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车

文 / 黄兴国

我家购置的第一辆二手车，不是汽车，而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在父母亲争论、纠结了许久才咬牙买下的一辆自行车。看那车身油漆斑驳的样子和前后轮的挡泥板松松垮垮的状态，没准儿是谁从解放战争时期骑过来的,也没准儿还是三手甚至四手的呢。尽管是一辆老旧的自行车，但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而言，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投资，也是一个不小的奢侈品。没办法，因为父亲要经常去到二十几公里以外的矿上参加劳动改造，披星戴月的往返实在太辛苦了。可不能小看了这辆破旧的二手车，它不仅陪伴了父亲风风雨雨的十几年，我初学骑车时也是由它磕磕碰碰地陪着，更为重要的是它还曾救过我一条小命！所以，当它实在动弹不了时，便被父亲安置在院落的一隅，并用一块油毡布把它罩住。某日，母亲唤来一个收破烂的询价，那人欲以废铁收购，买卖双方正在讨价还价的当口，刚巧让下班回来的父亲撞到，买家被父亲十分不悦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这辆旧车救过我家老二的命，不能卖！直到几年之后父亲调动了工作要搬家时，才发现油毡布下面的那辆二手车实在拎不起来了，这才忍痛放弃。

说它救过我，那还是发生在我五岁时的某一个夜晚。那天我的肚子疼痛难忍，无法入睡。母亲以为我白天吃了不洁的食物或是着了凉，在闹肚子，便让我抱着枕头压痛。尽管我把身子佝偻成虾米一般紧紧地揽着枕头，但疼痛却依然不减……半夜时分，我迷迷糊糊听见屋外面父亲的呼唤和着敲门的声响，母亲从梦中惊醒，急忙起身去开了门，并诉说了我的状况。父亲急切地走到床前，伸手摸着我的额头，吓了一大跳——发高烧了！根本顾不着责 备母亲，抱起我登上自行车就奔往矿务局的二分院。值班大夫凭着经验即刻做出了初步判断：赶快到总院去，一刻也不要耽搁！父亲一手扶着我，一手撑着车把，奋力骑了十多里，把我驮到了峰峰新市区的矿务局总院。然后便是值班医生、主治大夫、护士一通忙活……后来才知道，我所患的是急性阑尾炎，距离穿孔的时间最多不过十几分钟。这样的急症不要说发生在医疗条件十分落后的几十年前，即便是现在，如果诊治不及都会要命的——好悬呀。也算是机缘的巧合，也好像是冥冥之中的我命不该绝！其一，远在二十多里下矿劳动的父亲，当晚并非周末本不该在半夜回家；其二，父亲具有一定的医学常识；其三便是那辆二手的自行车。所以父亲才一直不肯卖掉那辆连废铁都不够纯粹的二手车。

我家第二次购置的二手车，也是自行车，是时隔四十多年的一种无奈之举。

在大学毕业留校任教的两年之后，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辆崭新的“座驾”——自行车，一百多块，两个多月的工资。满足我快捷地东跑西颠之余，同时也让我陷入了担忧“财产”安全的焦虑。当时我住集体宿舍，又在楼上，不仅上下搬弄麻烦，宿舍里也容不下它，所以，每当夜晚我都会为它的安置而忐忑。可千算万算，也算不过以偷盗为生的“专业人士”，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细算起来，自留校工作的二十多年来，我不慎丢失的自行车，按照统计学的计算方式，其结果是：平均每年丢失1.6辆车，且每辆车均在八成新以上，每辆车子若折合成人民币200元，二十多年下来总共丢失人民币7000余元。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有的车子在我的臀下生辉不过几公里，便易主他人了。让人匪夷所思并万分愤慨的是，这些自行车大多“丢”在了我工作的大学校园里，且多数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若说我“不慎”，那才叫冤枉，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上锁并尽可能地隐匿在不显眼的暗处，或者故意混杂在横七竖八的自行车之中，却还是无处保全其身。

为了抑制太过猖獗的盗车行径，也是为了市民们的财产安全，各地市先后设立了专门的管理机构，为人们新购置的自行车办证，并在车子的车把上打上钢印。但对于我来说，也是无济于事。

也不知有多少次，同事和学生劝我，不要买新车，到二手车市上买辆旧车，花不了几个钱，风里来雨里去都不吝，穿梭于行人之中也不用拨弄铃铛，丢了也不心疼。但我一直把这些话当作耳旁风，总觉得，既然开不起汽车，自行车还是应该讲究一些，一来坐着舒服，二来蹬起来省力，再者看起来也顺眼，也对得起大学教师的身份。这不，刚买了没几天的车子又丢了。实在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就好像我是个贼似的，回到家又遭数落，真是即丢车又丢人。悄悄地步行了几天，唉！太辛苦了。实不忍再掏腰包里的钞票去购新车，便打起了二手车的主意……

说来也巧，一个管我叫姨夫的大男孩儿，说认得一些小商贩，可以买到物美价廉的二手车，夫人征求我的意见，我犹豫了片刻便应允了。不几日，她一口气买了两辆，并打电话告诉我，200元钱两辆八成新的二手车——划算。

我终于不用起大早走着上班了。

第二天的早晨，我非常从容地吃过早饭，下楼打开地下室的门，赫然看到排着两辆在暗处放着光的自行车，喜出望外！

推行到地面上，仔细打量，才发现有许多瑕疵。车架上虽然贴着崭新的“捷安特”的标签，但车把上的塑料把套契合度不高，明显不是一个品牌，用手轻轻地抚摸光亮的油漆表面，能感觉到许多细细的沙粒，车大梁上竟然还有磕碰过的坑。再仔细去看，油漆下面原本的铁锈都不曾被打磨掉……骑上更是难受，嘀里当啷、松松垮垮的不说，车圈都是拢着的，骑在路上犹如蛇行一般。心想：这哪是什么二手车呀？分明就是拼凑起来的杂牌车。哼！没准儿车体的某些部件还是从我自己丢失的车辆上肢解下来的呢……

忽然想起，几天前电视上的一个节目中，有位警察郑重其事地告诫公民，不要购买没有手续的二手车。这样的话，购车者便从另一个方面刺激了盗车的销赃市场，长此以往盗车行为便更加猖獗……

瞧瞧！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不小心我还助纣为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