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夜来无梦,堂前闲坐,隔着围墙,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嘈嘈切切的人语声。此时的庭院倒很安静,静到每一朵花的开落、每一只虫子的私语都能够清晰地传入我耳朵里。
月光穿過树枝、屋檐,疏疏朗朗地落在围墙上,风起处,墙上的影子随风起舞,像人,但又不是人。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里有如许文字:“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无一字是对人的形容,人们却从这八个字里感受到了快意。十五的月亮自然要较平时来得分外明亮,明亮到看得见一棵树被风吹乱了影子,看得见一只夜雀轻轻地落在墙头上。但它还是只照见了半面墙。明月在天上,月光在墙上,仿佛很耀眼,又仿佛很幽微。
月光是一壶酒,让人品着品着就醉了,而且醉的都是有心人。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有人在月下研读诗书,有人在月下思念故乡,明月半墙,全数照在了这些人的身上和心上。仔细回想,我在院墙里守着时光,已经很久不曾抬头望月了。此时,不知远方是否也有一个人同我一般正静静地望着这轮明月发呆?
尘世间,自古多情唯人与月。得闲时,在月光下搬一把躺椅,人在椅子上躺着,风在衣服上躺着,月光则在风上躺着,远处的天空有时有星星有时没有,却都显得别样可爱;得闲时,在月光下吟诗半句,著文一篇,饮风八斗,摘九十个星子下酒,不知是何等的惬意。
电影里,当月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时候,只要对着月光宝盒说一句“般若波罗蜜”,可以让时光倒流,回到过往。现实中显然没有这样的宝盒,你若在深更半夜念多几句,等来的依然只是时光的悄然流逝。
月有新月、弦月、圆月,而我最爱弦月。关于弦月,曾经地理课上学到的知识如今也只剩下“上上上西西,下下下东东”这几句口诀了,余外的内容早已还给老师。
月光向来是有原则的,不管你有钱还是没钱,天气晴好的夜晚,它都会准时来敲你的门——你有钱它不会趋之若鹜,你没钱它也不会离你而去。月光贱卖凭人要,若你真的家徒四壁,没什么好送给心上人的,不如就送她半墙月光吧,也算是礼轻情意重。
依稀记得前人曾有诗云:“明月不知君已去,夜深还照读书窗。”明月与读书人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何以千百年来,“明月之诗”与“窈窕之章”总是相映成趣。从“虫声新透绿窗纱”到“北海西山皆可忘”,明月常来,不过敬你我皆是读书人。当然,月光不只听琅琅书声,也听乡间俚语;不只照乌纱官帽,也照乡间斗笠,故而,富人的府邸有明月,穷人的墙头也有明月。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明月皎皎,宛如爱和希望,给人以温暖。明月清辉如人,不染俗世尘埃,有时又见心如明月,迢迢复皎皎。似此人生,堪称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