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慧峰
不许躲不许藏。
不许半途而废。
不许南辕北辙。
不许提前放弃。
不许坐在往事里等。
不许把封条贴在时间的嘴上。
不许找到那个已退出人间
躺在白云褶皱里的人。
更不许将他带回人群中。
昨天有个错误,前天就发现了。
但直到今天,还是无法纠正,无法避免
再次去犯——不管世界多么明亮,
我们的体内始终漆黑一团。
就在那山坡上
就在那绿树下
就在那河边
就在那跳动的水中
就在那一望无际的浓绿的遮蔽中
就在那些踢打的、照亮的、衬着花边的
光的下面
有着生与死的契约。
左眼疼痛,所以我用右眼看着屏幕
左眼流泪,而右眼干燥
所以我看到的世界,处在潮湿和干燥之间。
如果我向左一点,一切看起来都瘫软而沉重
如果我向右一点,一切看起来都坚硬而板结
我坐在世界中的一张椅子上
不断地晃着身子,让自己在
软硬之间、轻重之间转换
寻找一个平衡点。
在星期一,他把他
多年做过的梦,
用床单包着扛到街上,
找个人多的地方,
解开床单,把里面的梦
按照新旧和大小,
摆开来,叫卖。
侃侃而谈的梦
花枝招展的梦
神秘莫测的梦
慷慨激昂的梦
壮怀激烈的梦
老骥伏枥的梦
很多人过来围观,
但是每一个人,
都是只看不买。
他抓住了旁边的一个,接着
他抓住了迎面而来的一个。
他又抓住了浮在空气中的一个
站在他背后的,也被他一转身抓住。
但是他一直没有发现:
在阴影里
还有一个。
到了五十二岁,他还在观察光线。
为了保持动力
活得更长一点
他想吃些电池。
萎靡的夜晚
洗澡的身体内
藏着樱桃的心。
生活太熟练了。
在水中,他没露出落日
但是她露出白色的膝盖
灰色的城市
慢慢崛起。
赤身裸体的蚯蚓在花下走动。
蚯蚓什么时候穿过衣服?
在梦中建立朝代的人,
醒来身上的黄袍不翼而飞
预感黏稠不及现实迅猛。
窗内是黑暗里的狼藉一片。
风把手臂探进窗口,肥大而丰满
窗外的月色长驱直入
月色不过是月亮在夜晚的影子
月亮的脖子很白。
蚊子在池塘的水边完婚,我没有及时送上贺礼。
一只穿黑裙子的豆娘,去参加一条蛇的葬礼
我没有送上悼词。
多少生命的忙碌,我们毫不知晓
多少生命的悲欢,我们毫无体会
多少生命的无罪的证词,我们无法企及。
不知何故,残忍越来越多,惩罚却越来越少。
无辜越来越多,慰藉却越来越少。
对一个东北人来说
四川真是奇怪,都冬天了
那些树还绿着
河流还在泛着细碎波纹
远看像一面镜子,近看
是仍然活着的
一群水。
这个夜晚鼓声包围了我。
我既摆脱不了固体的挤压
也摆脱不了液体的冲刷。
我在固体上软硬不分。
我在液体里无法呼喊。
皮肤遭受放弃,而嘴巴拧掉开关。
光滑的夜晚,滑过瓷砖表面。
在紧凑的节奏中,我既能攀登
又能下潜。
我的腰部湿漉漉地
布满流线。灯光低矮。
你说,要有药,就有了药
要有飞行,就有了飞行。
飞行是苍天的呼唤。
一阵眩晕之后,鼓声止歇。
钢琴的黑白琴键,忘记踢踏。
我掉落在地表。下一首歌是什么?
夜晚還原成一个固体,堆在灯光下,
一半暗黑,一半清白。
它存在也不存在:
当你走到它面前,它存在
当你远离它,它隐入虚无之中,
仿佛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它并不是为你而出现
就像这个世界不是因你而存在一样
事实上,是你撞到了它而不是它阻挡了你
梦总是在你醒来之后闭口不言。
它始终在那儿,与世无争
它没有声音和光亮:
阳光明亮,它也明亮
而黑暗出现,它便也黑暗
而它又无处不在
有时有形,有时无形
它有形时,你可以绕过去
而它无形时,无论如何
你不可能避开它,进入光明
或者从深冬进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