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刘墉
台北的秘书打电话到纽约来,说我的舅舅因为痔疮住院,要她转告我母亲。
我考虑再三,怕85岁的老母亲为她弟弟担心,但觉得不说也不对,便还是告诉了老人家。
“他住院,告诉我干什么?”没想到老人出奇平静,“他病,我管不了,就好像我前些时也犯痔疮,他又管得了吗?大家都老了,谁也管不了谁。爱这些亲戚、朋友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多保重。”
读古诗,最爱汉代的《古诗十九首》。
那个战乱频仍、饥荒瘟疫不断的时代,妻离子别已经成了寻常事。想必每一个别离,都有着“牵衣顿足拦道哭”的剧痛。只是久了、常了,人在天涯,那激越的情怀也就淡了。
淡,不是忘,是不得不向命运低头,更是对人生兴衰聚散的一种领悟。
《古诗十九首》里就充满这种淡淡的思绪,淡得似乎不再有惊人的情节,淡得像是岁月空气的一部分: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想你想你,想得太多有什么用?徒然使我们更衰老而已。年岁都大了,只有彼此道一声:“自己珍重,多吃碗饭,多活几年……”
看着85岁老人平静地转過身去,径自到院子里种菜,又绕到前面的人行道上开始她例行的散步,让我想到这《古诗十九首》中的句子,想到孩子张着的苍白的唇、黄猫走进小小的铁笼、佛陀在菩提树下沉思……
(摘自《悲欢离合总是缘》 现代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