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沐沐
我上高二的时候,班上转来了一个插班生,叫白崇光。在一个吃喝学睡一体化,我早已熟悉得跟自家卧室一样的教室,新人的到来仿佛就是注入一股活水。
白崇光还没来的时候,班上已经隐隐有了他的传说,我前座的李小花就对这个名字背后的人充满了美好的想象和期待。然而所有的期待在他灰溜溜地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落了空——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子,肉乎乎的脸上架着副小眼镜,上讲台的时候还趔趄了两下,真的很像“二师兄”家的亲戚。
小胖,就是白崇光。他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我和他就隔着一条过道。这种位置往往是后进生的天堂,优等生的地狱。能坐到这里,一是说明老师对他并不优待,二是预示我们将来说不定可以成为“守望相助”的好邻居。
我对前座扭过头来的陈阿发和李小花使了个眼色,他们俩心领神会。我们这个恶作剧三人组,终于有了新的调侃对象。
小胖果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胖子,没过多久就讓人刮目相看。他竟然要报名参加《中国汉字听写大会》节目组在学校举行的选拔。从班级初选到校级选拔,然后参加市级比赛,再代表省优秀中学生出战,这是一个多么漫长而又艰难的征途。我猜想,小胖大概是有一颗屡败屡战的心。
我指使李小花和陈阿发借走他的《现代汉语词典》,一借三五天,从来不主动还。就算还,也要趁他不在的时候把词典藏起来,让他满头大汗地找半天。
对于李小花和陈阿发,小胖从来都是呵呵以对,眼镜片下的目光仿佛在说:“放心,我不会和幼稚的小朋友一般计较。”
升入高三后,小胖似乎不再沉迷于种种业余兴趣,开始热衷于交际。有一天,小胖说他放学后要和班里的“女神”一起走,原因竟然是“女神”喜欢听他唱Rap(说唱音乐),说听他唱歌很开心,也很减压。为了“拯救”“女神”,我本着“众生皆苦,我佛慈悲”的念头,想对“女神”揭露一下小胖憨厚外表下的“狼子野心”。没想到“女神”已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竟然夸他聪明,还说很喜欢他。
我强颜欢笑地回到座位上,用我的铁砂掌一下一下大力拍着小胖的肩膀。没办法,我就是一个“深藏身与名”的人啊,二师弟,师兄只能“帮”你到这了。
高三最艰难的日子里,我功课不顺,情场失意。然而,一个爆炸性消息的出现,让我往后的日子更加艰难起来,简直身心俱疲。我听说,有一个人,他上得了《中国汉字听写大会》节目,拿得下机器人大赛的奖项,当得了“女神”的时髦男闺密,说得出英语演讲比赛上的伦敦音,最后还顺手云淡风轻地将俄亥俄州立大学、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瑞士巴塞尔大学三所学校的通知书收入囊中。
如果说这些拗口的学校名字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震撼效果,那么,他将要得到的4.8万美元的奖学金毫无疑问结结实实地闪瞎了我的眼睛。没办法,我觉悟不高,只能这么庸俗。
我被深深地刺激到了,我们还在苦海里沉沦,有人却已经鱼跃龙门。我第一次觉得小胖,不,白崇光,他的人生从此将与我的截然不同。
我有点儿不敢相信,竟然和这样一个牛人比邻而坐在一个教室里整整两年。这两年里,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向他靠近,以求达到近朱者赤的效果,但很遗憾,我似乎终究与变得优秀的机会擦肩而过了。
我趴在桌子上,从书堆的缝隙中目送他从角落走到前排,他依旧笨拙的身姿似乎也器宇轩昂起来。我终于明白,我们的“深藏身与名”只是玩笑和戏耍,他才是李白诗中“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那个人。
那一年,我没考上大学,被送到偏远的地方复读备考。李小花和陈阿发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对他们抱有深深的愧疚。某一天我做题做得头昏脑涨之际,凝视着窗外的绿柳红花,忽然如同武侠小说中的侠客一样得到了某种了悟。心中清明,许下一愿,念及过往虚度,此后决不再负光阴。
那一年,自以为牛气哄哄的我们不过是些虾兵蟹将,而白崇光,他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东海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