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依宸
偷得浮生半日闲,漫步于西子湖畔,不禁又一次为这湖光水色所倾倒。西湖的美景总是常看常新,西湖的文化积淀亦是愈品愈醇,祖国的秀丽河山当真是“无尽藏”也。
信步湖畔,听水拍岸声空灵、纯净。这水,是苏东坡的潋滟水光,也是欧阳修的天容水色;是白居易的最爱湖东,也是杨万里的六月西湖。我时常觉得,西湖的水并非只是一汪碧潭,而像是一湖陈年的老酒,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大江南北的百姓游人共同酿造了它,历久弥香。“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美是杭州”,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纵然风光秀丽,可是以自然的鬼斧神工又何止于这一处的美景?但西湖不仅成了杭州的名片,更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这多半是由于西湖的文化基因。
行至断桥,游人如织。断桥一景,实在是所谓的文化基因的产儿,是民间百姓与文人士大夫共筑的一个梦。“楼台耸碧岑,一径入湖心”,借张祜的笔,断桥初露了头角;及至白娘子许仙的传说故事,断桥便添了一分挣破束缚,追求自由爱情的色彩。脚下的断桥是重建而成,已無往日斑驳痕迹。但转念一想:换一个时间,在同一地点,我也许正与苏东坡、白居易擦身而过,如此便有了脚下的多了一分珍惜。停步稍歇,只见西湖碧水澄澈,不远处近湖岸的水底有绿油油的水草随波摇曳,像是从古老中国戏台上走出来的水袖。我想起另一个桥上的身影,那是诗人徐志摩,他也曾如这般珍惜地走在另一座桥之上,见那一丛油绿,他动情地吟道:“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当然,我眼前的这一丛水草并不是康河中的青荇,但是我又想,这株水草真的不是那一株吗?断桥与康桥东西遥隔,但是古往今来人类的情感却又出奇的一致。这两座桥在建筑上并没有独特之处,但是经过文学的凝练,她们早已融成了一个情感结晶、一个文化符号,成了一块瑰宝。
过了断桥,便踏上了西湖三堤之一的白堤。此时正是三月,柳条初发,暖阳煦煦,竟是有幸一赏白居易最爱的“绿杨阴里白沙堤”的闲情。白堤的尽头便是林和靖的孤山和西泠印社之所在。梅妻鹤子的故事从小便是耳熟能详,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拜访这位高洁隐士。林和靖的墓碑题字极是独特——林和靖处士之墓,一个“处”道尽他一生风骨。墓旁梅树成环抱之态,长伴其左右。“疏影横斜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月黄昏”,我不禁念起了这句年少时就极喜爱的诗句,短短几字白描笔法,写出了月下梅林的静谧美好,也是淡泊自处的林逋的生活写照,读来令人口齿噙香。自孤山而下,过西泠桥,不远处便是钱塘苏小小之墓,上覆慕才亭,飞檐斗拱,极是精巧。再往前走则是岳飞之墓,“尽忠报国”四个大字醒目地刻于照壁处,秦桧等四个罪人的铜像面墓而跪,崇高与卑下鲜明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这一路所见,山美,水美,中华文化的荟萃更美。西湖之盛正是文化之盛,小小的西湖是中国文化人格的集合体。你看,忠勇如岳飞,是儒家人格形象的化身。那“岳母刺字”,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激励告诫;“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是一个大将报国的壮志,岳飞惨死和秦桧跪像则是善恶是非的昭彰,柔美的西子湖也有中华民族的铮铮铁骨。你再看,洒脱如林逋,洋洋一派道家风骨。史书记载,他孤高自好,淡泊名利,隐居孤山之上,每逢客至,他的叫门童子便纵鹤放飞,林逋见鹤必棹舟归来。这可不是一派仙人作风?
还有于西子埋香的苏小小,那是古代难得留影的芳魂。在那个女性地位卑下的时代,为功臣名士做碑立传不奇怪,但我们的西湖,还能容下身为艺妓的苏小小的一缕香魂,并且千百年来凭吊不断,本来就是一种大包容。更何况苏小小的身上还有着区别于传统女性的逆向审美,她的洒脱旷达,山水纵情,为后世留下了绝美的背影。这种超逸,比之古代女性的深闺紧锁,三从四德,不也更有魅力吗?抬眼往远处望去,保俶塔亭亭卓立,这原也是一个佛教建筑,是了,西湖边的宗教也是这种复杂文化基因的构成体之一。灵隐禅宗、南屏晚钟,佛教圣迹最多,自不必赘述。宝石山腰有抱扑道观,北高峰有财神庙——便是最超逸的道家也在西湖占了一席之地。这种多元与糅合,共同构筑了西湖的人文自然景观,正是所谓天人合一,自然与人文思想完美融合的典范,而这也正是西湖之陈酿余香不绝之原因吧。
偷闲半日,时光飞逝,即将回程之时甚至有些舍不得离开这美景胜地。想起白居易的一句:“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古今亦有同感矣。忽而转念一想,西湖之美亦是文化之美,又何须与实景长伴?于是释然一笑,对着西湖招了招手,只将眼前的良辰美景记于眼底,西湖的文化风骨刻于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