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
其实很惭愧,我做护士13年,之前一直都不知道武汉还有一所金银潭医院,我只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武汉市医疗救治中心,知道它专收传染病患者。要是没有新型冠状病毒,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来金银潭医院,更不会和它产生这么深的联系。
我是在腊月二十九早上到的武汉市金银潭医院。前一天晚上,我下班后还没回家,突然接到了主任的通知,说包括我在内的8名护士被选中去支援金银潭医院。我所在的医院是一家三甲医院,医护人员1000多人。我们都很蒙,但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些使命感。我想到了我的儿子,他今年才7岁,正是三观形成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能给他做一个榜样。他可能不懂得我在做什么,但他明白,“妈妈在做正确的事情”。
我是普通外科出身的,团队的其他人分别来自外科、内科和ICU。虽然都在同一所医院,因为科室不同,大家都不太认识。不过在一个团队里,大家很快就熟了起来,每个人都努力发挥所长。有的护士生活能力特别强,就和我们分享很多生活的小技巧,比如住酒店的注意事项;还有的护士业务能力非常强,比如有个ICU的老师,和我们分享了很多重症病房的实战经验。
在来到金银潭医院之前,我没有想到武汉肺炎的情况已经这么严重。因为我在外科,很少收治这方面的病人。在金银潭医院培训时,护理部主任问我们:“你们有没有在ICU工作的经验?”我听到这句话,马上觉得,情况应该比较严重——相对于普通病房的护士,ICU的护士业务能力和应急处置的能力都要强一些。护理部主任这么问,说明她要面对的情况是很恶劣的,突发情况应该非常多。我心里开始做一些建设。
我被分在北7病区,在医院北边的第7层楼。它原本是一个结核病区,但现在整个金银潭医院收治的都是新冠肺炎患者,所以也就没有科室之分,而是利用方位和楼层来划分病区。37个病人当中,有4个上了呼吸机,2个在用高流量吸氧。自从我来到这,我们病区几乎每天都有大抢救和小抢救。小抢救就是用一些措施来缓解病人的呼吸症状,比如用呼吸类的药物、放高流量的氧气,或者调整呼吸机的参数,需要很多人一起协作。大抢救的话,要插管,几乎全部的医护都要一起上了。
有时候病人的病情确实超过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我们只能做一些急救措施,剩下的还是要靠病人自己,这时候就会感觉非常无力。甚至一天好几次,感觉这个病人也不好,那个病人也不好。有时候我看病人的样子,他除了有些喘之外,完全就是一个正常人,但他可能突然就发病了,嘴唇憋得青紫,指甲也是一样。这时我就会想,完了,这个人会不会就这样走了?就离开我了?我是不是救不了他了?
很多病人在抢救之后也会跟护士说,刚才喘不上气时,以为自己可能就这么死掉了。我想医学还是要发展,才能更多地解决人类的痛苦。不过到目前为止,我的病区还没有一例死亡的病例,也算一件高兴事。金银潭医院收治的都是其他医院的确诊病例,这几天医院每晚都会转入几十个病人,这说明外面受感染的群体可能在不断扩大。我刚来的时候,我们病区有24个病人,现在已经接近40个了。
这一段时间,我看到很多医院都在网上发物资紧缺的求救通知,金银潭医院是“灾区中的灾区”,收治的病人最重、最多,所以各方支援的人也很多。我们虽然物资还够,但我心里一直也没底。有一次,我上楼的时候正好遇到领物资回来的老师,我看他领了很多口罩和防护服,就问他:“我们现在的物资还是挺丰富的吧?我看到我们医院在到处求救。”他回我:“这不一定,能不能支撑一个星期,真的不好说。”
我们都非常节省,穿防护服特别闷、特别累,哪怕穿着什么也不干,都会喘不上来气。我们每天工作七八个小时,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4小时轮换一次,4个小时在病房里面照顾病人,4个小时在外围工作。这样一天下来,只用一套防护服。
有一天我穿着防护服在病房里一口气待了7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昏的,脑袋直发木。还有一个节约防护服的办法,我们进病房之前都会先上厕所,工作中基本不喝水,否则出来又要换一套防护服,这太浪费了,实在心疼。
那天,我们医院护理部的主任来给我们送物资,包括一些预防性的药物。这些药物也是院长自己通过某些渠道找来的,就这么一点,都给我们送来了。主任说:“你们在第一线,接触的都是重症病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听了心里特别难受。
虽然大家都替我们自豪,说我们冲锋陷阵,但我觉得受之有愧。我们因为在前线,防护也是最好的,反观我们后方的同事,他们虽然没有接触这么多病人,但医院里也有疑似患者,我有好多同事都倒下了。
我们医院连N95口罩都很少,现在一个科室才几十个。主任来送物资的时候,我们支援团队有个护士说:“主任,我这里有两个N95口罩,你带回去好不好?”我当时差点就哭出来,“两个口罩拿回去能干吗呢?”前几天总理来看望我们,走之前说:“今晚一定要把物资给你们送过来!”这真的让我看到了光,我心想,总理都发话了,看你们谁还敢不给我们东西?有一个护士激动得不行,眼泪都流进了自己的口罩。
这两天,我觉得病人病情有在好转。这让我们觉得有了希望。有一个病人,刚入院时,他反复发烧,呼吸衰竭很严重,还经历过两次抢救。他比较年轻,只有30多岁,入院几天还不见好,情绪很低落,也不怎么说话。后来治疗慢慢有了效果,我能感觉到,他的心理状态在慢慢变好。原来我给他用药的时候,他只是答应一声,现在就会主动和我聊天。
隔离病房不允许有陪护家属,所以病人全部的治疗和护理都是我们完成的。病人和我们关系都很好,也很配合,他们也知道我们很辛苦,经常嘱咐我们注意休息。有些轻症的患者,除了打针之外,基本不需要护士护理,生活质量是比较高的,有时还会主动过来给我们帮忙,比如推推治疗车。我印象最深刻的病人是一个老爷子。他身体状态不是很好,走路颤颤巍巍的,大小便不能自理。昨天,趁我们不在,他想自己下床去上厕所。隔壁床有一个40多岁的大哥,状况并不好,自己也是需要天天吸氧的,看到他这样,就赶紧搀着他去了。
我們看到这一幕特别感动,但是还是善意地批评了一下老爷子,让他再想去厕所一定和我们说。他说:“你们太辛苦了,每天跑来跑去的,我真的不想麻烦你们。”我听到后就哭出来了。
除夕夜,我跟儿子开了视频电话。他才7岁,不太懂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出去玩。他喜欢玩游戏,我就告诉他,外面有很多病毒,病毒就是一种怪兽,妈妈在外面打怪兽。然后他说:“妈妈,我要去你那里,跟你一起打怪兽!”我说:“你又不像妈妈有防护服,有各种装备,怎么打怪兽呢?等你长大一点才行。”他就乖乖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