工程运输车的整治受到了百姓的交口称赞。土方车、渣土车、水泥罐车，这是工程车队伍里最招人恨的“平头哥”，在全国各地都名声狼藉，俗称“夺命三郎”。无论为百姓安全计，为城市长远发展计，都应该为台州交警点赞。

台州不仅是电动自行车的生产基地，同时也是使用大市和事故大市。目前全市拥有电动自行车300余万辆，在全部亡人交通事故中，电动车事故占35%左右。如果说问题工程运输车是主动脉的淤堵，无序状态的电动车，则是整个城市毛细血管的病变，这个痛，让台州全身疼。

由于前期疏于管理，再加上法规和管理措施的缺失，让电动车成了有人骑没人管的野孩子，在主干道上、高峰时段如过江之鲫，在信号灯下如破网之鱼。别说管理者闹心，同行者侧目，就连他们自己都互相拧眉立目。

怎么办？按伍建利的说法是，台州没有法外之地，电动车骑主是拿自己的生命在拼，不理解是暂时的，安全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措施很快来了，台州对27类鉴定为超标的电动车（四小车），严格执行“四个一律”严管措施，重点针对未戴头盔、无证驾驶、多人搭乘、多次违反的几种情况进行了细化规范。措施实行后，全市共查处电动车交通违法23万例，行政拘留563人。

加大严管力度的同时，指挥部还组织社会联动，发动行业协会、生产厂家和社会各界捐赠安全头盔，截至目前已为群众免费发放50余万顶头盔。建立企业单位、村居社区、居民小区的教育劝导制度，对进出学校、小区、企业的学生、外来人员和其他群众开展安全提醒和教育劝导工作。截至2019年底，全市发生电动车死亡事故和死亡人数同比2017年分别下降3372%和3448%。

中国人崇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穿行在台州城乡的外省籍车辆及其驾驶人，有的却是来者不善。数据显示，外省籍运输车辆及驾驶人是引发交通亡人事故的又一重要因素。行动开始后，台州交警部门联合交通运输局、行政执法局，强化外省籍运输车辆管理。一是严查交通违法。严管严治以变形拖拉机为重点的外省籍运输车辆，力抓超载、超速、假牌、套牌等交通违法，坚决做到“发现一起、查处一起”。二是划定禁行和违停区域。对外省籍进城运输车，要求办理通行许可证;引导在指定停车场停靠，严禁路边停车泊位。三是强化本地化管理。对在台州长期作业的外省籍运输车实行企业化管理，并责令转为本地籍车辆，按有关规定运行。

2017年7月份至今，全市外省籍運输车辆交通死亡事故同比下降2917%，死亡人数减少14人。

其三，源头管人，别拿身家性命赌运气。

管理对象有三类：驾驶员、行人、骑电动自行车的人。

首先是管好驾驶员，管好的关键是执法必严，违法违规必处。通过“全民举报、严管严处”等形式，提高机动车驾驶人遵章守法意识。再通过对违法违规的党员干部驾驶员抄告纪委监委，公职人员、网约车驾驶员抄告单位，让所有驾驶员在法律法规面前一般高。

对“未礼让斑马线”的，除抄告所属单位，同时纳入“文明单位”创建、公职人员考核、出租（网约）车市场准入以及社会主体信用档案。活动开始一年多，市民举报交通违法203716起，查实137697起。对外地驾驶员严把资格关和教育关，重点车辆驾龄不足三年或三年内有过违法犯罪、发生交通事故主责以上等情形的，一律不准在台州驾驶重点车辆。所有驾驶员一个记分周期内因超速50%以上被处罚，再次超速50%以上的，一律并处吊销驾驶证。建立全面监督机制和司机信用体系，分层进行培训教育。严厉打击考培领域的不正之风和腐败行为，根治驾照考试“黄牛”，消除“马路杀手”的生产地。

深入路面开展“当一天交警”活动

另一个管理群体是行人。凑够一波就走，是闻名世界的中国式过马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所以横穿。这些都是任性的过路人。台州交警的应对是不妥协，不迁就，不让步，坚决对条对表按章处罚。执勤交警处罚违章过马路的哥哥、姐姐、妈妈甚至岳母的，都有所闻。

行人中的一个特殊群体是老年人，既是引起交通事故的重要因素，也是受侵害的主要客体。伍建利在动员会上说得非常动情：我们这次整治，其中一个必须实现的目标，就是把安全通过斑马线的权利还给老人，还给行人。

台州交警部门在全市107个乡镇街道设交通管理站、3667个村成立交通劝导站，开展送发“三封信”、交通安全巡演、电影（戏曲）下乡、“无交通事故村镇”创建等活动，希望能藉此提升老年人的交通安全意识。可喜的是，整治之前，全市60岁以上老年人因发生交通事故受伤1061人，死亡226人。整治之后，同期死亡97人。这是台州之幸，台州老年人之幸。

第三个管理群体是电动、自行车驾驶员。这部分人是比较牵涉警力的，而且除了开展常规宣传，没有再好的办法。但台州交警不愿意放弃，原因都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可电动车却好像是一把魔椅，有的人一坐上去，就把安全忘得一干二净，这倒是有点儿像小学时候淘气的男生。台州交警真不是吃素的茬儿，他们有办法归拢这些不听话的主儿。于是，在全市各主要路口出现了专门的学习教育点，违法骑行人以执勤方式开展体验式学习。学习结束，还可以领到免费反光条、反光背心，甚至头盔。如果是外卖小哥，则需要到公共安全教育馆参观学习，接受一天道路交通安全培训。

为了巩固来之不易的成果，警方不遗余力地建章立制。一是建立三级“路长制”。一级路长由乡镇（街道）领导、市交警局和交警大队班子成员担任;二级路长由乡镇（街道）干部、交警中队长担任;三级路长由行政村负责人、管区民警担任，实行交通安全网格化管理。将路长作为对应道路整治第一责任人，切实履行“管、查、建”三位一体职责。二是建立事故现场领导到场制度。发生伤人交通事故的，辖区交警中队长、分管副大队长、乡镇分管领导到场;死亡1人的交通事故，交警大队长、分管副大队长、乡镇主要负责人到场;如发生致2人死亡的交通事故，县（市、区）分管领导，公安局长、分管副局长，市交警局长、分管副局长、事故大队长，以及市道路主管部门和安监部门领导到现场;一次死亡3人以上或同一路段连续发生死亡事故的，市政府分管领导、县（市、区）政府主要领导、市公安局分管副局长到场。所有到场领导必须排查事故成因，进行整改。三是建立交通事故预防等级响应机制。根据交通事故类型、死亡人数或影响程度，启动市、县两级响应机制。四是建立事故预防责任倒查机制。将交通事故预防工作纳入平安建设综合治理考核，每月开展督查，并将结果通报市县乡三级党委政府。建立亡人事故失职追责制度，明确发生道路交通亡人事故48小时内启动倒查追责。比如发生一起死亡2人交通事故的，由县（市、区）党政分管领导约谈负有责任的相关职能部门和乡镇街道责任领导。发生死亡3人及以上较大交通事故或两起死亡2人交通事故的，事故发生地乡镇（街道）列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挂牌整治单位。同一地点重复发生亡人交通事故或发生一起死亡3人及以上较大交通事故的，启动免职程序。

很快，就有一位交警中队长因为隐患排查不认真不到位被免职。伍建利先处理自己人，原因有二：交警是道路安全的生力军，也是排头兵，没有理由做不好。再一个，规定面前要严于律己，正人先正己。为了把交通亡人伤人事故抑制住，台州拼了，说得直白点儿，是伍建利带着台州拼了。

如果从技术层面看，台州交警打出的是一套交通事故预防组合拳：隔离和路口封闭，大幅减少混合交通和路口冲突，严管重点群体、严查违法行为、精准宣传教育。正是这套硬功夫，才把都认为“防无可防靠天赏脸”的交通事故摁住，并且能够快速实现大幅下降，事故致死人数从2016年的929人，到2017年的755人，2018年的515人，2019年的404人。这样的成绩单，我没有意外，没有惊喜。929-404=525，我只为这525人额手称庆，虽然无法知道具体是谁——不论是谁，都是无法承受之重。

台州的交通事故阻击战取得了卓越的成效，2019年4月30日，台州市公安局交通警察局荣获“浙江省模范集体”荣誉称号。同时，“台州经验”也引起了省内外同行的广泛关注，来学习取经者巨，媒体更是闻风而动，更多见仁见智的亮点被挖出。台州交警也愿意无私奉献这些“知识产权”，因为少死人、不死人是站在马路上的所有交警的毕生追求。

以下是后来外埠交警总结的台州经验和散见于报端网络的台州交通治理招法。

——打包。把交警部门排查出来的交通安全隐患清单打包发给各县区，由各县区领导总负责，组织发动安监、交通运输、住建等道路管理养护部门，马上提出整改措施，落实整改资金，明确整改时限。各地按照标准该补的补，该建的建。不合理路口，该封闭的必须封闭。爆闪灯、警示桩、警示牌、模拟警察等要配齐配足，不能以次充好以少充多。台州的道路整改之所以能快速完成，与各县区政府的及时上手密不可分。

——绿色通道。开辟无障碍绿色救治通道，重点是衔接公安、卫生、医院、急救中心、保险行业协会等部门职责，打破医资壁垒，简化事故伤员急救中间环节，最大限度减少伤员死亡率和致残率。两年的实践证明，效果非常明显。这个绿色通道的建立，是一种极为珍贵的工作創新，是交通事故发生后，所涉及的部门之间最直接有效简洁的联结方式。在各种“创新”被泛化随意化的今天，台州这款创新无疑是对生命的最大尊重。

——学习积分。台州百姓在微信公众号上学习交通法规赚积分，然后用这个积分冲抵驾驶证的扣分。最皮的招法是，曾经有一个市政府的机关干部周末自愿到路口当了两天协勤，用来赚积分。还有更高难的，那就是随手拍违章，用视频换积分。这个赚积分的活动，台州无疑是开了先河。我在公安部一个公众号的推送上看到，类似的活动，2019年12月才有台州以外的城市开展。伍建利说，扣分虽然具有其不可替代的强制性，但如果驾驶员通过学习受到了教育，法律法规知识有所提升，也就达到了我们的最终目的。

——斑马线。大家最关注的礼让斑马线，台州是怎么做到的呢？伍建利说这个没有诀窍，只有硬杠。我们所有的路口都安装了高清摄像头，对行人有“不恭”行为的车辆，加大处罚力度，先有约束，而后有文明。礼让斑马线成了台州的风景线，还上了央视的焦点访谈。

第二个阻击战：查隐患，伏火魔，生与死之间的硬隔离。

2017年11月9日，全国第26个消防宣传日。台州市委市政府召开“生命至上、安全第一”五战联合除火患全民大行动动员大会，宣告台州市整治消防隐患的专项行动拉开大幕。

何谓五战联合？就是同时开展五个大会战，具体内容是：为期一年，除火患全民大行动，组织全市力量投入“精准宣传、排查清底、铁腕整治、基础建设、能力提升”五大会战，以最高标准、最严举措、最铁纪律狠抓落实，有效改善了消防安全环境，减少了火灾事故总量，夺取阶段性成效。

这场消防大会战的起因是2017年2月5日天台县赤城街道春晓路一个足浴店起火，18人死亡。2017年9月25日，玉环市又发生一起因电瓶车充电引起的重大火灾，造成11人遇难。前一起伍建利还没到任，后一起距他到台州也不过半年时间，如果他想安于现状，有N个理由为自己敷衍。

另外，扫黑除恶在进行中，交通治理千头万绪，再发动、再集结、再启动一个全市性的专项治理行动，即使不考虑行政资源的匹配能力，不计较队伍疲劳作战的现状，单单就事论事，这么急，至于吗？

至于。伍建利说，不能等，等不起。台州经济发展势头强劲，重大项目密集开工，治安形势一片大好，人民群众安居乐业。一年一场大火，会把经济舞台烧塌。台州不能再烧了，再来一场大火，我宁可卷铺盖走人。

话已至此，干就完了。伍建利赤膊上阵，再一次拉起队伍，撸起袖子，拦住火魔。

部署大会如期召开，伍建利在会上是这么说的：“人民至上首先是生命至上。”“失去了生命，一切幸福都是镜花雪月空中楼阁。”“在频频发生的火灾面前，我们还谈什么以人民为中心，为人民谋幸福？”“领导干部必须做到守土有责，保一方平安，强一方经济，富一方人民。这是大道理。说白了领导干部就是给老百姓站岗放哨的。总发生火灾，站岗放哨的竟然说没责任，说得出口吗？我们现在是清理过去在防火上的欠账，除了这么做，我们无路可走。在清理欠账过程中要敢于担当，该补课的补课，该还账的还账。”

我从市“消安委”的整治清单里看到这样的文字，诸如出租房屋管理“十项铁规”，人员密集场所“五个一律”，高层建筑“八个一律”，电动车“三个一律”，危化品企业“五个一”。这些规定囊括了出租屋、电瓶车、电焊工、吸烟老人等易起火的节点，这些危险的地方和环节就是火灾的源头。这些规定都执行到位，火灾将远离台州。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指点江山易，当家做主难。这些到最后都较真儿叫板的活儿，90%都得落在公安和消防两支队伍头上。

我和一个派出所长聊起这个事儿，他说当时真的非常难，辖区内所有的店铺生活区和经营区都要有硬隔断，所有电瓶车充电都要符合规范要求，必须有安全的充电桩。更棘手的是吸烟老年人责任状的签订，子女们鲜有主动配合的，有的人还骂我们是闲得蛋疼。但我们还是咬着牙完成了任务，通过了严苛的验收。“无条件完成任务是我们台州警察的优良传统。”所长的脸上不无自豪。我马上想起仙居县局扫黑办一个民警说的话，当时我问：“你们感觉累吗？”那个民警回答：“警察什么时候清闲过？”

伍建利则说得更形象具体：这是一次涉及基层干部和公安队伍对党和人民忠诚与否，业务能力是老虎还是狗熊的大考。

下面我就用考试的打开方式，替各位翻阅台州这场有史以来最艰难、最彻底、最有效同时也是最紧迫的治火五大板块，也就是台州的五战联合。这不是一般意义的统考，至少算考研，一科不过，满盘皆输。

第一科，语文。

宣传开路，提升全民参与意识。一是强化宣传，轰炸式的。这有点儿昭告天下的意思，古时称“檄文”，是战前的动员令。中国最有名气的建安才子陈琳的讨贼檄文，竟然治好了曹操的头疼病，足以看出宣传的重要性。台州的征讨火魔檄文一发就是三篇，向23万户出租房发放《隐患自查自改告知信》，督促安全用火用电;向135万名企业、作坊主发放《加强火灾防范告知信》，督促落实检查巡查培训;向210万户居民发放《注意消防安全告知信》，提醒做好火灾防范。先后开展冬季、春节、元宵节、复工前、清明节等宣传活动，形成铺天盖地之势。二是强化全民培训。台州将每月5日定为“全市教育培训日”，市领导牵头组织，每次确定一个主题，联动各类媒体，直至村居一线。全市所有学校实现消防安全有教材、有课程、有师资，师生参训率百分之百。建立30个消防教育培训场馆，每月组织群众体验培训。市、县两级筹集4000万元，拟委托社会消防培训机构对群众进行专门培训。三是强化舆论监督。在市、县两级媒体建立曝光专栏，定期曝光推进不力的单位和个人、久拖不改的问题隐患，跟踪报道整改进度。通过电话、短信、网站等形式，接受群众举报重大隐患，查实后奖励300到1000元，发动全民参与。这就好比一首歌：为了圆上那个梦，赌上了一辈子的情。为了不让火魔的噩梦再现，台州从上到下，和它杠上了

第二科，数学。

排查清底数，建立隐患風险清单。明确排查标准，制定了出租房、高层建筑、人员密集场所、九小场所、生产企业等五大类排查标准，排查前组织全市工作人员和网格员集中培训，安监、公安、消防等部门专业力量“手把手”跟班指导。落实排查责任，明确“谁检查、谁签字、谁负责”，一线排查人员对自己建立的隐患台账签字背书，上级领导对下属的排查工作责任捆绑。上级定期抽查下属排查工作质量，对符合标准的，每月给予一线排查人员200到500元奖励，对不符合标准的，责令重新排查直至达标。实施动态管理，隐患台账逐级上报，村（社区）报乡镇（街道），乡镇（街道）按行业领域分类后报县级指挥部，县级汇总后报市总指挥部。市级每半月抽查排查整改情况，县级每半月抽查行业领域排查整改进度。排查、复核、汇总、确认、上报，是不是数学？

第三科，物理。

穷尽手段，全面彻底整治隐患。这个过程是通过强硬管理手段，形成物理改变。一是铁腕管理。对出租房实施“十项铁规”，特别是达不到疏散要求、未实现“硬隔离”的，一律严禁出租，新建“通天房”一律严禁批地。逐一约谈75岁以上老年人的赡养人员，要求落实看护;无人赡养的，要求村（社区）定期查看。二是从严执法。牢记消防安全“一百减一等于零”，用足用好执法手段，强力督改隐患。对使用违法建筑、擅自变更使用功能、不落实消防安全制度导致火灾事故的责任人，以及强令指使他人违章作业的企业主、作坊主，坚决依法拘留。组织相关部门开展85次联合执法，公安、消防力量常态开展“霹雳”、“清雷”、“利刃”等执法行动，形成强大震慑。三是强力整治。对重大隐患一律由市、县级政府挂牌督改，整治开始一年来，共整改销号154处，拆除影响消防安全的违法建筑330万平方米。在人员密集场所、高层建筑实施“畅通工程”，打通17万个场所（建筑）的生命通道。

第四科，化学。

夯实基础，筑牢火灾事故防线。在这个阶段，要让台州的防御能力产生剧变，把社会防火能力变强，把火灾隐患消去，基础设施要上台阶。2017年底，市政府主要领导专门调研分析消防基础设施状况，看清差距，找出短板，迎头赶上。年底前，增加消防经费投入4000万元，新购10辆消防车，新配12万件（套）消防装备，增建370个市政消火栓。消防力量补短板，政府出资招聘68名合同制消防员，配备到9个城市消防站。在99个重点乡镇（街道）建立政府专职消防队，在2058个村建立了志愿消防队，在196个社区建立了微型消防站。2018年，启动志愿消防队、社区微型消防站提档升级工程，并纳入“为民办实事”项目。技防能力大提升，坚持“什么手段管用就推广什么手段”，先后推广了远程监控、智慧用电等技防手段。温岭市在电动自行车的电路上推广安装熔断装置，成本仅一元钱，提升了火灾预防效果。2018年，在群租房、员工集体宿舍安装6万套电动自行车智能充电桩。

第五科，政治。

提升治理能力，就是提升执政能力，这无疑是最大的政治。一是提升领导管理能力。市委常委会、市政府常务会议带头组织学习消防管理知识;县、乡两级党委政府领导也主动参加学习。党校、行政学院增设消防管理课程，纳入领导干部、公务员培训内容。二是提升基层工作能力。将隐患检查、消防宣传、应急处置等能力作为乡镇（街道）、村（居）工作人员的基本功，组织培训2156场次，参训57万人次。三是提升应急处置能力。2017年底，市、县、乡镇三级政府修订火灾事故应急处置预案，增加联动力量，细化职责要求。2018年，着重开展综合演练。对公安消防队、政府专职队等主力军，强化岗位练兵，进一步提升攻坚能力。

台州的防火整治难度大是真的，但是成效更大。火灾起数直线下降，也就是伍建利常说的断崖式。通过努力，从当年11月9日以来至2019年12月31日，全市火灾起数、死亡人数同比下降了540%、621%，未发生较大火灾，火灾形势持续稳定。

现在的台州迎来了消防基础建设大发展，救火能力大幅提升，预防能力更是今非昔比。特别是业余防火队伍的组建，极大地强化了居民群众的消防意识。智慧消防提上日程，“云上公安、智能防控”、消防“一朵云”、“三通”联网等，实现统一录入、数据共享、智能管控，打通了大数据的最后一公里。台州研发的火警快速推送系统，获得了国家专利。2018年清明节晚上，椒江区农场小区111幢4号楼一台正在充电的电瓶车爆炸后发生自燃，而此时的充电房已经做好硬隔离，楼上6户12名租户安然无恙。区消防队、派出所在这个小区召开了一个现场会，请电瓶车主现身说教训，请幸免于难的租户现场谈劫后惊魂。

彼时的台州，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从官学士商到升斗小民，谈的都是火或者与火有关的话题。这个时候的伍建利，才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救火队长”。

如果你想知道这场阻击火灾的全民大行动波及力有多大，我用一个切身的例子来告诉大家。离开台州之前，我去了一趟国清寺，这是一座建于隋朝，有着1500多年历史的千年古刹，寺名意寓“寺若成，国即清”。因为当天不是节假日，游人稀少，我指着大殿墙角的消防设备问一个干活儿的和尚，这是什么？他说是消防水带。我问弄它干啥？和尚抬头看看我，说要检查的。我问谁来检查？和尚说，派出所啊，总来。

伍建利多次深入居民小区调研，邀请专家考证，去外地取经，让台州落地了一项新的防火措施——物联网和智能充电桩建设。在出租屋、企业、商场、超市、专业市场、居民小区、机关事业单位等重点部位，推进智能充电桩安装布建，目前已经投入使用6万套。同时还能用物联网技术保障电动车的防火防盗功能。

2017年11月9日，台州开始举全市之力，整饬火患。我在伍建利的发言里看到这样一句话，让我瞬间感到心头一热：“决不能把老、大、难的火灾隐患带入新时代。”

十九大闭幕的时间是2017年10月19日，伍建利一句“决不能把老、大、难的火灾隐患带入新时代”，是受到党的十九大的鼓舞，还是以此向十九大致敬，还是兼而有之，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但是这个不重要了。

台州五战治火，是一张什么样的答卷，社会各界和新闻媒体早已经给出了评分。我只是再宣布一次：五科全过，政治满分。

第三个阻击战：一直困扰台州百姓，却一直被忽视的公害——溺水，“甩锅”风中的“背锅侠”。

这是台州市公共安全体系的第三项建设，“守牢河塘，呵护生命”防溺水全民大行动，也是“珍爱生命，与交通事故说不”预防道路交通事故全民大行动，“生命至上，安全第一”五戰联合除火患全民大行动的姊妹篇。

一年时间，台州警方策动并担任主力军的三个全民大行动悉数登场。

台州作为江南水乡，以山海水城著称。浙江的“七山一水两分田”，台州就是其中一个山水拼图。溪流众多，水塘密布，台州的水成就了台州的美。“走遍苏杭，不如温黄”，市政府举办的唐诗之路活动，主题就是“一台山水半唐诗”。但丰沛的水资源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守护河塘，呵护生命”启动的背景，是全市道路交通事故死亡人数、火灾事故起数和死亡人数分别大幅下降，台州公共安全的两大战役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相比之下，溺水死亡却成了公共安全的短板。据有关部门的统计，2010年至2016年，全市溺水死亡人数2436人，平均每天死一人;其中15岁以下青少年441人，平均每周死一人。

“这个数字太吓人了。”伍建利说。打捞上来的每一具尸体，都是一幕人间惨剧、一个家庭悲剧。天台的一个河塘，5个儿童溺亡，最大的12岁，小的只有6岁。孩子的亲人哭天抢地，悲痛欲绝。几个母亲抱在一起往河塘里跳，拦不住啊。在现场的民警，哪个不涕泪纵横？

伍建利说：“早抓一天，不是少死一人的事，而是少死一批人。”于情于理，于责任于良知，秉持对生命的敬畏，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我们公安民警都应该站出来，坚决遏制扭转溺水事故的常发和多发。水患不是不可防、不可预，是不可推。要想办法扭转这种无计可施的被动局面。

但是，和交通、防火两项工作不同的是，部署开展防溺水工作之初，出现了很多质疑的声音，甚至个别部门觉得这项工作是警察职责以外的事务，没有明确要我们去管，管了之后就会粘在手上，今后发生亡人事故，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有更难听的比喻，台州公安抢孝帽子戴。

伍建利不为所动，他说只要涉及群众人身安全，警察就责无旁贷，不然就谈不上“人民至上”，就不是人民警察。他坚信做到这一点，台州警察没问题。至于“孝帽子”说，伍建利说，群众家家平安无事，哪来的孝帽子？群众家里出了不幸的事，戴一顶孝帽子就心安了吗？政府必须有所作为，我们不是抢什么东西，我们抢的是安全，是群众的生命。在人民群众生死攸关的时刻，任何私心杂念都是可耻的。

伍建利一直强调一个理念，再好的救援，不如不发生灾害。多年的实践证明，救援再快，也快不过死神。他坚信溺水事故是可防的，依据就是“海恩法则”，每一起严重事故的背后，必然有29次轻微事故、300起未遂先兆、1000起事故隐患。简单地讲，事故绝不会平白无故发生，其背后必然隐藏着诸多苗头，如果这些苗头能及时被掐灭、被清除，“零事故”就会成为现实。

改变旧有格局观念是防溺水全民大行动成功的关键。必须把溺水事故纳入公共安全体系，必须改变事故发生了，“警报一响民警消防”这种被动的单打独斗的救援结构。这也是确保防溺水工作全面性、长效性、可持续性的必由之路。这次由市政府牵头开展的“守护河塘，呵护生命”全民大行动，关键在“守护”两个字，目的就是让全社会重视起来，各行各业行动起来。这个时候，公安机关要站出来，每一个警察都是“蓝色担当”，充当积极主动沟通协调乡镇街道和各职能部门的角色，尽快织就一张安全警示大网，织精一张排查整治大网，织密一张巡逻防控大网，织成一张快速应急救援大网。

与教育局联合发倡议书，告知学校、家长做好小孩儿防溺水安全教育，创作一些简单好记易懂的顺口溜，让学生们传诵。诸如“伏天天气闷又热，游泳消暑图清凉，麻痹大意出事故，防溺常识要多讲”，“防溺水，记心中，大人陪，不私游，游泳前，要热身，抽筋时，紧上岸，喝糖水，很重要，安全二字记心中”。老师、家长、社会力量，大手拉小手，放学前强调，放学路上有人盯住，回到家有人接茬儿管，争取迅速有效遏制学生儿童等重点人群溺水事故多发势头。

建立工作责任制度，《台州市预防溺水事故专项工作方案》应运而生，把单位责任和辖区责任界定清楚，落实到位。建立水域领导包干制度，利用已经成型的“河长”制做法，建立“库长制”、“塘长制”、“溪长制”。建立领导到场制度，这个制度在处理交通事故、火灾事故中已经成熟应用。

调研指导防溺水工作

现在防溺水工作已经成为台州一项系统工程，被作为公共安全的长期任务来抓，共防的意识已初步形成。各级党委政府按职责方案，拿出守土尽责的实干劲头，将其作为一项重要的民生工程，充分运用自身优势和资源，形成齐抓共管的良性格局。

2018年6月，伍建利带队赴临海某水库检查暗访防溺水工作，所到河塘水库都有人值守。终于发现一个水库边上没人，伍建利让停车，走到水库边做出欲下水游泳的樣子。这时，一位60多岁的老大爷从不远处赶来，大声喊道：“这里不能游泳，水很冰，一下去就会抽筋。”伍建利说没事的，我不怕凉。老大爷上前拦住：“不许下水，这是县里的规定。”伍建利说我是县领导，你给个面子吧。没想到老大爷脸一沉：“你就是公安局的伍建利也不行！”

加强民间溺水救援队建设，把一切可利用的力量编入救援体系。这让我们想起过去的“全民皆兵”和现在的“全民抗疫”。冬泳协会、水域救援队、两栖救援等民间组织，护村队、巡逻队等治安积极力量，都被动员起来，加以溺水急救培训，购置必备的救生衣、救生圈、救生绳等，目的就是抓住救援黄金五分钟，和时间赛跑，和死神争夺生机。

2018年8月1日，台州市黄岩区新前街道下曹村至泾岸村路段，顾某驾驶一辆黑色越野车途经池塘边时，因操作不当栽进池塘。村民何师傅与附近村民王大伯马上打开池塘边上的救生柜，拿出救生绳，抛给驾驶员顾某，将顾某拉上岸。死里逃生的顾某给救他的人挨个儿磕头致谢，最后又毕恭毕敬地给救生柜磕了一个头。

这次全面防溺水大行动开了全国先河，很多水资源丰沛的南方城市也开始尝试类似的预防措施。2019年9月11日，《人民日报》以“浙江台州加强水域安全管控”为题做了报道。我们来看看文章中列举的数字：排查危险水域1497万处，投入1800万元资金用于回填，封闭式改造危险水域2400处，添置救生圈、救生杆、救生衣22万件。组织警力开展巡查3万人次，发动社会力量开展巡查76万人次。开展落水救援培训1074次，今年以来成功救起落水群众20人，2017、2018、2019年连续同比2016年死亡数下降达505%、89%、97%。

先有水，而后有人类，是水的潺潺绵绵滋养着我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能哺育我们，也能戕害我们。相安则利，相悖则失。和水和谐相处的秘诀就是有备无患，无论思想意识还是防御设施。这是伍建利和我们座谈时的感慨。

有人感叹世风日下，有人苛责自我思想和极端利己者，于是全国各地各种“甩锅”人被揪出来嘲讽。而此时台州却出现了一位自愿背锅的逆行人，作为“背锅侠”被老百姓称赞，因为他领着警察发动群众，坚守河塘，守护生命，治理了当地的水魔。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2018年4月21日，星期六。伍建利的爱人黄爱华带着儿子利用周末时间从杭州来台州探望，但是，伍建利很晚才回来，第二天早早又走了。

黄爱华知道，伍建利在治水，好在他比大禹强，听说老婆孩子来了，晚上好歹回家了。她收拾一下，准备返杭。在台历的空白处，黄老师看到了这样的记载：今年全市防溺水之战今天打响。下面是《诗经》的名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黄老师试着猜测丈夫的心境，因为里面写到了“伊人”，那应该是写给自己的吧。受此感染，黄老师领着儿子回去之前，在下面缀了一句：我与春风皆过客，你在台州揽塘河。

看得出，这里面包含了几多对老公的无奈和心疼。

三、歼灭战：团灭盗抢犯罪，捂住百姓的钱袋子

【主题词】创建“无盗抢城市”，尽锐出战，每案必盯，每案必破。台州又出“幺蛾子”

创建无盗抢城市，这在浙江乃至全国无疑又是首创。开始时间是2019年1月，为期两年，第一年治标，第二年治本，动员会部署会又是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召开的。关于启动背景，伍建利在动员会上有表述：“2020年我们将高水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形势在变、任务在变，工作要求也在变。我们要因势而动、乘势而上，继续打硬仗、啃硬骨头，坚决把‘无盗抢城市创建进行到底。持续释放安全红利，为打造现代城市安全发展样板，提供保障。”

乍一听到这个提法，难免让人心存疑惑。伍建利说，“无盗抢”是我们提出的一个理想目标，并不是指盗抢案件零发生，那样是不符合实际的。就像“天下无贼”一样，是人民群众的一个期盼。我们是通过这个战役的载体，实现盗抢案件大幅度下降，破案率大幅度上升。关于“无盗抢城市”的内容，是以严打盗抢案件为切入，重点抓的内容还包括通讯网络诈骗等群众反映强烈的侵财类案件。为釜底抽薪，还要彻底铲除购赃、销赃等犯罪活动。关于“无盗抢城市”的标准，以控发案快破案为标志，分两个层面建成“无盗抢”县市区和“无盗抢”乡镇街道。

当时正值年关岁尾，所以伍建利的要求是“开局即开战，决战必决胜”，用高压严打态势，先保障台州人民度过祥和的新春佳节，然后“打、防、管、建、宣”一体推进。

为什么要时不我待大张旗鼓地和这帮“偷儿”死磕？采访中，他给我们列出一组数据。2016年到2018年，台州全市共接到“盗抢骗”有效警情2319万起，其中立盗窃案104339起、抢劫抢夺案件903起、诈骗案件20219起，共计125461起，占全部刑事案件的8753%。按全市实有人口800万计算，平均每35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拨打过110，每60个人中就有一个遭受过“盗抢骗”犯罪的实质性侵害，总涉案金额竟高达98亿元。伍建利说，是他们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无论是财产损失，还是造成的人身安全侵害，还有群众的心理创伤，包括台州的经济发展，投资环境建设，都要求我们刻不容缓、集中兵力歼灭他们。

对于打赢这场歼灭战，伍建利信心百倍。他说警方主要有三点优势：一是扎实的群众基础。特别是近两年公安部倡导的“枫桥经验”理念，已经融入社会管理当中。二是我们有丰富的科技手段包括“雪亮工程”、物联网建设、视频全覆盖等。三是近两年成长起来的一批有担当的领导干部。

在打法上，伍建利要求大家吃透作战方案，同时也提出五个侧重点：织密防范网络;推进智慧防范;挤压高危人员（即清查有犯罪前科的，实现重点管控）;严管重点行业（这方面成效特别突出，据我了解，在台州二手手机不实名别想卖出去）;管控网络阵地，坚决打击通讯诈骗网络诈骗。

为保障战役中警方的绝对优势，伍建利承诺市政府和市公安局会做出三个支撑：一是加强科技支撑;二是加强数据支撑，整合基層组织的网格员、专管员、协管员、巡防员、信息员等群众力量，统筹公安、民政、人社、司法行政、市场监管部门资源，搭建前端采集统一平台，促成“部门合成、数据合成、业务合成”，目的是协同作战;三是加强财政支撑，加大创建“无盗抢”城市的经费投入力度，各级政府必须把创建经费列入同级财政预算。建立健全“无盗抢”举报奖励制度，对于提供重大线索，帮助破获案件，有效制止犯罪的活动，或者协助抓获犯罪嫌疑人的，给予重奖。这是伍建利组织的几大战役中，唯一提到经费问题的，其确保战役取胜的决心可见一斑。为保证创建效果，市政法委牵头成立了反“盗抢骗”联席会议制度，适时召集公安、检察、法院、金融机构沟通研判。建立“盗抢骗”情报线索互通机制，为公安机关精准打击提供支撑。“公检法”联合打造快捕快诉绿色通道，在法律规定时效内，尽速加快运转周期，充分体现法律效果、社会效果。创建领导小组组长，是现任台州市代市长，时任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吴海平。

对参战警种的作业要求，则更严苛更具体一些。针对“盗抢骗”案件，伍建利提出“四个务必”：每案必侦，每案现场必勘查，周围监控每案必调，侦查计划每案必有。

伍建利说，说一尺不如行一寸，我们看行动，看成果。如此波澜不惊的一句话，让台州围歼“盗抢骗”大战打响。

2019年7月9日，市公安局召开了第一次推进会。先由路桥区、玉环市、三门县做交流发言，然后一名副局长点评创建工作和存在的问题。“盗抢骗”警情数、发案数同比大幅下降，其中盗窃案件、入室盗窃案件、盗窃电动车案件降幅均远居全省第一。年末台州市局晒出的成绩单更可喜：全市“盗抢骗”警情同比下降3747%，其中“盗抢”警情同比下降4703%;“盗抢骗”案件同比下降3572%，其中“盗抢”案件同比下降4604%;共打处“盗抢骗”违法犯罪嫌疑人7219人。七项刑侦警务作业取得“全省第一”：刑事发案数降幅全省第一，“盗抢骗”案件发案降幅全省第一，盗窃案件发案降幅全省第一，“两抢”案件降幅全省第一，入户盗窃案件发案降幅全省第一，电动车盗窃案件降幅全省第一，损失600元以上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数全省唯一下降。同时，带动全市命案同比下降4118%，群众安全感达到9936%，台州连续三年获评“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社会治安红利充分显现。被新华社、人民网、《法制日报》等中央级、省级主流媒体争相报道，得到王昌荣书记和王双全副省长的批示肯定，吸引了湖北、海南等多家单位前往考察学习，打响了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台州品牌。

抢劫、抢夺案件基本消失，电信网络诈骗出现历史拐点。伍建利说，成绩归成绩，打仗归打仗，不能有一丝一毫掉以轻心。案件随时会发生，危险无处不在。警察是永远跨不过去冷兵器时代的战士，“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几乎天天见。

伍建利要求，对盗抢骗犯罪实施“全链条”打击。由个案挖团伙，从团伙扩个案，扭住案件抓“购销赃”。开展“破小案”会战，盯小案，破小案，同样有大作为，破大案破小案都同样受老百姓欢迎。加快全要素管控，破除短板。对重点人员、重点部位、重点区域，要做到心中有人，心中有数，心中有谱。

老话说，四门贴告示，还是有不信官府的。在玉环市坎门街道打工的青年张某怀疑“无盗抢城市”创建都是吹出来的，想用实际行动挑战公安。2019年2月25日晚，他一口气偷得6辆电动车和11个电动车电瓶。然而才不过几小时，就被当地警方抓获归案。在讯问笔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后，民警问他，这回相信无盗抢城市创建是真的了吗？张某红着脸说，“是真的”。

仙居城区两辆电动车被盗，窃贼林某和杨某偷得车辆后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把电动车推销出去，只能将其遗弃在路边，被抓捕后向警方吐苦水，“现在让你们公安搞那个东西搞的，弄得我们电瓶车都卖不出去”。

无独有偶，6月8日至10日，温岭城东街道三名窃贼盗窃了一辆电动车，去了近十家旧货回收站都遭到拒绝，车还没卖出去就被警方抓获。

2月22日，罗某从温州来到玉环看望朋友。当天晚上，有些醉意的罗某在街上发现有一辆车未上锁，副驾驶座上有一只黑色的女包，随手就把包给拿走了。罗某回到温州后，刷着微信朋友圈看到台州“无盗抢城市”创建的信息，密切观察几天，感觉力度越来越大，各色小偷下饺子一样落网。罗某越想越害怕，在家属陪同下，乘车从温州来到玉环港南刑侦队投案自首。罗某说：“这五天里，我不敢深睡、不敢开门，偷来的钱都不敢花，每天都在害怕你们警察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这次创建，因为其高难度和独特性，受到了国内各大媒体的长期高度关注。省、市领导也多次批示肯定，而这还不到伍建利说的两年为期，届时我一定再来“天下无贼”的台州看看。当然，最直接受益的还是台州的百姓。

伍建利撰写的名为《台州市创建“无盗抢城市”的探索与思考》的文章，客观全面地分析总结了这次创建活动。文章的第一部分是创建“无盗抢城市”的初心由来，第二部分是创建“无盗抢城市”的实践探索，其中的创建路径，涵盖了五个具体做法。第三部分是创建“无盗抢城市”的深入思考，主要内容是用持久战确保来之不易的平安台州。这篇文章可视为台州“无盗抢骗”创建活动下一步的指导性文件，伍建利毫不隐晦地指出，台州警方永远不会放弃战斗，决不会让取得的成果得而复失。

这其实是一场谋划、组织、指挥、实施都堪称经典的行动战，绝对与“幺蛾子”无关。伍建利嘿嘿一笑：谁动了老百姓的奶酪，我们就把他找出来，关进去。什么蛾子不蛾子的。

必须得承认，以伍建利的坚定与成熟，带偏他的节奏，很难。

伍建利曾向我讲过两个故事。有一次，一位市人大的领导回老家时忘了锁门，一周后才发现，但家里的东西丝毫未动。还有一次，有人喝醉了躺在草坪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发现钱包、手机等散落在身边，但一点儿也没有少。《资治通鉴》里说到唐朝“贞观之治”时，用了“路不拾遗，外户不闭”的表述。现在来看，这与台州“无盗抢城市”创建的效果何其相似。

我问他，当时为什么会提出创建“无盗抢城市”？伍建利说，2020年我們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那么作为公安机关，就不能把“盗抢骗”这些坛坛罐罐带入全面小康。我恍然大悟，原来台州提出两年为期的创建安排，也是基于这个时间点考虑的。

“无盗抢城市”表面上看只是抓个小偷，背后却是有深层次的治理考虑，已经涵盖了新型犯罪打击、智能防控体系、流动人口管理、基层社会治理等各个方面。抓住这个支点，就能撬动和推进整个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伍建利说，干公安一定要有大情怀和大格局。从2017年2月到台州任职开始，伍建利为台州精心设计的三块拼图，在我脑海中也渐成一体：严打黑恶犯罪和其他刑事犯罪让“天下无扰”;整治车祸、火灾、水患让“天下无事”;围剿盗抢骗侵财犯罪让“天下无贼”。在这背后，有一条鲜明的主线在牵引——那就是以人民为中心。

四、保卫战：以组织的名义，为担当者担当

【主题词】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保卫民警执法权威，保卫民警合法权益，保护民警切身利益，关爱民警身心健康

民警是人民警察的简称，宪法赋予的职责是执法，维护公共安全，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在大多数人眼里，警察是一个体面风光的职业。但曾几何时，警察却沦为了弱势群体。错误的导向，使人们的认知发生偏差，以为警察应该永远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出气筒，而且无论对错。有的地方政府领导在处置一些社会矛盾的过程中，竟然用警察的屈辱，换取对方的妥协。还有的地方政府实在摆不平了，独出心裁给受委屈的警察设立了“委屈奖”，然后其他部门纷纷东施效颦，售票员、公交司机、收水费的，一批受气包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可喜的是，随着依法治国真正提上议程，近几年这种情况在逐步转变，悲剧也逐渐减少。

伍建利说，执法者没有尊严，法律也会颜面尽失。让警察流血再流泪、吃苦再吃亏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

台州警方在这方面做得合情合法，理直气壮，丰富多彩，现在只撷取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侧面，流行说法是“划重点”。

——让正义的枪声理直气壮。

一把手枪，是部分警种的标配，以前是24小时别在腰上，可以说是警察的外挂器官。这让多少年轻人趋之若鹜，我就是这个简单的原因当上的警察。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全天候“撸铁”，说明你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警察，只能算公安局职工。正可谓过去有多少傲娇，现在就有多少尴尬。如今，有的警察已经不愿意带枪，哪怕是处警必须带枪。有的警察说得很直白也很无奈：“我宁愿徒手搏斗也不愿意开枪。因为开枪很麻烦，不管正确还是失误，都会被调查，弄不好还有脱警服的危险，甚至还有牢狱之灾。”

这把枪，竟成了警察手中烫手的山芋。意外不意外？尴尬不尴尬？

枪响以后没赢家，这是一个主持人含着泪说的。我记得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啊，难道是我老了？这个问题，好在有台州警方做出了正确回答。

2017年3月21日晚上，椒江分局洪家派出所民警朱胜军在处置一起持刀伤人案件时，开枪警告无效后，再次开枪击中犯罪嫌疑人的大腿，然后将其制服。事后，朱胜军的压力非常大，甚至后悔自己当时不该开枪。但是很快分局就接到伍建利的批示：敢于依法开枪，妥善处置，要表扬。

批示、表扬还不够，朱胜军火线立功受奖。伍建利跟我说，枪的功能有两种，一个是震慑犯罪，消灭敌人;另一个是保护人民群众，保护我们警察自身。滥用枪支当然要依法处理，但是畏手畏脚，不敢正确使用武器，或者不会正确使用武器，也是不对的。

市局把正确使用枪支、果断使用枪支列为岗位练兵的重要内容，要求所有有佩枪资格的民警都应知应会《警察武器使用规定》。市局还拨出专门经费，安排所有民警，每年必须练习射击子弹300发。

伍建利说，要逐步消除民警心中对枪的阴影，做到让实战民警喜爱枪、敢用枪、善用枪。逐步提高枪支使用正確度，降低失误率。出现失误怎么办？如果是依法履职，我们还有依法免责制度。确实违法用枪，我们也绝不姑息。我知道这个过程还很长，但是如果不这样，枪成了摆设或者如民警所说的累赘，那样后果会非常严重，这支队伍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而徒手的警察，在豺狼虎豹面前，就是一个赤手空拳的猎人。

——民警的执法权威不可侵犯。

“零容忍”，这是台州市公安局党委对挑战和侵犯民警执法权威和合法权益的态度，可谓旗帜鲜明、振聋发聩。

再硬的态度也不如行之有效的措施，而行之有效的措施，远不如建立起行稳致远的长期制度。市局党委快速出台了《维护民警执法权威五项规定》和《民警维权快速联动处置机制与预案》，严格实行民警维权“一把手”负责制。随后又完善了与之配套的《民警依法履职免责》制度、《不实举报澄清制度》、《不实举报澄清慰问制度》，坚决依法查处暴力袭警、阻碍民警执行公务等违法犯罪行为，对典型案件及时曝光。为民警撑腰，也是撑起法律的尊严。仅2017年，台州全市就办理涉警权案件275起，刑事拘留45人，行政拘留253人。全市各级政府领导、公安机关领导上门慰问受伤民警（辅警）258人次，送慰问金40余万元。

伍建利在全市执法规范化建设推进会上强调：“市局的态度硬，固然能拉抬执法硬和队伍硬。但是这些硬指标，都需要我们用过硬的业务做支撑。”这就是伍建利的过人之处，也是他接地气的特质。因为无端的强硬，等于穷横。伍建利提出执法要“精细治业”，为此他要求执法部门牢牢把握五个维度：维护执法权威、坚守执法质量、提升执法效率、确保执法安全、增强执法公信。

——实锤民警切身利益。

对素质高、潜质好、条件具备的民警，一定给职位、给职务。伍建利说，民警队伍大、领导职数少、升职难是全国性难题，民警晋升一次，是他们最大的政治利益，决不能让能干事、想干事的民警伤了心。2018年市局党委曾经一批次提拔一百多名中层干部，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这些人大都是在打霸拔钉和扫黑除恶中脱颖而出的，或者是其他岗位表现优异的，没有一个官帽是跑来的，更没有买来的，事后没有任何杂音。

伍建利用古老的“短板理论”翻新，来鼓励被提拔的一百多名中层干部，勉励没有获得提拔的：大家都知道一个简单的原理，水桶能装多少水，往往取决于短板。但你们一定还要知道另一个道理，为了能装进更多的水，组织上会把桶往长板的方向倾斜。所以，要想得到重用，没有捷径，只有尽快成长起来。

建一个载体，专门解决民警具体困难，这个载体也叫“情理治警”机制。玉环市公安局民警吴欣泽结婚，新娘子在一众来宾面前流着泪对丈夫说，感谢你抽空来跟我结婚。一句话戳中全场泪点，让在场的所有女孩儿梨花带雨。男孩儿呢，几个吴泽欣的同学、战友平时以硬汉著称，此时也不胜唏嘘。

让小吴没想到的是，婚礼上的一个“花边儿”，产生的后果是蝴蝶效应。他第二天正常回单位上班，被领导强制撵回家休息。领导说现在市局出台了强制休息令，正好第一个用在小吴身上。这个事儿先在网络上燃烧起来，后来包括《人民日报》、新华社等媒体都赶到台州采访。于是各县区陆续出台一线民警“强制休息令”。

“情理治警”还有一个重要举措，即《台州市爱警励警十五条》，里面对夫妻两地分居、“双警”家庭的值班问题、大龄民警婚事，甚至加班两天的休息安排等，都做出了具体规定。葛慧娇是临海市桃渚派出所民警，丈夫是椒江分局章安派出所民警，婚后因为两地生活，一直不敢要孩子。《爱警励警十五条》出台后，葛慧娇符合条件，如愿调入台州市局强制戒毒所工作。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快两岁了。

让我有些狐疑的是《十五条》里有一条，为大龄未婚民警谈恋爱创造条件，怎么操作？伍建利亲口告诉我：“他（她）只要有了心仪的人，哪怕是目标，提出来，组织可以把你调到对方附近，或者一个单位。”台州市局党委这心真是操得细碎。

2017年6月5日，全国统一中、高考在即，台州市公安局发出通知，“有参考子女的民警一律调休三天，在家陪考”。这让七千民警奔走相告，也让家有考生的民警喜出望外。这个事情又在网络传开，让伍建利意外“圈粉”，他被全国各地民警昵称“别人家”的公安局长。而粉主此时却活脱脱一个“局外人”，他甚至不知道“圈粉”是啥意思。

——为民警增“体能”、减负重。

我在网络上看到这样一篇关于台州的报道：《情理治警把警营打造成民警的家》。2017年11月3日，市局、分县局警察协会在同一天集中授牌成立。协会性质集社会性、行业性、学术性和公益性于一体，以公安民警为主体自愿结成，活动内容是统一思想、凝聚警心、增进感情、激发工作动力，了解解决民警关心的问题和实际困难，设立救助基金，为牺牲、受伤民警开辟一条救助渠道。

市局还出台“两减一增”23条措施，着力解决基层民警工作负荷过重、考核压力过大问题，实现派出所减压、减负、增效率，提升民警满意率和职业认同感，严禁从派出所随意抽调民警，确实需要抽的，必须落实市局的“抽一补一”规定。这个措施的落实，受到基层民警的欢迎。“千条线对下面一根针”，派出所任务繁杂，警力捉襟见肘是常态，但是有的机关科室“阎王不嫌鬼瘦”，仍然闷头抽人。我见过北方一个派出所，只剩所长一个人支撑着，人呢？都抽调了。

另外还有很多“爱警、惠警、暖警”的举措，比如创建“幸福警队”，大力改善所队办公用房，改造办案场所等。

副省长、省公安厅长王双全到台州考察“幸福警队”建设，在路桥分局桐屿派出所他看到这样一个景象：一个色彩丰富清爽的警营，清风微画廊，舒适实用的民警学习室，温馨整洁的民警宿舍，民警加班，家属子女都可以来陪伴。伍建利说，像这样的“警营·家文化”，台州的103个派出所全部建设完成。王厅长说，把暖警爱警做到民警心坎上，台州做到了。

台州的民警跟我说，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市局做不到。我在台州期间，这方面的有关材料多到看不过来，感觉怎么表述都是掛一漏万。

——有一种“保护”叫大爱必严。

“严是爱，宽是害”，“爱之深则责之切”。在中国这个从来不缺文化的国度，这个道理妇孺皆知。但是在撞上大是大非的时候，这个脍炙人口的道理往往又显得异常虚弱。我们有的人面对自己或者别人家的“熊孩子”是这样，在单位遇上挑战纪律甚至法规的人，也是这样。所以很多单位就形成了这样的窘态：管队伍、治刺儿头就是一把手的事儿，一把手以下从领导到一般工作人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忍则忍，首鼠两端。说实话，我对这种现象一直深恶痛绝，但是我深恶痛绝没有用，我又不带队伍。好在伍建利也深恶痛绝。

伍建利在罪恶面前无疑是一条硬汉，这在台州人所共知。对内部呢？内部的都是下属，都是“蓝色兄弟”，有的人长袖善舞、不守规矩甚至打法律的擦边球怎么办？伍建利仍然是硬汉一条。伍建利不做“两面人”。

仙居县有个农村派出所民警，为了图省事，被讯问人没到场就做好了讯问笔录，并且捺上了自己的手印。事情败露后，该民警反而“乡进城”，被调到县城关派出所工作。这样不光彩的“逆袭”，自然引起县局上下一片哗然。

伍建利在大会上通报并严厉批评仙居县局：你们这样的人事导向，今后队伍怎么带？他要求会后立即做出纠正。

伍建利说，队伍问题的核心是人事问题，提拔重用一个人才，会让很多人看到希望，激励一批人的上进心;提拔重用一个“歪才”、“蠢材”，会打击一大批人，民警很快就会质疑党委整体，然后鄙夷你个人，特别是一把手。劣币驱除良币的恶果很快就会出现。而果断坚决及时正确地处理违纪违法者和极个别害群之马，对保持队伍的战斗力和纯洁度至关重要。有些领导往往喜欢提拔干部，研究人事的会积极参加，研究处分干部的会能躲则躲。说轻点儿是没有担当，说重了或者说穿了就是对职业、对国家、对组织忠诚与否的问题。

伍建利主张爱警从厚，治警必须从严。“警察数量占公务员的四分之一多，又是具有武装性质的纪律部队，队伍带不好不仅给国家公务员形象抹黑，也给市委添堵。”这是从大道理方面说，具体到每个民警个人呢？伍建利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宁可听骂声，也绝不听哭声”。话不糙理更不糙，看看那些在电视上忏悔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哪个不是走完了从祖坟冒青烟到祖坟坍塌的心路历程。

台州市局制定了涉酒涉赌和执法办案“五个一律”，对胆敢以身试法、以身试纪的一律从严查处。2018年的数据显示，全市查处民警违纪违法案件4起10人，调离岗位13人，免职中层干部13人，劝退不适合公安工作的民警5人。对于庞大的台州公安队伍，这几个人可算是沧海一粟，但是其警示作用却不可小觑。

还有一批民警被督察记分。我看到了一个很可观的数字，局外人可能吓一跳，但是我看到的却是事情的另一面：一方面是我们民警的警务作业还有很多不规范之处，被督察抓到了;另一方面说明台州的督察支队非常敬业，真正发挥了局党委警鞭的作用。

我见到了一位被督察记分的民警，他说不好意思，不会有第二次了。我问他有没有感触。他说毕竟督察是自己人，如果是纪委约谈，更无脸见江东父老。

伍建利说过，督察支队一定要起到扯扯袖子、红红脸的作用。我想这个就是吧。

2019年6月28日，浙江省委政法委召开全省政法队伍建设经验交流视频会，台州市局作为全省公安系统唯一代表在主会场上发言。当时，伍建利用了三个“一枝”来概括他的心得：第一句是“一枝一叶总关情”——民警的小事就是组织的大事。第二句是“一枝独秀不是春”——暖警要打好组合拳，不能一招鲜。第三句是“一枝还引万枝生”——爱警最终是为了激发队伍活力、提高队伍战斗力。伍建利对我说，最后一句出自唐朝薛能的《新柳》，是自己翻查了500多句由“一枝”开头的古诗，找到的最符合这个意思的。因为，只有组织对民警真心真意，才能保障民警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伍建利抓队伍的核心理念就是“情理治警”。情与理兼施，刚与柔并济，这其实就是严管与厚爱的辩证法。正像薛能赞叹柳树是“柔性定胜刚性立，一枝还引万枝生”那样，如果把爱心的种子撒向广大民警的心田，无心插柳柳也成荫，更何况是用心呢？

五、漫谈伍建利

之所以叫漫谈，是前面的四个章节都太紧张，最后一段了，想放轻松一些，而且尽量不谈工作（我只是说尽量）。

在台州和伍建利一共接触四次，两次正式一点儿的算是采访，两次私下闲聊，时间都不是很长。再想约，看看实在是为难他，也就算了。

对一个人的印象，如果把听到的和见到的能基本重合在一起，就不算失望。而远观风光无限，走近大煞风景的，我们见的居多。比如那些人五人六的所谓明星，那些只要能赚流量，挖自家祖坟都前头带路的所谓网红。再比如，有些和伍建利一样级别的官员，那个“高冷”，拒人于五十米之外的表情包始终贴在脸上。不“高冷”的也有，接触半小时，粗鄙不堪。

伍建利给我的印象，是那种内涵大于外延型的。初见不苟言笑，活脱脱一个理工男。但是他的守时、谦逊、得体的举止，健谈却不强势的风格，让在场的人都很舒服。来看看伍建利的下属们对他的评价，我认为还是比较客观准确——

沉稳娴熟的指挥能力（五颗星），他们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来形容自己的指挥员，比如“老五瓜”案、温岭“套路贷”案。张文涛和李武波都提到过，“老五瓜”案其实有过“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关键时刻，伍建利让他们把大浪淘沙桑拿浴作为突破口，专案组深入虎穴，现场抓获两个正在组织吸毒的“老五瓜”的打手，推倒了“老五瓜”团伙多米诺骨牌中最关键的一张。温岭“套路贷”案，开始在温岭市局层面，伍建利从指挥中心的摘报中看到后，立即批示提级侦办，后来办出一个波及面、影响面都是全国级的特大案件。

缜密绵韧的谋划策动能力（五颗星）。伍建利到台州后，谋划推出了一系列重大举措，如“打霸拔钉、治乱除患、护航发展”，交通事故亡人伤人整治，防火患、防溺水全民大行动，无盗抢城市创建等。查阅具体部署方案就会发现，这些城市公共安全治理措施均是由公安局提出，然后由市委市政府总体部署，再以公安局为主力军，县区政府和其他职能部门为侧翼完成的。

坚定扎实的贯彻落实能力（五颗星）。“一分部署，九分落实”，这是伍建利在“珍爱生命，跟交通事故说不”動员大会上说的。翻看他的任何一次讲话，都可以说是一种享受。没有八股，没有高谈阔论，没有口若悬河，没有故弄玄虚，他让与会者听到的是真实客观的存在，是科学准确的评估研判，是实事求是和操作性极强的工作措施，是配套合理宽严适度的考核办法。如果不是调研充分，前期功课做足，并且亲自参与和打磨，神一样的写作班子也写不出这样的东西。

无私无畏的担当和久久为功的意志力（五颗星）。伍建利说，男人的两个肩膀，一个用来担道义，一个用来担责任。现实中，担道义是宏大叙事，扛责任才是看人品。久久为功和意志力是伍建利出彩的地方，他不仅擅长精耕细作的持久战，更会“闪电战”，比如“打霸拔钉”;还有运动战，比如治理交通、火灾顽症;还会“直拍横打”，比如治理溺水，是发动村居、社区干部、治安积极分子、社会志愿者盯死看牢。

伍建利到台州满打满算三周年时间，但是看样子他已经彻底融入了，业务不说了，那是他长项，上手即触类旁通。他对台州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也能驾轻就熟，足以证明能人没有短板这句话。

伍建利的家乡在温州，我提起了温州巨擘刘基刘伯温。伍建利说台州也出了很多历史名人，比如道济、方孝孺、朱熹、戚继光、黄绾。台州光文武状元就出了六位，近代现代名人就更多了。

“台州地阔海冥冥，云水长和岛屿青。”伍建利说这是古人赞美台州的诗。我用手机查一下，是杜甫的《题郑十八著作虔》。“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这是提到天台山的时候，伍建利信口而出的。我和在座的人面面相觑，我们遇到一个假理工男。

台州警察之拼在浙江省乃至全国都小有名气，我再说说台州警察之“豪”。2017年5月，公安部组织全国警用无人机驾驶航空战法演练，台州公安代表队一举夺得四个一等奖、两个二等奖、一个三等奖、一个优秀奖。台州市局的“空地一体”战法，在活动的最后，给全国的同行做了实战演示。目前台州市公安机关共有警航大队一个，警航中队九个，警航工作室三个，警用无人机100多架。维稳处突、侦查打击、治安防范、交通治理、抢险救援“一体化”运作，构建“空地网”全域防控。台州的警务航空队，是全国地级市局首支，目前被公安部列为全国唯一一支常备机动力量。其“一体化”作用，“空地网”全域防控贡献突出，已经无法用人工替代。

2019年9月，台州交警“铁骑队”上路执勤。这是台州道路交通快速反应的轻骑兵，同时也成了台州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巡逻、查卡、疏堵，防范化解各种交通隐患和风险“一分钟到达”，伍建利的要求可能有些苛刻，这可能也和“天下无贼”异曲同工。没有最快，只要求更快。伍建利说：“不能让老百姓久等。”

3月9日，我在台州公安微信公众号上看到这样一则消息：公安部公布全国公安机关重点司法鉴定专业实验室评审结果，台州市公安局DNA、痕迹、电子物证三个检验鉴定实验室被评定为“全国公安机关重点司法鉴定实验室”。台州市高度重视科技强警工作，光是刑科所的建设，近几年已经投入了1600万元。伍建利曾经直截了当地说，刑事技术是核心战斗力。这三个实验室，在扫黑除恶、剪除“盗抢骗”战役中，肯定大显神通。

上天入地，斩妖除魔，科技使台州公安有了更多的“倚天剑”。伍建利说，不为别的，只为国家赋予我们的神圣职责，只为对台州人民作出的庄严承诺。虚怀若谷、游目骋怀，心中只容台州之阔;被之僮僮、夙夜在公，我辈常惧百姓忧虞。

我曾经问伍建利，是不是感觉孤独？远离亲人、铁腕治事、庙堂之高，都难免让当事者陷入天人交战的窘迫。伍建利说，我没有孤独感，台州的干部很多都是外地交流过来的，我们有时候会在晚上散步的时候相遇。找我说情的也没有，因为他们也是外地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找到他们。再一个，大家现在都非常自律，不会开这个口。

我找到一个县级公安局的领导，我判断他和伍建利的关系应该比较紧密。我问他单独见伍建利的机会多吗？他说不多，有事儿多半是打电话。

“伍建利跟你说过掏心窝子的话吗？”我的目的是这个。

“说过。他说你们绝对不能收别人的钱物，喝别人的老酒。你收了张三一千元，你得保张三一辈子平安无事，否则他出事第一个就把你交代出来。保他一辈子不出事，你有这个本事吗？即使你有这个本事，你还得有这个运气。神仙都不敢打这个保票。”

在一次队伍建设会议上，伍建利还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说的是晚清李鸿章和他同僚的轶事。李鸿章在去督察北洋水师的路上，路边偶遇到了野兔，他从腰间拔出左轮手枪，脸上倏忽杀气凝聚，举枪瞄准——久久，却没有响起枪声。再看李鸿章时，面色已是一派平和，那枪也垂了下来。盛宣怀诧异问道：“中堂为何不射？”李鸿章反问道：“你们可知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这句话吗？我是时时拿这句话来警策己身啊！一个人身上带着一把利刃，他会情不自禁地有拿着这利刃去砍杀、伤害他人的冲动;同样，一个人，哪怕他握有一点儿小小的权力，也会难以遏制地想将这权力施于他人。这就是为什么县衙的差役，甚至一个收税的小吏，也经常作威作福，叱骂、殴打寻常百姓的缘故了。吾辈为国之大臣，一言一行都将使千百万人受其利害，因此，更要慎用权力。”

伍建利说，慎用手中权力，拒绝各种诱惑，是一个人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封建王朝的官员都懂得的道理，我们如果再不注意修身自醒、防微杜渐，出了事就用缺乏学习，辜负了组织的培养，对不起党和人民来遮羞，结果是哪个也没取得党和人民的谅解，群众还以咎由自取唾骂，倒是随时随地的。

“有的人忏悔的时候，常常哭着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这是博同情还是习惯说法？”我问伍建利。

伍建利说，他是什么心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恰恰是他走向毁灭自取其辱的原因，他就是忘了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才开始蜕变的。他至死也没明白这个道理，这是更悲哀的地方。“这样的人，其实早已经和农民没关系了，他没有资格给农民当儿子，他是和珅的儿子。”

伍建利有些激动，这是这些天我们第一次看到。

对于家庭，伍建利的介绍只限于爱人是老师，儿子也是警察。但伍建利透露了一个关于孩子的细节，曾经在浙江警察学院读书的儿子，大四的时候就通过了全国司法考试，并且是带着同寝室的室友组团考过的。警察中父子为伍、包括祖孙三代为伍的也不鲜见，但是像伍家这种父子同款同版、亦步亦趋几乎合体的实属罕见。

伍建利说，我经常叮嘱他，你是警察的儿子，你同时也是农民的孙子。

你品，你细品。

台州人才辈出，但如果讲人气指数，非道济和尚莫属。道济是他的法号，可能还有人对不上号，如果提济公那简直是名满天下，誉满天下。

伍建利认同我的观点，他说古时台州确有济公其人，俗名李修缘，家住天台县永宁村国清寺附近，南宋高僧，因为喜好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彰善罚恶而深受老百姓的喜爱。

我说能把警察和济公做一个比较吗？毕竟所作所为有交集。伍建利说，看上去都是除暴安良，但没有可比性，起码喝酒这一条就是警察所不允许的。另一个，警察惩治坏人、保护好人是依法办事，尊崇的是法律衣钵和职业操守。济公彰显的是个人美德，约束他的是个人修为。济公可以随时选择放弃，而警察没有这个权力。当然，济公也有我们学习借鉴的地方，比如在老百姓危难之际，他会及时出现并出手相助。所以我们一直在致力于快速出警，快速到达，这是在缩短和济公活佛的差距。说到这儿，伍建利笑起来，台州有了航警大队和铁骑大队，估计快追平济公了。

伍建利说，作为公安局长，千万不能总是渴望人民群众的理解支持，而是要多检讨自己是否理解了脚下这块土地，还有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爱是相互的，你热爱群众，无微不至，无怨无悔，群众不可能不理解不支持，或者说不爱你。”

我在伍建利办公室的墙上，看到这样一幅字：建树千秋德，利人百世恩。在我眼中的伍建利，算是功成名就。因为把警察这个职业做到这个份儿上，在这个数以百万计的队伍中，可说是凤毛麟角，警中龙凤。但是，伍建利仍然时刻提醒自己：修身养德是一辈子的事。

采访结束时，我告诉伍建利，你温州的同事和同学让我给你带好。伍建利笑笑说：“温州朋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伍建利在“人民在我心”台州市公安机关主题晚会上发言

他对台州的挚爱，真的是暖心且感人。伍建利多次立功，当民警时是全国优秀人民警察，任局长后被授予“任长霞式的公安局长”称号。但无论职务渐升还是荣誉等身，都没能改变他的一个固有标签，这个标签也是同事、下属对他的一个共同评价：伍建利是个工作狂，十足的。对这顶帽子，伍建利不情愿接受，他说自己还是挺注意的，有时候怕大家太累，自己故意休息一天。

我想求得一个对伍建利全面客观的评价，经过综合是这样的：热情、精干、执着、自律，忠于事业，追求效率，工作推进力顶格，对犯罪打击度、碾压力冲顶。

虽然接触时间有限，我对伍建利还是高度认可。除了眼缘和师出同门的因素，主要还是伍建利的个人魅力感染了我，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部作品与大家邂逅。他的睿智、真诚、对职业的忠贞，为台州这座山海水城不眠不休的精细打理成为现代城市安全发展的样板……了解了这些，谁都会敬由心生。

恳请你记住伍建利亲自组织和指挥的台州四大戰役吧。

遭遇战——台州警方是轰炸机，他们对黑恶势力和其他刑事犯罪实施了毁灭性轰炸，对台州的犯罪土壤几乎采取了焦土政策，期望以后犯罪寸草不生。

阻击战——台州警方是预警机、灭火器、救援直升机，发现隐患，排险祛劫，亡羊补牢，抛洒吉祥，为台州人民全时空巡航。

歼灭战——台州警方是歼击机，锁定盗、抢、骗侵财犯罪，精确制导，定点清除，甘当台州人民群众的“守财奴”。

保卫战——台州市局党委是警用加油机，从“情理治警”平台起飞，寻找疲惫和困惑的战友，为他们疗伤加油，七千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在台州乃至浙江，认可或者喜欢伍建利的人很多，请继续。不喜欢的人也不是没有，你随意。但是重要的事情我只说一遍，这也是所有台州人的共识：他带着他的战友，让“平安台州”成功涅槃。

我珍藏了我的采访笔记，因为仅此一本。收笔的那天晚上，我小酌了一杯。这篇人物纪实发表的时候，我已经退休。而伍建利退休的时候，我已经古稀。他还有十多年为国家为民众服务的时间，希望他把工作放慢一个节拍，那样可以在紧迫的工作间隙，享受到些许决战决胜的快乐。

其实，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手里握着大把时光，注定还是步履匆匆，不然的话，就不是伍建利。那就送上我一句由衷的祝福吧：保护人民群众天经地义，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

我的脑海里跳出了《为爱痴狂》的歌词，改了一下，藉以献给为工作痴狂的伍建利——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伍建利那样爱台州！

还想问问你敢不敢，

像伍建利那样守护台州！

（文中部分民警为化名，照片由台州市公安局提供）

选题策划/杨桂峰

责任编辑/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