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洁
岳阳医院龚亚斌主任医师在给患者进行针灸治疗。
3月22日,在一场关于“中医战疫”的网络直播中,中国工程院院士、天津中医药大学校长张伯礼指出,中医药对阻断疫情蔓延发挥了重要作用,建议将中医药纳入我国公共卫生事件应急体系。
的确,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中医药的存在感令人无法忽视,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科技司司长李昱这样形容:中医药参与面之广、参与度之深、受关注程度之高,都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
疫情发生后,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陆续派出了5批近800人的专业队伍驰援武汉,全国支援武汉的医疗队里有近5000人来自中医药系统。其中,上海中医医疗队作为第四批国家中医医疗队,抵达武汉后分管雷神山医院的两个病区120张床位,全力开展对重症病人的救治。截至目前,上海中医医疗队接管的200余位病人病情均有好转,暂无死亡病例。
中西医的治疗手段配合在一起,的确能够起到1+1>2的效果,目前临床来看,中西医结合能够加快病人病情从重转轻,再一个能够缩短病人总体的住院时间。
2月15日深夜,第四批国家中医医疗队队员抵达武汉,包括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曙光医院、岳阳医院和上海市中医医院的122名上海医疗队队员。
队员们到的那天,武汉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跌,但因为疫情,宾馆不能开中央空调,很多人第一天冻得睡不着。第二天一早,队员们发现,一夜难眠的除了他们,还有雷神山的工作人员。原来,因为雷神山医院的建筑为临时的活动板房,很多地方开始漏水,大雪过后,工人们正在紧急加装坡顶。
“其实当时我们的医院只是一个毛坯,就像走进建筑工地。到了以后,我们开始进行相关的培训,为接收新冠肺炎病人做好准备。”岳阳医院心内科主任、雷神山感染三科七病区(C7)主任樊民回忆,当时医疗队要接手的病区,事实上还只是一个空房子,里面連床都没有摆好。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和队员们去C7病区考察时走的还是泥泞小路,过了两个小时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平整的柏油小路。“不得不对中国速度点赞。”
C7病区由岳阳医院和曙光医院共同负责,雷神山建设初期,网络上曾经流传着一张雷神山医院月薪30000元招聘清洁工的启事,樊民向记者确认了这一启事的真实性,他说,一开始雷神山的后勤工人特别少,所以医疗队来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兼职装修工人,把病床、桌椅板凳、电脑等办公设备一一安置好,“那两天大家体力上都很辛苦,女孩子都变成了女汉子。”樊民笑着说。
“其实相比于最早几批赶到武汉的医疗队,我们的条件已经非常好了。尤其是雷神山的各项建筑,都考虑到了呼吸道疾病的特点,全部都是负压病房,在防控上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而且在医疗物资方面,早期捉襟见肘的情况已经没有了,供应能够满足我们的需求。”樊民说,相比于物资方面,当时大家的心理压力比较大。
2月19日,接收病人的指令终于来了。“接到收治病人的命令前,我们对所有流程都进行了演练,确保万无一失。”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上海中医医疗队副领队、岳阳医院副院长李斌还突发奇想,在樊民的防护服上,写上了“樊大侠”三个大字。“大侠不敢当,但是我觉得这个名字也挺好,非常霸气。”
龙华医院急诊科主任、雷神山C5病区主任方邦江。
不过,当第一个转运病人到病区门口的时候,空气还是变得有些凝滞和紧张,为了让大家以更为轻松的状态应对,在小汤山奋战过的樊民,第一个站出来,和曙光医院护理部主任卢根娣共同打开了病区的大门。万事开头难,樊民的冷静和果断显然也影响到了队员的士气,大家跟随演练的流程,很快就把第一批48个病人都收治入院了。
与此同时,同样由上海中医医疗队接手的C5病区也步入正轨。龙华医院急诊科主任、雷神山C5病区主任方邦江表示,医护人员真的是克服了很多困难来参加援鄂,还有不少护士小姑娘,是偷偷来的武汉,怕家里人担心没有告诉亲人。因为一开始人员不够,“一穿上防护服,就必须不吃不喝几个小时,上厕所是用成人尿片来解决的,其艰辛可想而知,辛苦和时间当时我们都没有这些概念了”。
2月25日,对于上海中医医疗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由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上海市中医医院组建的武汉市雷神山医院感染三科五病区接收的首批新冠肺炎确诊患者陈某康复出院。
在方邦江看来,面对新冠肺炎这一新疾病,中西医结合相互取长补短,把新冠肺炎的死亡率和轻中度患者发展到危重症恶化率降下来。
方邦江告诉《新民周刊》,陈某入院时,呼吸困难,血压氧和度下降,根据患者的临床特征,通过临床辨证,C5病区团队讨论认为其病因主要是湿毒疫邪为患,病属“湿温”之范畴,乃"瘟毒上受",其病机系湿困表里、肺胃同病,治拟化湿、解毒、透表,方拟藿朴夏苓汤化裁。
经过几天的治疗,陈某的病情不断好转,“做了两次核酸,拍了CT,查了血象,基本无异常之后就允许他出院了”。
据介绍,上海中医医疗队接手的患者中,重症患者大约占到30%,轻症患者占到70%,在治疗方法上是中医为主,西医为辅,中西医结合。
“很多人对于中医的印象,都是慢郎中,是治未病、治慢病的,实际上,中医在治疗急病和传染病上一直都能发挥巨大作用。”方邦江告诉记者,早在黄帝的时候,古人就认识到传染病的存在。几百年前,吴有性写的《温疫论》一书中,还指出“伤寒不传染于人,时疫能传染于人。伤寒之邪,自毫窍而入;时疫之邪,自口鼻而入”“盖温疫之来,邪自口鼻而感,入于膜原,伏而未发,不知不觉”。说明当时古人已认识到了瘟疫有空气和接触两种传染方式,比西方早了几百年。
上海中医医疗队首批新冠肺炎确诊患者陈某康复出院。
中医学讲究整体观念、辨证论治,因人因地因时而异。据方邦江介绍,在雷神山医院,上海中医医疗队在参考全国和上海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的基础上,针对轻症患者、中重症患者和危重症患者制定了不同的治疗方案。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不过,穿着防护服戴上三层手套,切脉的难度大幅提高,每位患者摸脉要花上五六分钟。“这是对医生医术和心态的考验,要加倍的耐心和细心。”在方邦江看来,面对新冠肺炎这一新疾病,中西医结合相互取长补短,一定会在这个病的治疗上取得突破,把新冠肺炎的死亡率和轻中度患者发展到危重症恶化率降下来。
“新冠肺炎具有起病急、发展快、变化速、病势重、威胁大等急性传染病特点,病人感染后,很快就出现了急性虚症的状态,也就是俗称的免疫力低下的状态。我们通过增强机体的免疫力,通过采取大量地补气滋阴,提高他自身的免疫力,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
针对病区重症病人较多的问题,方邦江所在的病区成立了以急重症专业的为主的中西医结合危重病人强化攻关医疗小组,强化预警机制,体现中西医结合特色。方邦江表示,新冠肺炎最常见的重症和死亡原因是呼吸衰竭、休克和多脏器衰竭,在中医里属“温病”范畴,其关键致病因素是“毒”和“瘀”,为此,方邦江在过往“截断扭转”防治策略的基础上,大胆使用人参、大黄为主的扶正排毒治疗危重症。针对呼吸衰竭的病人,医疗队在既往针灸治疗老年咳喘病适宜技术基础上,使用针灸等技术应用于减少或替代呼吸机治疗,以减少呼吸机待机时间,解决患者呼吸机脱机困难等问题。其间,方邦江作为第一主编编写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中西医结合防控手册》,已由人民卫生出版社正式出版。
针灸同样是C7病区的特色。56岁的叶阿姨入院前被咳嗽和右侧剧烈的偏头痛困扰了一个月,每晚要靠吃止痛片才能入睡,但针刺治疗五次后,她的头再也不疼了。自此,叶阿姨成了海派中醫的“自来水”,每次有新病人来,她就说:“你一定要上海岳阳医院的医生给你打针灸,太舒服了!”
“今天什么时候给我打针灸?”已经成了病房查房时的标准问句。樊民说:“在隔离病房里,医生都穿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口罩、手套。护目镜很容易起雾,带着几层手套,进针时手感会比较差,还容易误伤自己。”为此,岳阳医院的后方同事想了办法,在传统针灸针的基础上,外面加了一次性套管,即“管针”。用管针操作最大的优点是,穴位定位准确,进针迅速方便,痛感减轻,又不容易误伤到医生自己的手。
30年军龄的79岁患者出院时向病区主任樊民敬礼,28年军龄的樊民回礼。
除了汤药和针灸外,功法也是中医治疗的一大特色。在C7病区,中医功法治疗的覆盖率达到九成,深受病患欢迎。因为总是带着轻型、普通型和康复期患者练习呼吸六字诀功法,岳阳医院呼吸内科副主任医师王振伟在雷神山医院还拥有了一个标签:那个特别会练功的医生。
此外,岳阳医院房敏教授的“抗疫强身功”和单春雷教授的“健身气功养肺方”均在疫情治疗一线作为辅助治疗得以运用,岳阳医院团队编写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功能恢复的中西医结合康复训练指导建议》一书,也在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和武汉雷神山医院临床使用。
樊民有西医的背景,对于中西医结合有自己独特的体会:“中西医的治疗手段配合在一起,的确能够起到1+1>2的效果,目前临床来看,中西医结合能够加快病人病情从重转轻,再一个能够缩短病人总体的住院时间。”
新冠病毒对于人类来说,还是一个未知,到目前为止,西医的治疗手段仍然是支持治疗为主,而中医从调整人体免疫力入手,帮助人体抵抗病毒入侵,促进机体功能的恢复上,中医和西医不谋而合。“中西医结合在减少患者并发症出现的方面,也有独特作用。”樊民印象最深的一个病人,是一个81岁的阿婆,“进来的时候情况很危重,氧饱和只有70不到,当天晚上就进行了紧急抢救。后来,通过西医的抗病毒、保肝护肝治疗加上中医的穴位敷贴,调动老人的身体机能,情况逐渐好转,已于近日出院”。
在阻击新冠肺炎疫情的战斗中,中西医结合是独具中国特色的治疗方案。国家中医医疗队专家组认为,中西医有些理念是相通的,中医药治疗属于多靶点治疗效应,此次新冠肺炎虽然主要累及肺部,但事实上不少患者肝脏、心脏、肾脏等多器官受到病毒不同程度的攻击受累。对新冠肺炎患者的施治,正显现出了中医药整体调节、多靶点治疗的优势。
事实上,中医药作用的发挥体现在抗击疫情整个过程中,包括预防、治疗和康复全过程。
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提供了一组数据:在武汉疫情最严重的武昌区,1月28日疑似病例确诊为新冠肺炎的比例高达90%以上。2月2日,实行了隔离点集中中医药干预,到2月6日,这个确诊率就下降到30%多,到3月5日,就只有3%了。“从这组数据可以看出中医药早期干预的效果。”
“中医药在阻止轻型、普通型的患者向重型、危重型发展方面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数据显示,对10个省市1261名服用“清肺排毒汤”的患者临床观察中,没有1例轻型患者转为重型,没有1例普通型患者转为危重型;武汉江夏方舱医院(国家中医医疗队接管)共收治了564名患者,这些患者都是轻型和普通型的,也同样没有1例转为重型和危重型。而对于新冠肺炎轻症患者,国际临床评价指标认为,转重率是真正反映疗效的关键指标。
除了为564名患者使用汤剂或口服中医药,江夏方舱医院的中医医护人员还使用了按摩、刮痧等综合治疗手段。在收到良好效果后,该方案向其他方舱医院进行了推广。
因此,在武汉和全国疫情防控形势转好,全球疫情蔓延的当下,援助海外的中国医疗专家携带的大量医疗物资中,就有两种中成药——连花清瘟和金花清感,这两种药都源自我国两张古方。
近日,中医专家张伯礼等人还与美国专家分享新冠肺炎防治中医药经验。张伯礼说,病毒不分国界,而中医大爱无疆。“这次新冠肺炎疫情中我们积累了很多宝贵经验,也乐于跟国际社会分享,只要他们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