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丁丁
福生喜欢吃鱼,天天要吃。他家住在城边山脚一条巷子里,爸爸下了班就到山里钓鱼,天天能钓到。福生想跟爸爸去钓鱼,爸爸从来不让,嫌小孩子没有耐性。
出了巷子,过了小桥就是上山的石径,随着山势起落弯曲,通向一座道观。道观年久失修,山门、围墙、厢房全倒塌了,仅剩一座大殿,里头供奉着一个穿道袍的老神仙。道观里根本没有道士,老神仙身上落满尘土,屋角和窗户布满蜘蛛网,梁上还有燕子窝。
一次爸爸不为钓鱼,专门带福生上山游玩。发现大殿打扫过了,地面干干净净。蜘蛛网全不见了。燕子窝还在,下方钉了一块木板遮挡粪便。老神仙抖落尘土,变得神气了,仿佛叫一声就会答应。原来殿里住进了一位道长,五十来岁,抱着一只花猫给它捉虱子呢。那只花猫浑身白毛,脸有一半是黑的,十分滑稽。
爸爸打个拱手,说:“道长贵姓?”
道长举一下猫,说:“它姓花,花花,我也姓花。也不知道我跟它姓呢,还是它跟我姓。”
爸爸就笑了,跟道长攀谈起来。
福生不爱听大人谈天,一个人跑到道观后边。那儿有一片林子,树很高大,地上长满了杂草,开着黄色的花,好多蝴蝶在飞。福生去追,怎么也不能得手,却听见爸爸说:“来呀,尝尝烤鱼!”
福生回头一瞧,道长和爸爸在大殿后边生火烤鱼,道长用树枝穿着一条白鲢,爸爸用树枝穿着两条鲇鱼。花花呢,得到一条柳条鱼,在墙角边斯斯文文地咬。
福生说:“怎么刚好四条?”
爸爸笑着说:“道长未卜先知,算到今天我们要来,早上就钓了四条。”
从那以后,福生经常见到花道长和花花。花道长夜晚住在道观,白天进城看相算卦,进城回山都要从福生家门口经过。花花呢?寸步不离主人,不是跟在脚边,就是蹲在肩头,或被抱在怀中。
那天学校放假,福生待在家里,看妈妈杀鲤鱼。妈妈是个盲人,但洗衣做饭样样能行,福生好钦佩妈妈呢。
福生把鱼腮、鱼肠和鱼尾用一只小碗装起来。等花道长路过的时候,福生拿出鱼杂碎,逗花花说:“有鱼吃哟!喵——喵——”
花花从主人肩上跳下地,只是嗅了嗅,不肯下嘴。
福生好生奇怪,说:“它怎么不吃?”
花道长说:“花花不吃鲤鱼。我们出家人不吃鲤鱼的。”
妈妈“哦”一声,明白了。
福生却更加疑惑地问:“你不吃鲤鱼的吗?”
花道長说:“有没有听说鲤鱼跃龙门?鲤鱼跃过龙门就变成龙,怎么能吃?”
傍晚,爸爸下班回来了,母子俩把这件事告诉爸爸,爸爸说:“那我们以后也不吃鲤鱼了吧。”
从那以后,爸爸不再钓鲤鱼,一家人也不再吃鲤鱼。福生非常赞成,吃别的鱼,鱼杂碎正好留给花花。
大约过了半年,爸爸病了,请了长假在家休养,每天的工作就是上山钓鱼。福生问爸爸得了什么病,爸爸说:“没事,不用担心。”妈妈却哭了。
一天花道长来到福生家,说:“花花拜托照看一下,我要云游去了,不定哪天才回来。”
福生欢喜不已,把花花抱在怀里。爸爸说:“猫要吃鱼,我们福生也爱吃鱼。”
妈妈说:“反正鱼杂碎不喂猫也要扔掉。”
福生没有料到,爸爸再也不钓鱼了,白天也爱躺在床上。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爸爸怎么也叫不醒了。
妈妈眼睛看不见,不能进城挣钱,日子一长,桌上的菜渐渐就少了。鱼呢?福生起初隔几天吃一次,后来就要过节才能尝到。
花花怎么办?喂饭给它,不肯吃。福生想去钓鱼,却找不到爸爸过去钓鱼的地方。
“妈妈,花花不吃饭。”“让它去。”
“它会饿死的……”
“不会的,让它捉老鼠。”
“可是……它不会捉……”
“大不了饿跑,变成野猫。”
福生很担心花花变成野猫,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唤猫。
暑假到了,花花没有饿跑。
花花学会捉老鼠了吗?才不是哪。老鼠从它跟前跑过去,它只是瞧一瞧,懒得理会。但花花不仅没有瘦下去,反而比以前更肥了,毛色也更光鲜了。
“福生,你从哪里弄鱼给花花吃了吗?”妈妈抱着花花,轻轻摸着。
“没有。”
“那就奇怪了,体重增加了不少。”
福生也好奇怪,就仔细观察花花。咦,它的脚爪沾着一片鱼鳞!摘下来闻一闻,又叫妈妈闻一闻,说:“会不会是到菜市场捡鱼杂碎吃了?”
“怕是偷人家鱼呢!你明天跟它一跟。”
次日福生待在家里,把眼睛拴在花花身上。上午九点左右,花花不声不响离家了,却并没有去菜市场,出了院门径直往山上走。
难道花道长回来了?
福生跟着花花来到道观,不见人影。大殿地面又落满了尘土,屋角和窗户又布满了蜘蛛网,老神仙身上又蒙上了尘土。燕子窝里多了三只小燕子,羽毛快要长齐了,啾啾叽叽叫个不休。
花花穿过大殿,来到道观后那片林子,杂草之中隐约有条小路。福生跟着花花沿小路穿出林子,下到一个山谷,哟,好风景!岩峰直插云霄,细细的瀑布挂下来,底下是一口涧潭,幽蓝幽蓝。水边坐着一个人,背对小路,面朝潭水,正在钓鱼。
这人背影好像爸爸!
福生差点儿就叫出声来,但却捂住了嘴。
福生好想看看这人的脸,然而人家坐在岩石上,岩石突出在水中,要跨一步才能过去,而且刚好坐下一个人。
花花冲着涧潭叫了一声:“喵——”
水面上,浮子猛地一沉。这人赶紧起竿,钓竿弯起来,鱼线绷直了,末端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在挣跳,鳞片闪着银光。这人也不回头,取下鲫鱼反手一扔,正好落在花花身边。花花将鱼扑住,当场就吃。
福生转身就跑,到了家,取了钓具和水桶又往外跑。
妈妈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听见脚步声来得急去得又急,就叫:“福生!福生!”
福生应一声“哎”,已经跑到桥头了。上了山,福生半路迎着花花。花花用身子蹭着福生的脚,叫了一声“嗷呜”,一听就是吃饱了。
福生说:“走,跟我去钓鱼!”
再次来到山谷瀑潭,先前那人不见了。福生坐在水中石头上,刚刚下钓,花花就叫一声:“喵——”
福生手中顿时一沉,鱼竿差点儿给拖下水去。
起竿,是一条白鲢,一尺来长。
摘下白鲢放入水桶,再次下钓。花花又叫一声,福生又钓到一条,是草鱼,有两尺长。第三次下钓,花花叫了第三声,钓上来一条鲫鱼,巴掌大。然后花花再也不肯叫,福生再也钓不到了。
第二天福生和花花又去,跟昨天一样,花花只肯叫三声,福生就只钓到三条。
第三天也是如此。
天天如此。
福生和妈妈都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什么鱼都有,就是没有鲤鱼。
虽然是怪事,可毕竟是好事,天天吃鱼的日子又回来了。但是一天只舍得吃一条,另外两条拿到城里去卖。鲜活的野鱼,人家争着买。
那个背影像爸爸的人,却再也没有见到。
燕子去了又来,来了又去。福生职高毕业,在城里一家工厂上班了。如今他个子比妈妈要高,肩膀那么厚实能扛两座山,行走时脚下生风呢,说话声音特别洪亮,就像爸爸当年一样。
那天傍晚,母子俩坐在院子里吃饭,下饭的是鱼,当然是福生钓来的鱼。
花花突然“嗷呜”一声,跑向院门。
啊,有人站在院门外边,竟然是花道长。多年不见,花道长半点儿没变老,衣裳也是老样子,就好像才离开三五天。
当花道长把花花抱在怀里,好不亲昵,福生这才注意到,这些年花花也没有变老。
“嘿,福生长大了!听说你上班挣工资了?恭喜恭喜!”
“进来坐!快进来!”
“道长在这里吃饭,福生,取碗筷给道长盛饭!”
花道长上了桌,尝一筷鱼,赞道:“好鲜!是野鱼!”
福生说:“我亲手钓的,就在道观后边,有个瀑潭……”
“福生!”妈妈叫了一声,想要阻止,转念又好生惭愧,说,“你都告诉道长吧,让道长带花花去钓鱼。”
福生接着说下去,末后说:“那人真蹊跷,我只见过他一次,好像他现身就是为了告诉我那儿有鱼钓。花花也好奇怪,它叫一声我就钓到一条鱼,叫三声就釣到三条,从来钓不到鲤鱼。”
花道长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吃过晚饭,福生要送花道长。过了小桥,花道长说:“天黑了,你回去吧。”
福生就站住了。虽然是上山的路,花道长步子轻健,一下子就走远了。花花好不兴奋,跑在花道长前头。
“花花!花花!”
福生叫了两声,蓦然想起,花花原本不属于他,只是寄养在他家,花道长是来讨还花花的。
第二天是周六,福生不上班。吃过早饭,妈妈说:“你去看看花道长,请他过来吃中饭,顺便钓鱼回来。”福生来到道观,既不见花道长,也不见花花。是去瀑潭那儿了吗?然而道观后边那片林子还在,杂草当中那条小路却不见了,山谷和瀑潭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