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蓓
摘要:布莱松导演对于世界电影史的意义是非同凡响的,戈达尔曾说:“布莱松之于法国电影犹如莫扎特之于奥地利音乐。”《乡村牧师日记》改编自乔治贝儿塔的日记体小说,小说在文学史上和本片在电影史上可能都是一个特例,它是对神职人员人性细腻的描述,而不是讲述牧师打着宗教的旗号来作恶的道貌岸然。从这部影片开始,布莱松得到了电影批评界的关注。此后,他有着自己的“电影风格”,他的电影里看不到电影产业里任何时髦的东西。文章从人物、镜头、声音三个方面对其代表作品《乡村牧师日记》进行分析,说明布莱松对于电影艺术的纯粹性的表现,解释其着力推崇“电影书写”的意义缘由。
关键词:电影书写 纯粹 模特
一流的心灵戏剧——人物分析
本片以非常冷静的角度塑造了一个忍辱负重自我牺牲的殉道者形象,表现了忠于神职的乡村牧师的磨难以及忧虑,揭示了他内心的挣扎,表达了对人生使命的怀疑以及爱的本能。布莱松在银幕上如实复现了这部“一流的心灵戏剧”。
主人公是一位牧师, 初到乡村教区就职,他用日记记录自我与信仰的上帝的对话,用苦行僧式的清贫孤苦来寻找心灵的、精神的救赎。但是,他的努力都是徒劳的、白费的,根本没有教徒认同他,富有的伯爵以财富取代道德,医生以自杀来自我解脱, 拥有很多财富的老人却不肯为自己夫人的葬礼多花哪怕是一毛钱, 对妻子的情分和对死者的尊敬被置于金钱之下。影片中的神职人员,也大多不再相信上帝,而只是把这作为一种职业,是用来谋生的手段。影片中的乡村牧师用他的善良拯救了备受痛苦折磨的伯爵夫人,然而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杀死伯爵夫人的“凶手”。小镇的居民市侩气十足,愚蠢、麻木,还经常使一些小坏,牧师因为有胃病需要时常喝一点葡萄酒。他没有钱去喝好的,只能喝点劣质的,但村里人却传他是酒鬼。有一次甚至在他的酒里加了药,弄得他差点死去。他们把这个年轻牧师看作一个怪物,更怀疑他在道德方面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对于上帝,他们也只是口头上的尊敬而已。乡村牧师忍辱负重,不辞辛苦地救赎教民,他过得很孤独、很清贫,面对村民的冷漠与怀疑, 他只能用自己的日记来向上帝诉说。影片中有一个镜头非常好地印证了他的凄楚:一缕淡淡的斜阳从窗口透进来,映在他穿着黑色斗篷的背上。
年轻的乡村牧师, 从他刚开始希望自己能够健康起,我们就能意料到这会是一个黑色结局。对于信仰的上帝,他也动摇过,可是最后他仍然坚持自己的信仰。当他看到人们不再觉得信仰有多重要的时候,他就用自己一丝微薄的力量尝试改变。没人需要他,直到最后也没人对他表示过多的怜悯。日记就是他的上帝,他像他的上帝汇报他所做的一切。他依仗着酒精的作用,寄托于日记载体,向自我向上帝倾诉着修行期间的各种矛盾的心理。影片多次展示牧师的眼睛,他的眼神无奈又无助,仿佛总有一种纯粹,令人不得不感伤。他只吃面包,不吃肉类和蔬菜。他用对肉体的折磨,对应着内心的磨难。身体日益虚弱,灵魂也未必能够更坚强。他的病情随着心情的沉重而更加严重。影片中有他在深夜的泥泞中跋涉以及垂死的镜头,最后,心力交瘁的牧师终于走向死亡。这时候,墙壁上出现十字架的投影,让人震撼,难以释怀。
拆解与细节镜头——镜头分析
布莱松说过:“那部电影对我最重要的镜头就是那些你看到的牧师在写日记的镜头。在那些时刻,你可以看到他的灵魂和世俗世界的联系。”关于写日记的镜头,一般都是特写日记上面的字迹,仿佛给人就在翻读他的日记一般的真实感觉。 牧师每次执笔时,观众虽不能见其神情容貌,但却可由其书写的笔迹中感受到。书写中的他一边与自己对视,一边与上帝诉说,而他也总能从书写中渐渐重获力量,使自己可以在第二日的晨光中重新“去面对”。布莱松十分强调残缺在艺术表现中的作用,他喜欢使用特写镜头,而不轻易展现事物全貌。 布莱松反对再现,主张采用表现的手法,“如果不想陷入再现,拆解就是必不可少”。布莱松的电影喜欢使用特写镜头,对于习惯好莱坞电影的观众来说,布莱松的电影不能带给他们满足。没有枪战、没有凶杀的逼真再现所带来的感官刺激,布莱松描绘的总是“没有凶杀的凶杀”“没有格斗的格斗”“没有暴力的暴力”。他是用水池中变为红色的水、床头跌落的台灯、溅在墙上的几滴鲜血来告诉人们:死亡已经发生。
布莱松说过,“模特,浑身是脸”。 他认为,人的脸是最有表现力的,但有时身体的其他部位有可能会比面部更有表现的力量,既然“浑身是脸”,那就哪里有表现力就表现哪里。日记的字迹,牧师的眼神,布莱松喜欢用特写镜头表现细节,而不太展示事物的全部,一方面是为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同时也是为了将这些事物的片段和细节更好地组织到影片的整体中。“布莱松善于运用一成不变、单调贫乏、强调象征意义的画面语言,让一个物品、一张人脸、一个手势、一道目光独立表达意义,用生活素材来表现观念。” 光从关于脸部的特写来看,牧师那张脸无数次的特写告诉我们,他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孤独与失望,他的心力交瘁、渴望被理解的心情全然展示在面部。伯爵夫人的脸告诉我们她对于失去孩子的痛、对于上帝的怀疑。伯爵那张脸深刻揭示他的刚愎自用、专横、自以为是,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没有同情心。伯爵女儿的脸告诉我们她的恨、她的唯我独尊,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欠她的,她不能忍受稍稍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布莱松奉行简约主义, 他说:“当一只小提琴足够的时候,就不要用两只。” “每个镜头都很仔细地关注着人”,删繁就简,重点还是放在牧师身上。电影中,这个牧师刚到村里时,他观望四周,这时候一阵口哨声传来,这明显是有人从他旁边走过去。但如果是其他导演,可能会顺着他的目光拍摄一下牧师看到的东西,但是布莱松没有这么做。同样的手法,如影片中伯爵夫人的死亡、伯爵小姐在小教堂里发泄等场景都能让人体会到,在这些段落里,画面集中在牧师这个人物上,而不是牧师眼神触及的对象。布莱松偏爱特写镜头。这部电影中,我们经常看到只有一张脸、一只手。人物的动作都被省略了。导演用这种极简主义的做法让我们知道:“有时候,简约不代表简单,简单不代表没有创造性,这种留白反而给人们留下更多想象空间。
只用淡入淡出和叠化这样的手法,似乎应该是在刻意地追求些什么。每个场景内采用叠化、场景之间采用淡入淡出,剪辑速度很慢。这好像是在烘托牧师的心理变化,让其内心的思想斗争在观众面前停留更长时间,也有更多的遐想余地。在其作品中沒有丰富的感情,也没有丰富的表情,即使在探讨灵魂本中,我们也看不到牧师因某些经历而有任何表情和感情的外泻,我们只是通过旁白去体会他的变化。
直接音响扩展叙事维度——声音分析
声音音响元素也是布莱松表现叙事简洁的重要元素。他喜欢用直接音响来完成叙事维度的扩展。第一人称的旁白就是叙述的情景。布莱松在谈论电影音乐时说:“许多影片都被音乐淹没了,使观众看不到电影画面中的重要东西。音乐太过于显眼,画面自然就会暗淡了。”他认为,即使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时,这其实也是一种声音。《乡村牧师日记》表现了大量的音响,比如鸟叫声、脚步声等,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
布莱松甚至认为 ,“眼睛肤浅,耳朵深刻而富于创造力。听到火车的汽笛声我们眼前就浮现出整个火车站的景象”。我们通常会认为耳朵就是用来听声音的,但导演却认为耳朵也可以用来看,声音在他的电影中有了可视性。
布莱松的影片中没有小说和戏剧的心里描写方式,内心不通过表情来外现,他甚至排斥戏剧性的表演。布莱松的电影艺术观念,是将电影称之为“拍照的戏剧”,将演员以“模特”取代。他以这种纯粹来表达他的电影美学,觉得就是这种纯粹纯净才最感动人。他认为,这才是电影书写的意义。(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艺术学院)
参考文献 :1.单万里:《捍卫电影艺术的纯粹性──初识布莱松电影艺术观念》,《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1(3)。
2. [法] 罗贝尔·布烈松:《电影书写札记》,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
3.罗贝尔·布莱松,单万里,杨红鹂:《电影艺术摘记》,《当代电影》,2001(1)。
4.楚 青:《他们是那种要在年轻时就死去的人——关于布列松的电影《乡村牧师日记》》,《诗选刊(下半月)》,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