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纾
上期回顾:
身陷职业低谷的律师闫椿,接到了一个朋友介绍的案子。闫椿万万没想到,委托人竟然是突然在她生命中消失多年、让她念念不忘的陈靖回。
陈靖回的一句“你不是曾放下厥词只为喜欢的人穿裙子”,让闫椿回想起那一年,她与陈靖回的初识……
闫椿醒来发现自己正在校医务室吊水,手里死死地抓着一件校服,看大小,是个爷们的。
校医看她醒了,照本宣科:“你是热伤风,有鼻塞、流鼻涕、头脑不清醒等症状,还伴有一定程度的炎症。口服药给你开盒康泰克,吊水两天。”
闫椿望了一眼吊瓶,心想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她送到这个庸医这儿来的?
她正琢磨着,有人进来了,黑白条纹的针织衫正好跟她手里的校服配成一对。她没想到,竟然是陈靖回,本来即将脱口而出的国骂都变成了:“你,你怎么……”
陈靖回黑着脸,看她醒了,把衣服从她手里拽过来 :“失忆了是吗?”
闫椿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友善”的意味。
陈靖回没待多久,拿了衣服就走了。
闫椿看了一眼庸医,庸医不负期望地告诉她:“你晕倒了,是陈同学把你抱过来的,还给你付了医药费。”
她不想知道医药费的部分,只想知道……
“那衣服怎么回事?”
庸医说:“你死抓着人家不松手,他就只能把衣服脱下来给你了。哦,還有,你啃他脸了。”
闫椿闻言只觉得五雷轰顶。
庸医说得很起劲:“啃得人家几次想把你甩下去,无奈你死拽着人家衣服,你……”
闫椿没空听他继续叨叨了,她把针头一拔,出了校医务室。
在楼外,闫椿碰上了冒冒失失的赵顺阳,他那一头的汗比一脸的痘还晃眼。
赵顺阳手里拎着面包,怀里揣着热牛奶:“我把你没吃饭这事忘了,给,先吃点垫垫肚子,晚上我弄两张假条,咱们出去吃小肥羊。”
闫椿把他怀里那瓶奶拿过来,插上吸管喝了两口。
赵顺阳跟着她走:“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做个胃镜。”
“我有病?”闫椿喝着奶,“你不是去找陈靖回了吗?怎么着,他说什么?”
赵顺阳一提这个就来气:“甭提了,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说什么让你亲自去要。我看他油盐不进,也没再废话。”
也就是说,陈靖回是因为赵顺阳找过他,他才在路过办公室门口时跟她说话的,看她身体不舒服,顺便把她送去医务室?
她喝着牛奶,想起为什么啃陈靖回的脸了,她是饿了啊。
“幸亏是脸。”她念叨。
赵顺阳听她嘟哝,凑近了一些,问:“说什么呢?”
“没。”
赵顺阳本来就神经大条,也没在意。
“大不了要是大头问你那字条写什么你就说你忘了嘛,反正他每次都拿你没辙。”
闫椿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赵顺阳一点都没听出讽刺来。
“把你撵出三中,那被985、211录取的第一批学生就少一个,他就算恨你恨得牙痒痒也不能不管校长怎么想。”
闫椿还是头一回在他嘴里听到这样的高论:“可以啊,也不是一直蠢。”
赵顺阳得意了:“一直很优秀,从未被超越。”
闫椿把奶瓶搁他手上:“行了,别吹牛了,你该回班上了。”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那大头就得扒了我的皮。”
赵顺阳想了想,觉得有理。
闫椿又说:“你回去看看老张回来没,没回就给他打个电话,说主任更年期又犯了,非要拿我杀鸡儆猴,要是还想看见他亲爱的左膀右臂,就赶紧回来。”
赵顺阳撇嘴:“你真恶心,还亲爱的左膀右臂,这几个字你是怎么说出来的?”
闫椿没搭理他,重新站在了主任办公室门前。
赵顺阳不明白:“你要是早想到老张这张王牌,干吗还要那张字条啊?我这又找沈艺茹,又找陈靖回的。”
闫椿也不知道,反正女人都善变,说不定她只是想让赵顺阳跑腿呢。
赵顺阳见她不说话了,也没再废话。
也不知道是赵顺阳效率高,还是张钊效率高,很快,闫椿就见到她亲爱的班主任了。他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恨铁不成钢,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张钊卷了教科书朝闫椿冲过来,到了跟前还是没有打下来。他跟主任不一样,主任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收手,他对闫椿是真疼爱。
闫椿嬉皮笑脸:“老大,这事不赖我。”
张钊瞪眼:“哪回都不赖你,你的意思是咱们老师都吃饱了撑的,就挑你一人欺负是吗?”
闫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有可能。”
张钊整整袖口:“行了,别贫了,回去上课吧。”
闫椿立马跟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起来。
张钊看闫椿风一样消失在视线里,呼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命,摊上这么个活祖宗。
他敲敲主任的门,主任回了一句“进”,他突然有点后悔自作主张把闫椿叫回去了。
主任看见张钊,比看见闫椿还头疼。
“又跟我保证来了?”
张钊的保证早被闫椿透支完了。
“没,我就是说一下,闫椿是文科第一名的好材料,咱们学校能不能在首大的录取名单榜上有名,她挺关键的。”
主任都听烦了:“人家首大也不是什么学生都收,闫椿这种货色……”
张钊没让他把话说完:“什么叫这种货色?你说话注意措辞,闫椿是我的学生,我为她骄傲。相反是你,身为主任毫无德行,就你能评上优秀主任那就有鬼了。”
他说完直接转身离开,没管主任一张脸红了白,白了又红。
开门前张钊又说:“我把她带回去了,不管她犯了什么错,都有我管束,用不着你越俎代庖。”
这件事到这里,就算剧终了。
张钊没有问闫椿是怎么回事,对她的信任就像春天的风,它一定会来,也一定能带来温暖。
闫椿也知道张钊为她承受了一部分,下午格外乖顺,赵顺阳弄到的假条也没有用。
正常九点半下晚自习,赵顺阳撺掇闫椿,说:“CF(穿越火线)?”
闫椿拒绝。
“那破网吧是不是就靠我们撑着业绩了?晚上这么美,能不能睡觉?”闫椿说完甩包走了。
赵顺阳的印堂突然有点发黑,冲闫椿喊:“之前哪回不是你要通宵打CF的?”
闫椿家在市里,离学校也近,就走读了。
她家在东城百花齐放小区5号楼5单元605,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闫椿她妈祝自涟的陪嫁,除了这套房,再没别的陪嫁了。
闫椿进门就看见祝自涟在看报纸,很认真,要不是知道她有白内障,闫椿都要信了。
祝自涟看过来:“放学了啊。”
闫椿浅浅地应了一声,走到厨房,菜一如往常地洗好了,规整地放在案板上。她随手拿起一个土豆,熟稔地削皮,切丝,秀了一把刀工也秀了一把速度。
炒完两个菜,闫椿把馒头从蒸屉里拿出来,摆在盘子上,然后数出两副碗筷。
“妈,吃饭了。”说着,她给祝自涟倒了杯热水,“今天没汤,喝水吧。”
祝自涟拿起一个馒头,也不顾烫,撕下一块递给闫椿:“今天小舟給我打电话了。”
闫椿接过来,搁进嘴里,她当然知道。
“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就说你在学校表现挺好,好像那个什么期末考试,文科又是第十名。”
闫椿略有停顿,缓解了下嘴里的空间:“嗯,前十守门员。”
祝自涟对她的学习也不大操心:“你知道为什么你理科更好,我却一定要你学文吗?”
闫椿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她都快要给自己洗脑成功了——她学文是因为喜欢历史。怎么祝自涟又旧事重提?祝自涟就必须得让她记得,是亲妈改了她的分班申请书?
祝自涟丝毫不管闫椿什么反应:“因为你那个挨千刀的爹就是理科男!”
闫椿没胃口了,放下筷子 :“明天晚上我有事,你自己做点东西吃。”
她往房间走,还没到门口,祝自涟的拖鞋就扔过来了,正中她的后脑勺。
“你就不管你妈了?”
闫椿面无表情:“我总有被事情绊住的时候,你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你女儿迟早会长大,也迟早会离开。
这句话闫椿没说出口。
回到房间,闫椿把门关上,靠在门上,看着从那一方窄窄的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姥姥当时是怎么对她的来着?
哦,对,姥姥告诉自己,祝自涟因为被闫东升抛弃,精神出现了问题,要尽量依着她。
闫椿的人生就是在那时候被改写的。
她的底子是这样,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她从来随心所欲,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闫椿把外套脱下来,一个纽扣不知道从哪儿掉出来,她一眼就看出来不是她的,二眼就看出来是陈靖回的,完全没给1.5的视力丢人。
陈靖回怎么跟雷锋似的?做点好事还留下证据。
她把那枚纽扣拿到月光下,看了一会儿,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有钱人的纽扣也是塑料的。
她随手把那扣子扔进垃圾桶,拿着毛巾去洗澡了。
次日,闫椿一到学校就看见桌上有个牛皮纸袋子,打开是瓶装的三元牛奶,还有两个酱牛肉烧饼。
她正想问问是不是赵顺阳买的,他已经站在她旁边阴阳怪气地说话了:“谁给买的早餐啊?”
那就不是他了。
闫椿掰开一块烧饼,吃得毫无心理负担。
赵顺阳没完没了地叨叨着:“比我这个万年老三来得都早,怎么,这个送你早餐的人还怕被看见?”
闫椿本来是没必要跟他解释的,但他一直叽叽喳喳实在太烦,就给他分析了一下:“我在学校什么人缘你不知道?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再加上成天跟你混在一块儿,我屈指可数的几个小粉丝都要脱粉了,所以这个,不是爱心早餐。”
她还特意加重了“爱”这个字的发音。
赵顺阳勉强接受这个理由,可是……
“万一有人不知道你不是东西,就看你长得还挺好看,说不定也会偷偷做这种事。给你买个早餐,给你送个热水袋什么的。”
闫椿瞥了他一眼:“就你满世界宣传我丧尽天良的频率,全学区能找出一个不认识我的都难。”
赵顺阳“嘿嘿”笑道:“也是。”
闫椿吃完一个烧饼,喝了一口牛奶,说:“这个牌子的牛奶,咱们学校附近只卖盒装和袋装的,瓶装的只供应给东山区那边的社区。而咱们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即使是市里的学生,也只允许距离学校三条街以内的走读,所以,这人不是学校的。”
赵顺阳就更想不通了:“校外的谁,隔壁一中的?”
闫椿说:“这早餐正好在我犯病的第二天出现,那就是看到我昨天那副颓样了。”
赵顺阳眯起眼,不确定闫椿昨天见没见过他,却还是说:“你别告诉我是陈靖回。”
闫椿怎么就有赵顺阳这么个蠢得感人的朋友?
“刚说不是学校的,陈靖回不是学校的?”
赵顺阳一愣,挠挠后脑勺:“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吗?”
这时候,上课铃没眼力见地响了,赵顺阳带着疑惑回到座位上。
“下课告诉我哈。”
闫椿喝了一口牛奶,话说到这儿就好了,闫东升的名字能不提还是不提的好,她本来胃就不好,省得犯恶心。
早在看到瓶装的三元牛奶时,她就知道是住在东山富人区的闫东升送的了。
要是这天底下所有的错误都能用一顿早餐弥补,那还有法律什么事?当然,法律也不是什么都能管,比如抛弃妻女的人就不能通过法律的手段让其付出代价。在一段失败的婚姻里,法律能做到的仅仅是保护财产而已。
闫东升的早餐,闫椿吃了,不吃白不吃,恶心的是人,又不是饭。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周五,早餐就没断过。一天换一个样,看得前后桌的女同学垂涎三尺,觉得这可能是并不温暖的春天里,最温暖的呵护了。
赵顺阳一直没从闫椿嘴里明确知道这个人是谁,就自以为是地认为是陈靖回。
閆椿任他猜测,也不解释。
算起来,她之所以会被大头拎到办公室教育,还不是跟在陈靖回身后的小姑娘太多了,她又是那种对弱势群体不能袖手旁观的人,说是陈靖回的锅,也不是全然不对。
周五下午,距离这星期的校园生活进入尾声还有一个多小时,不过是两节课的时间。
赵顺阳喝着瓶装奶茶在楼道里晒太阳,搭在栏杆上的手跟用了飘柔一样,乌黑亮丽。
闫椿出来看见他还挺享受。
“干吗呢?”
赵顺阳闭上眼:“我在享受这个星期里最后一抹降临到校园的阳光。”
“说人话!”
赵顺阳:“你不觉得这个星期太无聊了吗?”
“比如?”
“比如居然没有一个回家反省的。”
“那是因为那群回家反省的还没回来。”
赵顺阳想了想,也对,不过……
“某些暗度陈仓给你送早餐的人还在学校呢。”
他在说陈靖回。
闫椿真不想纠正他:“‘暗度陈仓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赵顺阳难得不想接她的话。
说到陈靖回,闫椿问赵顺阳:“他上回打架,大头是不是说让他反省一个星期?”
赵顺阳挑眉:“还说不是暗度陈仓,你以前关心过谁?”
闫椿很坦然:“他这是明目张胆地无视大头的权威,整个行为引起我极度舒适,打听两句怎么了?你高一入学让人偷了学费也是我在茫茫人海中给你揪出那个贼子的,我这不是关心你难道是母爱泛滥?”
赵顺阳瞠目结舌,他的反应能力和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持他迅速消化闫椿的话,可他还是听出来了。
“不要以为我反应慢就不知道你占我便宜。”
占便宜?
闫椿又看了一眼他黑得发亮的手:“我还是有最基本的审美的。”
赵顺阳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闫椿看了一眼快要落下去的太阳,回到班里,老实混完两节课,就放学了。
整个学校就没有比这会儿更热闹的时候了,那些“死”了一个星期的人,全部活了。
闫椿拎上包往外走,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本来是想扮帅,结果摸出来五十块钱……被赶上来的赵顺阳看见,抢走了。
“请客,请客!我要吃米线,过桥的那种,多加一份荤菜的那种!”
闫椿正好也饿了,就没反对。
从学校南门出来,往前走,两百米处有个小胡同,胡同里有驴肉火烧,还有过桥米线。
平时受地理位置影响,生意惨淡,一到周末,就看见一颗颗攒动的脑袋了。
赵顺阳人长得横,说话办事都横,大手一挥就让学弟学妹们给他腾地方了。
闫椿坐下来,一阵风吹过来,正好把驴肉的香味吹进她鼻腔里……她突然想吃驴肉火烧了。
到驴肉火烧摊位前,老板冲她笑:“姑娘吃什么?”
闫椿抬头看屏幕上的菜单,板肠还不错吧?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声,有人抢先了。
“老板,来两个板肠火烧。”
老板利索地从烧饼炉子里取出两个火烧:“好嘞。”
闫椿扭过头,哟,这不是陈靖回的那个小跟班吗?
看见他的还有赵顺阳,米线都不吃了,走过去:“今儿就你一人啊,你老大呢?”
闫椿不喜欢什么“老大”“小弟”这种年代感颇强的称呼,文明社会,叫个“同学”不好吗?
她今天兴致缺缺,而且板肠火烧还没吃,就看他们表演了。
赵顺阳一看闫椿没制止,当她默许了。
和那人一道来的也没袖手旁观,一个劲拉他:“回哥不在,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一带的摊贩对这些学生打打闹闹已经见怪不怪了,老板从容不迫地给闫椿上了火烧。
闫椿吃完一个,看了一眼现场,赵顺阳稳居上风,举手投足间颇有点二百五的风范,渐渐的,边上聚了人,不敢靠太近,却也管不住双脚往前蹭,还有拿手机偷拍的。
这就很没品了。
闫椿把最后一口驴肉火烧吃完,把那人的手机拿过来,删了照片,还特意检查了一下视频。
那头赵顺阳也鸣金收兵了,弹弹裤腿的土:“舒坦。”
闫椿把包扔给赵顺阳:“周一给我带来。”
“你直接放学校不就好了?”
“你以为张钊在教室安摄像头是为了美观吗?他是想看谁放假不带作业回去。”
赵顺阳如梦初醒:“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闫椿撇嘴,她看起来很像一个善良的人吗?
赵顺阳看着闫椿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走,问:“你干吗去?”
闫椿没答。
闫东升要结婚了。
早在一个星期前,闫椿就从歧州市的新闻联播上知道了,通过几个晚上细针密缕地调查,终于让她知道婚礼在哪里举行。
也不怪闫东升保密得密不透风,实在是祝自涟的杀伤力太大了,连续搅黄他两次恋情,歧州记者评价她是“闫东升幸福路上的绊脚石”也不算人身攻击。
闫椿作为闫东升的亲闺女,虽然他没有尽过一丁点父亲的责任,但也对他赋予她生命铭感五内,不去现场露个脸,都不能抒发这一腔激动。
婚礼在歧州市东六环的一家温泉酒店举行,场地烟雾缭绕,看不清楚彼此的脸。
闫椿乘公交车,倒了三趟,全程三个半小时,总算赶在晚上八点的典礼前到了,还客随主便地换了身泡温泉专用衣裳。
走进宴客厅,闫椿找了个位子坐下,接过服务员为女顾客准备的长衫。
八点整,司仪开始走程序,在他声音高亢的主婚词中,两个小花童开道,领着新娘子从舞台正对面的红色大门里走出来,四个伴娘紧随其后。
看得出来,她们精心排练过,每一步都恰到好处,T台两侧踩点的礼炮声也为整个婚礼增添了不少氣氛。
闫椿免不了想,闫东升当年给过祝自涟这样一场婚礼吗?
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家里有关闫东升的东西,满打满算一个整理箱都还有富余,可想也没什么美好的回忆。
她正想着,身边空位上坐了人。
闫椿本能地抬眼看过去,哟,还是熟人。
陈靖回一身白衬衫黑西裤,少年老成的模样像是一枚手榴弹,炸得她一颗少女心七零八落。再看看左邻右舍,粗粗一数,他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场合吸引的妖魔鬼怪不比她少。
出于对一件美丽物品的尊重,闫椿给他倒了杯茶。
“你是在跟踪我吗?”
陈靖回高高在上的灵魂是不会允许他跟闫椿这种女土匪说话的。
闫椿没等到他的回答,也不气馁,干脆拉着椅子坐近一点,逗他 :“你干吗跟踪我?”
陈靖回的脸被舞台的光铺满,在闫椿说完这话时,竟然闪过一丝赧然,但他也不是什么善茬,能好好说一句话的时候屈指可数。
“你可以去买一本《自知之明》。”
闫椿不蠢,听得出他的讽刺,可又有什么关系?
“讲什么的?”
陈靖回喝了一口她倒的大麦茶:“类似于厚颜无耻的自我修养,这书在没皮没脸的人群里,销量非常可观,我觉得挺适合你,也不贵。”
闫椿横了那么多年,身边能跟她贫两句的寥寥无几,她浅笑:“那你买来送我啊。”
陈靖回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没忍住,扭头看她,她一双眼就钻进了他的视线里。匆匆一眼又别离,自然无半点差池。
要不是闫东升要给新娘子戴戒指了,闫椿一定再跟陈靖回多聊两句,可这个模样的陈靖回实在少见,闫椿在站起时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用手。
她发誓手不是故意的。
平时连根头发丝都不带乱的陈靖回差点没把眼珠瞪出来,低喝一声 :“你找死?”
闫椿绕到他身后,双手穿过他的脸侧,不细看以为她是从后面抱住他,其实她只是丢了东西。
她在陈靖回耳畔说:“你再在我面前穿一次白衬衫试试!”
说完,她拿上东西,高高举起:“还是用这枚戒指。”
闫椿的声音不比司仪小,话毕,她赢得了最大的尊重——万众瞩目。
闫东升看见闫椿,脸都白了,把新娘子护在身后,两道剑眉拧起。
“保安!”
闫椿沿着新娘子走过的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一对新人面前,打开手里的盒子。
“恭喜啊。”
闫东升拽住她的胳膊,小声说:“椿椿!你要干什么?!”
闫椿挣开他的手:“别紧张,我只是来给你送祝福,顺便告诉你这位新娘子一句话。”
保安来得及时,在他们上台时,新娘子伸手制止了他们接下来的动作,对闫椿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闫东升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也不允许她继承她妈的衣钵,破坏他的婚礼。
“保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拉下去!”
闫椿手快,把新娘子拉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新娘子怒火中烧,把盖头拿下来,砸在闫东升脸上。
“你干的好事!”然后愤然离场。
台下一片混乱。
陈靖回所在的方位只能看见闫椿的背影,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就是觉得她毁了别人婚礼,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很快,工作人员带着闫东升的歉意来疏散宾客。
本来参加婚礼的都是闫东升要巴结的,或者是要巴结他的。现在他后院着了火,感情问题被搬上台面,不仅能看热闹,还能让他欠了人情,怎么想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就给了他一个面子提前回家了。
整个会场只剩下闫椿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闫东升。
闫椿抽给他的两张纸巾从他头顶飘下。
“擦擦你廉价的汗水,看起来跟真的紧张一样。”
闫东升站起来瞪着她,早没了道貌岸然,只剩下一副撕破脸的伪君子嘴脸。
“你跟你妈一样,自己不上进也拒绝别人上进!”
闫椿觉得好笑:“上进的前提是自己付出努力,不是杀死别人还踩着她的尸体达到你的目的。”
“我踩着谁的尸体了?!啊?!谁的?!”
闫椿也不介意跟他掰扯掰扯:“从祝自涟嫁给你那天起,就爱你像是爱生命,她把娘家掏空来为你实现你那荒诞不经的事业。你不满足,又把她所有房产变卖,连祖上的四合院你都哄了她抵押出去,然后拿着这些她对你的‘爱去碰瓷富家小姐。一个又一个,你把她弄成一个一天到晚紧张兮兮的神经病,自己倒是爱情事业双丰收,试问这是什么道理?”
话说到这份儿上,闫东升已经视脸皮为无物了。
“她蠢!她乐意!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闫椿也觉得祝自涟蠢,可蠢就该被欺负吗,这世界还能有点底线吗!
“她乐意,我不乐意。”
闫东升就是知道祝自涟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才在距离上一次被她破坏两年后的今天举办婚礼。为了安抚她们娘俩,他甚至作为家长去了闫椿学校,还给她买早餐,就是希望她念在他们还在一个户口本待着的情分,放他一马。没想到,祝自涟下岗了,闫椿上岗了。
他看闫椿摆出一副要跟他斗到底的架势,说不怵是假的。
“椿椿,我错了。”
瞧瞧他信手拈来的楚楚可怜,闫椿但凡心肠软一点,就信了。
“收起你这套,我没那么好骗。”
闫东升也不费劲了,脸变得比天都快。
“你们娘俩要是铁了心搞我,我也不是没办法应对。”
闫椿好怕哦。
“我告诉你的新娘子,你還没有跟前妻办离婚手续,所以才不能跟她领结婚证。你心里知道,祝自涟不放过你,是因为你出卖了你们之间的感情,伤害了她对你的一片真心。而我,就想要回那套四合院。”闫椿面无表情。
闫东升的脸一下子白个彻底。
闫椿早把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
“你拖着祝自涟不办离婚手续就是知道她疯了,但祝家人没疯,只要你提离婚,便会跟你就财产问题一一说清道明,稍有对不上的,便会闹上法庭。你好不容易洗白了自己,在上流社会分了一杯羹,你是不会离婚的。”
闫东升只生不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闫椿成长成什么模样,今日她在他的婚礼上“大放异彩”,还真是叫他应接不暇,偏偏她还有备而来,他只能跟吃了黄连一样,被她打得叫苦不迭。
闫椿还没说完:“只要你把四合院给我,其他的就当我们积德行善了。”
闫东升不敢信她能做这个主,要不是祝家已经迁居海外,是连他的命都不会放过的。
“你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女孩,说话有什么分量?”
闫椿接着说:“我以祝自涟的名义找了律师,起草了一份赠予协议,协议里除了那套四合院,其他房产、铺面和钱财都给你。就是说,你只需要把四合院还回来,我们就跟你到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如果是这样,那把房和车都抵押出去换回四合院给她也值啊,闫东升心里盘算着。
“附加一条,你要在电视台公开对我道歉,挽回我的名誉,并跟我的未婚妻解释清楚。”
只要可以彻底摆脱这个男人,把四合院拿回来,她没意见。
“可以。”
就这样,闫椿带着胜利果实回家了。
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虽然她也知道,祝自涟不会允许她自作主张,可她现在都经常分不清小猫和小狗,又能为自己做什么主呢?
反正拿回一件是一件,一件不拿就一件都没有。跟闫东升这种毫无道德底线的社会败类纠缠不清,搭进去的只会越来越多。
陈家的车上,陈靖回和父亲陈茂坐在一起。
陈茂回想起刚刚在婚礼上那一幕:“这位部长,故事有点多啊。”
陈家世代从商,钱多却不粗俗,早在陈茂父亲那一辈就教育孩子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到他这一代,颇有成效,就是隔辈宠太严重——陈靖回从小被爷爷开小灶,聪明是聪明,可也实在太招摇,要不是生得好看,就冲他目中无人那个德行,也早上了报纸,被唾沫淹死了。
对于闫东升他们家这场闹剧,教风严谨的陈茂,也只说了那么一句。
陈靖回的浮想却止也止不住。
闫椿碰到的那个地方,现在还火辣辣的,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浑蛋的女生。
她在学校什么做派他也听过,跟他一起被称为“三中门神”,可事实上,他们并未打过交道,平时也没打过照面,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种并不相干的关系。
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的星盘撞了,接触频繁得有点超越普通同学之间的关系了。
她在他脸上喷优酸乳那次,他没当回事,反正学校里利用各种突发事件引起他注意的女生只多不少。后来把别人的字条说成是她的,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陈靖回路过主任办公室看她晕倒,她揪住他不松手,他不得已把她带去了医务室,当时多看了她几眼,长相可以算十分,可不修边幅这一点又给她减了两分。
之后便是枯燥无味的校园生活。
一直到今天,陈茂强行带他来参加这个刚刚走马上任的部长的婚礼,他被闫椿占了便宜,才确定一件事,看来他们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朝夕相对了。
反正他以后会躲着她走的。
下期预告:
决定躲着闫椿的陈靖回怎么也没想到,闫椿是打定了主意缠着他,校门口、教室、食堂……到处都有闫椿的身影。渐渐的,陈靖回默许了闫椿出现在他的身边,对她的敌意也少了几分。只是陈靖回不知道,闫椿偷偷买了一条防丢绳,准备找个机会给他戴上。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2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