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巧萍
对武汉市金银潭医院业务副院长黄朝林来说,战“疫”从2019年12月29日就打响了。那一天,正是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医生张继先上报疫情的日子。
此后42天,他用6个身份与新型冠状病毒搏斗:医生、传染病医院业务副院长、专家组成员、研究者、重症病人、药物受试者。黄朝林说:“这是病毒对我们人类的攻击,也是我们在奋起反击时付出的代价。”
2019年12月29日是星期日,黄朝林上午在医院的病房转了一圈,下午回家休息。到家不到两个小时,就接到武汉市卫健委电话,要求他赶到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去“排查可疑病例”。
黄朝林给他的同事、ICU主任吴文娟打电话,让她也快速赶来。 两人戴上N95口罩,穿了件普通工作服就进了病房。7个病人被安排在呼吸科相对独立的区域进行了隔离。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呼吸与重症医学科张继先主任给他们介绍了这7个病人的收治情况,带他们一一查看病人。
大家坐下来充分讨论后,黄朝林做了总结:这些病人可能具有传染性,在综合医院对其他病人不安全,需要转到专门收治传染病人的金银潭医院去。
黄朝林用电话跟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和武汉市卫健委做了汇报,调来了负压救护车。每转一个病人,救护车就要彻底消毒一次,再接下一个病人。除了一位不愿去金银潭医院的轻症病人外,6位病人的转运从傍晚持续到晚上11时多。6个病人全部转来,院内专家立马开始会诊。忙到凌晨4时,黄朝林才脱下防护服,做好清洁工作后,回到自己办公室沙发上休息。
这些病人被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诊断为病毒性肺炎,金银潭医院的专家会诊也是病毒性肺炎,是什么病毒造成了这种肺炎呢?
为了寻找病原,2019年12月30日,黄朝林安排实施了6个病人做肺泡灌洗取标本,这样的标本阳性率高。当天,这6份珍贵的标本就被送到中科院武汉病毒所。
当日,武汉市卫健委下发了两份关于“不明原因肺炎”的文件,从1月31日开始,陆续有医院打电话要求金银潭医院去转接病人。疾控人员做流行病学调查时发现,这些病人大多与华南海鲜市场有关。“当时对这个疾病真的是一无所知,病原不知道,感染途径不知道,病人的病情都比较重。”黄朝林说,直到几天后,才陆续发现有轻症病人。
进展快,是新冠肺炎的一个特点。作为医生,黄朝林参加了一些危重病人的抢救和病例讨论。有一个病人,用了常规支持治疗、对症治疗,没有效果,病情持续恶化,血滤机、呼吸机都上了,血氧饱和度还是往下掉。黄朝林和专家组决定给他上ECMO(即人工膜肺)。
那一天,操作从晚上11时开始,直到第二天凌晨5时才完成。脱下穿了6个多小时的防护服,黄朝林虚脱了一般。
经过10多天的起起伏伏,黄朝林(右)的病情终于稳定了。
2020年1月2日,送到武汉病毒所的6份样本检测结果出来了,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型冠状病毒,与SARS和MERS属于同一大类。
科技部紧急启动了关于新冠肺炎的4个重大研究项目,其中,金银潭医院承担的临床项目1月10日启动,黄朝林是负责人之一。他万万没有想到,10多天后,他从这个项目的研究者变成了受试者。
病人越来越多,最后金银潭医院将全部病房都腾出来收治这类病人。1月6日,湖北省卫健委从武汉地区抽调了医护人员支援金银潭医院。黄朝林忙得飞起,每天能睡上4个小时就算是很奢侈的了。1月17日开始,他感到人很不舒服了。22日那天,他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是阳性,他感染了。晚上,他抽空去拍了CT,双肺已有磨玻璃样病灶。
2019年12月29日起,黄朝林再也没有回过家。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妻子给他送过两次衣服,这也算是密切接触。
第二天,他住院了。这次进病房,他是病人,不用穿防护服。不吸氧的情况下,他的血氧饱和度不到93%,他属于重症。
那一天,黄朝林在参加克立芝临床观察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成为380个“试药人”中的一个,他想通过自己的治疗,来看看艾滋病的抗病毒药物克立芝可否用来对付新型冠状病毒。
克立芝吃下去了,严重的副作用也在他身上出现,腹泻、恶心、呕吐。他的病情快速进展,肺损伤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困难,咳嗽也一阵比一阵猛烈,这个过程持续了10多天,直到2月4日病情才稳住。
在病房里,黄朝林听说那个上了ECMO的病人在维持了20天后还是死去了。而他的病情出现反复,作为专家他比谁都清楚,他也担心自己的病情发展到上呼吸机、上ECMO那一步。
作为传染病专家,他是怎么感染上的?不那么难受的时候,他仔细回忆了感染的可能,完成对自己的流行病学调查。
2020年1月10日晚,外院转来了6个危重确诊病人,黄朝林参加完安置和抢救后,出来给家属详细讲解他们亲人的病情。随后通过工作人员通道褪去防护服,到门诊了解发热患者情况,忙完这些已经是晚上11时。他洗了手,消了毒,离开门诊,向办公室走去。
长时间戴N95口罩,面部被压得发痛,走在无人的院子里,他取下口罩,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突然跑上来一对30多岁的男女,扑通跪在他面前。黄朝林赶紧弯腰将他们扶起。原来,这两人是当日转来的一位62岁危重患者的女儿女婿。黄朝林给他们详细解釋了抢救过程,并劝他们戴上口罩。此时,这两人一人拉着他的一只手,黄朝林无法将刚摘下来的口罩戴回去。3天后,这对夫妻被确诊感染。这就是黄朝林回忆梳理的唯一一次暴露的可能。
“过去也有这种情况,我们做医生的一定会是先去把病人扶起来。”黄朝林明知暴露的风险,他没有甩掉这两个家属离去,而是停下来耐心解释。
投入与新型冠状病毒战斗以来,他日夜操劳,睡眠严重不足,生活没有规律,这些都损害了他的免疫力,给了病毒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