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悦
家里卧室的大衣架上,挂着一件女士米色圆领大衣,这是一件可以在春秋冬穿的大衣,颜色素朴,纯棉质地,手感厚重,通体大部分是米白色,在袖口领口各有一条浅浅的蓝色。端庄中有点素雅,这是妈妈生前最爱穿的衣服。
这件米色大衣的来历,可有点年头了,那还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妈妈刚刚五十出点头,也非常爱时髦,记得那时,她常常烫着齐耳短发,佩戴一串珍珠项链,但她从来不喜欢那种大红大紫的衣服,她说喜欢白色素雅不张扬。
那年,我刚参加工作,一次休息日的午后,我和妈妈闲来无事逛街,走进一家外贸精品店,她一眼就看上那件米色大衣,营业员殷勤地劝妈妈试穿一下,穿上之后,真的蛮好看的。她身材娇小,穿上大衣,好像瞬间高了些许;脸色白皙的妈妈,被大衣的米白色衬得更白了,但一问价格妈妈不得不脱了那件米色大衣,好家伙相当于她大半个月工资。这时,一个顾客因为刚买的衣服,过了一下水,便缩得不能穿,来退衣服,买卖双方争执不下,妈妈问营业员要了一把剪刀,一卷软尺及针线,现场改拆,那手艺弄得买卖双方都认为妈妈是个裁缝,结果皆大欢喜。经理对妈妈说,那件米色大衣可以让三分之一的价钱,妈妈笑笑说,谢谢,不合适。
再后来,妈妈和店家成了朋友,不仅帮助店家把缩水的衣服改大,还隔三差五带些老姐妹光顾店里。就这样,三个月后,店家把米色大衣包好,送到家里,并再三说,一直为妈妈留着这件她曾试穿过的米色大衣。推辞再三之后,妈妈不动声色地收下了。店家走了之后,妈妈立刻穿上米色大衣,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前后左右地看着镜子,开心极了。晚上,她给我和爸爸加了个菜,还倒了啤酒,妈妈开玩笑地对我和爸爸说:“怎么样,我要的东西不要钱,人家还要赔着笑脸送到家里。”爸爸高兴地说:“要不是你会改衣服,人家别说是送了,少一毛钱都拿不回家的。”听了这话。妈妈笑得更爽朗了。
说起妈妈会改、做衣服,那还有段来历呢!妈妈退休前是某汽车修理厂的仓库保管员,闲的时间多,她不怎么和同事聊天刮白,那时的人们收入低,通常只有新年才添置新衣服。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妈妈厂里的会计,在她面前炫耀一本关于怎么裁剪的书,妈妈如获至宝地借去,天天爱不释手地看,还用透明纸一笔笔描里面的裁剪图,但没几天,会计就来要了。妈妈求她缓几天,就三天的时间,妈妈愣是一笔一画把将近两百页的书全部抄了下来,所有的图都描摹了。
没过多久,我和爸爸就穿上了妈妈做的新衣服,起先是裤头,然后是短裤,再后是短袖夏衣,秋后长衣长裤等等。好像那个借裁剪书,没多久又要回去的会计,至今也没做出一条裤头。自那之后,每当我学习上有畏难情绪,抱怨出题太难、作业太多,妈妈就会举这个学裁剪的事例,教育我不要总埋怨条件不好,要下决心咬定不放弃,坚持不懈,就能成功。
光阴荏苒,我结婚喜宴的那天,妈妈就穿着那件米色大衣佩戴着红丝巾,作为男方家长致辞,台下的一众好友亲朋无不投以羡慕的眼神,我仿佛看见米色大衣的领口的蓝色条,也略微上翘,仿佛为妈妈微笑。
妈妈乳腺癌手术之后,第二个化疗周期,她穿着那件米色大衣接受化疗。我问她为什么穿这个时,妈妈微笑着说,上次接受化疗时,吐了很多,穿这件米色大衣,应该不会吐。我难过地低下头,瞥见大衣的领口蓝色条,也仿佛微微下垂,连它也为妈妈难过。
我儿子,妈妈的孙子壮壮满月酒时,她也穿着那件米色大衣,这次她围着一条黄色丝巾。尽管她拖着第四次化疗周期的病体,略施粉黛的面容还是透着蜡黄色,但在米色大衣的映衬下,还是做了较好的掩饰。
又过了三年,我和壮壮妈妈的婚姻走到尽头,当我拖着倦怠的脚步,回到家时,蹒跚学步的儿子跑到我面前,问我:“妈妈呢?!”我顿时泪流满面。壮壮对他奶奶说:“奶奶,爸爸哭了!”妈妈在我耳边低声问:“离了?”我点点头。妈妈进屋换上那件米色大衣,对我说:“洗把脸,带上壮壮,我们出去走走。”在路上,我没话找话地问妈妈,干吗老穿这件米色大衣,妈妈微微一笑,答道:“你老妈,我等我新儿媳給我买新大衣“我们母子俩都笑了。”
妈妈怀里的壮壮不解地问他奶奶:“奶奶,你笑什么?”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把宝贝孙子搂得更紧了,这时那件米色大衣的衣角也翘起来了。
妈妈病危时,我握着妈妈的手,满含泪水地对妈妈说:“妈妈我们等你好了之后,穿上米色大衣去国外旅游,我们都去,爸爸、我、你孙子壮壮。”妈妈有气无力地说:“瘦了,穿着不好看了。”我说:“好看好看,妈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妈妈走的那天,我给妈妈穿上的,是我请裁缝仿作的新米色大衣上路的。因为那件米色大衣已经有点点褪色了……
我特地把那件米色大衣,挂在大衣架最显眼的位置,在它的侧后便是妈妈满面笑容的遗像。我真想让妈妈永远开心永远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