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维
受时代限制,马克思、恩格斯没有对生态问题进行过专题研究,也没有明确使用过生态文明的概念,但在他们的著作中,蕴含着批判资本主义工业化发展早期环境状况的生态文明思想。这些思想以唯物主义辩证法为指导,融合了当时自然科学尤其是生态学的最新研究成果,阐述了正确处理人、自然、社会三者之间关系的价值、规律以及进步状态,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本组成部分,这些思想为新时代我国开展生态文明建设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石。
不同于19世纪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认知,马克思、恩格斯突破了“人本主义”框架,认为自然界先于人类及其社会而存在,相对于人类的产生、生存和发展,自然界具有优先存在性。
第一,人是自然界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马克思通过对宗教的批判,把人从“天国”拉回“人间”,摒弃了人对自然界的“主人”意识,强调那些“现实的、有形体的、站在稳固的地球上呼吸着一切自然力的人”是“自然存在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恩格斯认为:“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是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并且和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起来的。”
第二,人类社会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自然界是社会产生、存在的前提和基础,先有自然界,后有人类社会,社会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从逻辑上讲,人类社会根源于劳动,根源于人与自然的关系,最终根源于物质的自然界;只有人类产生,才会有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社会才具备意义,这一切的前提是自然界的优先存在。人类社会的发展在于生产力的推动,而生产力体现着人与自然的矛盾,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从这点看,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也是自然史的组成部分,“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一个现实部分,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
第三,自然界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外部环境。马克思、恩格斯认为,自然界为人类的生命与生产活动提供了所必需的外部环境与资料。马克思进一步指出:“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地发生交互作用过程的。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应运而生。恩格斯也认为:“人们愈会重新地不仅感觉到,而且也认识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致,而那种把精神和物质、人类和自然、灵魂和肉体对立起来的荒谬的、反自然的观点,也就愈不可能存在了。”
从历史观的角度看,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思想始终表现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自然历史观,在实质上表现为如何在现实生活和历史视野中正确处理人、社会、自然界三者之间的关系,将人类变革自然的行为置于三者关系的整体系统中去考量,不仅关注人与人(社会关系)、人与自身(精神世界)的关系,更关心人与自然的关系,揭示出人与自然的辩证统一。
其一,人与自然之间相互作用、互为制约。一方面,人类产生于自然界,其生存与发展依赖于自然界,正如马克思所言:“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自然界为人类提供了空气、水、阳光等生活资料,也是人类制造房屋、车辆、服饰等生产生活用品的生产资料库。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离不开自然界所提供的生产条件,且无法改变自然界优先存在的历史事实,无法改变或摆脱自然规律的制约。另一方面,人作为价值主体,可按照自己的目的进行实践活动,把自然改造成为适合于人的需要的人化自然,使自然的发展服务于人类,体现出人的活动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体现出人的活动与动物活动的本质区别。
其二,人与自然的互动应遵循客观规律。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反复强调:“我们对自然界的全部统治力量,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地运用自然规律。”马克思主义认为,客观规律是指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世界的规则,是事物内部所固有的、本质的、稳定的联系。而且,“自然规律是根本不能取消的。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能够发生变化的,只是这些规律借以实现的形式”。人类在生产生活实践过程中,不仅要通过劳动认识、改造自然,更应尊重、顺应自然,正确处理好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勇于探索、发现自然界规律,善于运用掌握自然规律并服务于人类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违背自然规律、损害自然则必然损伤自身。人类的历史就是理解和应用自然规律的过程,“事实上,我们一天天地学会更正确地理解自然规律,学会认识我们对自然界惯常过程的干预所造成的较近或较远的后果”。
其三,人与自然和解是最高价值目标。恩格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指出:“我们这个世纪面临的大转变,即人类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两个和解”是人与自然、社会三者关系状态的最终理想境界,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能够达到的最高价值目标。“人与自然的和解”务必阻止人类以对自然的征服和破坏来寻求自身的解放,真正的“和解”必须合理地“支配和调节”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在必要条件下不断演进生产方式。“人类本身的和解”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解,这种社会关系通常以人与自然的关系加以体现,如生态环境问题意味着社会关系或人类活动方式的不合理等,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真正实现必须依托于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的改善才有可能。到那时,“需要和享受失去了自己的利己主义性质,而自然界失去了自己的纯粹的有用性”。反之,则如恩格斯所描述的人与自然关系的零和结局:“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了报复。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
马克思从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出发,将整个人类社会划分为三个阶段,即以“人的依赖关系”为特点的前资本主义阶段,“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资本主义阶段,“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共同占有社会财富”的共产主义阶段。每一阶段的递进,都进一步彰显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与统一,整个人类社会是一个人与自然关系不断和谐的文明进程,并最终走向共产主义生态文明的理想社会。
第一,资本主义制度存在双重异化。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双重异化指人的异化和自然的异化,而人与自然的异化又源于劳动的异化。马克思主义认为异化劳动使工人成为生产机器,“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的劳动是作为谋生手段的被迫的强制性劳动,因而它无法体现劳动者作为人的本质,只是资本家为最大化获取剩余价值的手段,其对工人的剥削除劳动外更体现在工人居住环境的恶劣。劳动的异化导致人的异化,人的异化造成了自然生态的恶化,从而导致自然的异化,农村人口大量聚集城市工厂,城市环境受到工业“三废”、人的排泄物的污染,矿物化肥的使用破坏了人和土地间的自然物质循环,自然异化反过来加速了人的异化甚至“人的死亡”。
第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生态危机的根源。资本主义私有制客观上造成了两极分化,促使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频发,集中体现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
首先,资本主义生产所需要的劳动力、土地、能源和原材料都必须从自然中掠夺,剥夺土地肥力以增加不断扩充的劳动力所需的粮食产量,肆意开采煤矿,滥伐森林,破坏了生态系统的平衡;其次,资本主义工业革命使科技水平大幅度提高,人类对自然界的改造能力在广度和深度上得到解放和增强,对自然的干预扩大,“如果不加以引导,将会变成过度生产,过度生产必然会造成对自然界的索取过度,超出自然界所能承受的限度,导致资源消耗、环境污染、生态破坏加剧”。再次,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市场本性必然导致生态危机的全球化。在私人利润的强大刺激下,资本主义市场的扩张性、掠夺性、残酷性通过掠夺全球资源和输出污染充分表现出来,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推进的生态殖民主义,以邻为壑,造成了全球自然资源尤其是发展中国家自然资源的紧张和枯竭,使全球生态环境遭受严重的恶化蔓延。
第三,实现共产主义条件下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人与自然的矛盾根源于人与人社会关系的对立与冲突,近代以来工业化环境危机本质上是资本主义制度性危机。马克思主义认为,生态环境问题是资本主义的不治之症,在资本统治下生态的难以持续性,与其经济、政治等矛盾问题一道成为奠定资本主义灭亡的客观基础。为了防止资本主义拖累人类,挽救自然,从根本上解决生态环境危机,就必须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彻底的革命性变革。这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解的首要前提,只有生产资料归社会所有,劳动不再被剥削,人压迫人的现象消失,人对自然的控制才能结束。在共产主义社会理想下,人类社会的基本特征是人与自然、人与自身“两个和解”的和谐社会,自然、人和社会三者构成统一的有机整体,消除城乡环境的分割对立,合理调节物质生产和人自身的生产(繁衍),妥善处理各项利益关系,建立起节约自然资源的生态型生产生活方式。如马克思所言:“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种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