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俞挺
编辑:张羽
天空沼泽
未来方城Plug-In Future 是由Wutopia Lab 应爱范儿ifanr 邀请设计的装置建筑,在广州市天河区天寿路35 号的未来社。这个只存在了短短几十天的装置,在主持建筑师俞挺和项目建筑师李灏的努力下,在未来社和广州聚一脚手架工程有限公司的参与下,成为广州的一时之景。
编者按:“快闪”可以视为一种短暂的行为艺术,是2000 年才开始出现的一种真正属于新世纪的表现方式。在建筑设计行业中的一种表现形式,就是一段相对不长的时间内,在某个位置出现某个建筑装置,表达某种想法。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日本山顶寺庙的空地上的一个透明玻璃茶室:3m2的一个透明房子,通过阳光、空地、寺庙建筑、经声佛号,和茶室内的僧侣、矮桌、茶杯、花瓶、绿叶或野花等元素以及一期一会的完全透明化,在短暂的时间里,让茶道的艺术和建筑的魅力融合升华。
俞挺是70 后建筑师中最有创造力和冒险精神的。他把设计当作探索世界的工具,把自己的思想当成一个“试炼场”。他在对待目前既是工作又是爱好的设计的要求之一就是:有意思。这个“有意思”非常主观,在俞挺看来,新的、奇的、好玩儿的、他没做过的、他感兴趣的、业主信任他的等等大致都能归到这个范畴里面。
于是,爱范儿找到俞挺作为主持建筑师来设计这个装置实在是太合适了——俞挺把原本的“精致”内涵改成“极致”内涵,更加符合装置建筑所在地广州给人的印象:朝气、蓬勃、野蛮生长,又现代、潮流、永不服输。这种骨子里的劲儿是承载厚重文明的北京、永远精致自矜的上海以及底气尚且不足的后起之秀深圳所没有的。
正如俞挺所说:未来方城其实是一个复杂的小实验,是现代文明表现的一种态度。或者说,是他自己某个想法的实验,对城市、对发展、对文明的某种态度。但是,一个建筑师的视角,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时代观察者的视角,只不过是他们选择了一个并非大众的表达语言。
入口街景
Wutopia Lab 受科技媒体爱范儿的委托在广州未来社以120 吨钢材用30 天建造一个只存在30 天的占地约10638 平方米的大型类城市装置——未来方城。
最开始,爱范儿希望我在广州未来社用30 天造一栋房子。U 型未来社透着一股让建筑师极度舒适的理性。极简主义的灰白色的墙面,完整的落地玻璃橱窗,精美的复古花砖。入口的花房里姑娘们在专心的制作手作,内院的台阶上是咖啡厅的外摆,“过去未去,未来已来”的未来社安静地藏在广州的闹市之中。
但这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广州给我一种永远蓬勃生长的力量,所以我决定疯狂一点。我对爱范儿说,与其可控地造一座精致的房子,不如看看我们的极限在哪里——用30 天建造一座尽可能大的城,存在并生长30天,然后拆除。人,就要试试自己的极限。
《看不见的城市》轻盈城市之四中有这样一段描述索芙洛尼亚:“两个半边城,一个是永久固定的,另一个则是临时的。时限一到,就会拔钉子、拆架子,被卸开、运走,移植。”我决定延伸“索芙洛尼亚”的概念。用临时的城去包裹永久的城(未来社)。这是围塑而不是对称。
我评估了一下,只有用脚手架作为建构要素才能包裹2000 平米的未来社并进一步扩展到1 万平米的场地。临时性的脚手架密度不够则无法创造建筑的体积感,而铺满在场地上的脚手架的价格其实最后并不便宜。于是我决定用柔然的布来包裹一部分脚手架。没错,这就是对偶。坚硬、封闭、实体、永久的白色的水泥未来社被柔软、开敞、框架、临时的黄色铸铁装置所包裹。爱范儿把它命名为“未来方城”。于是,作为“上句”的实用的未来社藏在作为“下句”的玩乐的未来方城里了。
旋转木马
广场
脚手架的方案进一步使我联想到了上世纪60 年代电报电讯派Archigram 提出的一系列用计算机控制城市的提案。在这些提案中可移动的元素可被插入到一个“巨型结构”(megastructure)服务框架中,从而应对不断变化的社会条件,合称为Plug-In City。我可以把脚手架变成一个巨型结构的片段,而我所希望的生活和功能场景可以作为插件插入未来方城。
我相信一个有生命力的城市是复杂系统。而复杂系统绝不是一个人构建出来的。我邀请爱范儿的员工和我的项目建筑师一起把他们的想法作为子系统以插件的方式插入方城,然后作为系统的各个部分,最终有机结合共生成为来来方城。
“We don't stop playing because we grow old;
we grow old because we stop playing.”
——萧伯纳
这是“真心”,一处在木质地板上切割出的心形内填海洋球的下沉局部。具有符号性与仪式感的心是“未来方城”这座虚拟城市的“心脏”。
All the world's a stage,
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They have their exits and their entrances,
And one man in his time plays many parts,——莎士比亚《皆大欢喜》
青山看台是未来方城里一座由脚手架、木板搭建成的“山”,一个被竹子、白兰树围绕的空间。这里开放又宁静。冥想、静坐、看书、谈话,我们可在风拂过竹叶的沙沙细响中享受自然。而高筑架子犹如舞台,在山上小憩的人,也成为了别人的风景。
这个能够自动开合的玻璃盒子内有沙发、地毯,还有一面粉色的花墙。因为每一个城市都会留存我们的幸福瞬间,每一个城市都会有地方留驻我们的快乐时刻。在未来方城这个虚拟、微型的城市,我们用一个漂亮的玻璃盒子来隐喻人生的一种幸福。空无一人,精致且静止的盒子好像一艘时空梭,“打包”带来了一块巨大的静态的时空果冻,将切下的一刻封存其中,固定好供你欣赏。
谁曾坐过那沙发?谁又曾嗅过玫瑰花?谁能来讲这个故事?曾在这里停留过的人,现在又在哪?每次我看到这个场景,我总会想起 Nat King Cole 的歌:“Stay as sweet as you are。”
一眼看不尽的路,光影交错。
不重复的旋律,是风与铃的协奏。你是迷宫。
复杂又通透的迷人角色。
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心灵庇护所。由紫色脚手架和白色风衣布做成的光影迷宫是未来方城里的神圣空间,适合发呆、听风、思考,还有在这里需要慢慢走。
I see at intervals the glance of a curious sort of bird through the close set bars of a cage: a vivid, restless, resolute captive is there; were it but free, it would soar cloud-high.
夜晚的帷幕
“真心”
龙凤楼
——夏洛特·勃朗特《简爱》
户外复古理发店主题装置是未来方城后院的化妆间,配有真皮座椅、镜子,以及复古男性发型目录。而外面的发光灯带缠绕的脚手架,在夜里像是一个发光的笼。理发店是塑造自身形象的集中场所。外在美若是你对于美和世界的艺术表达,那你的创作来源是什么?是发型目录还是电视节目上的明星?
Everything in the universe has a rhythm, everything dances.
——美国诗人马娅·安杰卢
“旗鼓相当”是由脚手架、木板、风衣布等构成了未来方城中的报时器装置。“旗”是一个巨大的红色沙漏,组成沙漏的每一面旗,都是城市变化的守望者;而“鼓”,则是每天定时会敲响节奏容器。时间无形,这两座对偶建筑,将时间的前进节奏具象化为巨大色块景观,让任何人都无法忽略。“时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命题,沙漏与鼓此刻如奇观般同时出现,有关“时间”的感动扑面而来。如果沙漏是人生,那么你在哪一层?
天台美术馆,21 米长,8.5 米宽,洁白、明亮。这里是一个空的空间,但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一些东西。白色,被建筑师看成神圣的。在白色中,任何事物皆可存在;在白色中,某些事物必定存在。白色是这美术馆的画布,艺术则是你。
云朵
舞台
购自一位二手货品处理商的旋转木马是给大人的。当我们遇到它时,它的功能状况良好,仅是外观稍显陈旧。一匹匹小马身上蒙着灰尘,神态也因此显得落寞。当毫无卖点的它正要与游乐绝缘,被留在货仓里缓慢地继续变旧、被忘记时,我们选择了把它打扫干净,然后带到这里。“所有的大人都曾是孩子,但只有很少人还记得这一点。”旋转木马突然出现在天台,不寻常地像梦中的景象。小马的身姿依旧,斑驳的色彩依旧。长大了的我们记忆中的童年时光,隐约也是这样。现在,帐顶的彩灯已再次亮起,铃声重新作响,电机驱动,小马再度奔腾。迎着朝阳旋转,伴着夜色旋转,这个旋转木马,连同我们久违了的童心,全都在这白色的天台,重获新生,或者短暂地忘记人生的焦虑。
In everyday life, "if" is a fiction, in the theatre "if" is an experiment. In everyday life, "if" is an evasion, in the theatre "if" is the truth.——彼得·布鲁克
如果剧场是未来方城的室内舞台,弧形设计弱化边界感,想让观众和表演者更加亲密。
天上下雨了。地面积起一个个发亮的水洼。
世界变化了。平行宇宙的入口显露了出来。
我看见你了。在光中,我看见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倒影,你外在的倒影。
我不认识你,但光与影交织出你的模样。在相互对比过后,我终于看见了你。
糖果盒子
窥见自己的内在,我们看到的也不过都是自己的倒影:我看不见我,但我确实看见了“我”。
这就是我们感知世界的方式。人生历程的记忆碎片,都在这些倒影里,匆匆路过。
这是一片沼泽地,这是未来方城的屋顶和最高处。
未来方城使用48mm 直径的明黄色钢管(总长约27000 米)、布料、木板、灯带这些日常可见的材料建成的。这些子系统被一条长约200 米的通道所联通,从旗楼底部开始到天台游乐场结束,蜿蜒而上。我最后要求布上霓虹灯和荧光灯管。我喜欢夜间的未来方城,尤其喜欢绿树掩映下的龙凤楼那个霓虹灯招牌。我没有用广州的形式语言却表达了对广州的敬意,就是上海正在消失的那种不顾一切在缝隙中茁壮成长的力量,那种灵活的、轻盈的、适应力极强的力量。魔幻现实主义的未来方城其实是广州的缩影。
城市是情感的载体,若你对城市没有感情,那你生活在这城市里就会很痛苦。因此,城市是无法靠一个人去建造的,个人的能力会局限这个城市,需要众人一起创建才能让城市丰富。因而在“未来方城”中,有办公、有理发、有木马、有剧场、有瑜珈、有火锅、有迷宫、有咖啡、有露天电影院及运动场。城市是有记忆的,所有来过未来方城的人都会在这个城市里留下自己的痕迹,而这些痕迹带来的变化,推动着城市走向未来。
云朵之下
所有的记忆都被当作插件,插在我限定的脚手架空间之中。活动发生在框架之间,巴西舞者在框架之间舞动,框架变成了舞台;前来参加集市的商人挂上了丝巾、挂饰、珠宝等等商品,框架变成了货架;新婚夫妇将仿佛云朵的白色气球挂在框架上,框架变成了婚礼堂!有些东西在不经意间被留了下来,被定格在摄影师的镜头中以及人们的回忆里。与此同时,随着插件不断的涌现在框架之上,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每个活动在给未来方城增加一层新的面纱,他们覆盖、交叠、穿插,仿佛树的年轮,新入城的人们可以从插件上分辨出城市生长的痕迹,同时又不自知的给城市留下了自己的一条痕迹。
未来方城完全不同于任何既有的、固定的、持久的城市。它是短时间出现的,斑斓、临时、脆弱、复杂又迷人的城市试验品。坚固是过往的人类想要逃脱死亡恐惧的象征,而如今已不同以往,我们能够用临时的、多变的和可拆卸的东西,来表达我们对时间、对生命的新观点。在未来方城落成的那一刻,设计需要传达的内容一下子就清晰了,不再是实体或空间,而是一个具有影响力的事件。未来方城在2019 年11 月1 日进行了拆除仪式,一个充满故事的设计,在拆除的那一刻最为圆满。
讲到这里设计已经结束了,而且未来方城大部分框架已经消失,但是这一个月发生在未来方城的活动们却在未来社里生根发芽:市集、乐器表演、展览、脱口秀(笑果)、音乐会、魔术、小丑戏、巴西战舞、尊巴舞等等活动在未来社的日程表上轮番更替,未来方城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爱范儿的线下新世界,也激活了未来社的潜在能量;未来方城像未来社筑的茧,包裹,覆盖,让各种活动孕育其中。
未来方城拆除的那一刻,未来社迎来了新生,破茧成蝶。
那天,我和爱范儿的Wilson——两个接近50 岁的中年老人和年轻人一起在微风徐徐的天台上吃潮州菜。这是我最满意的一次广州美食体验,一扫我几次广州访食的失望。这是打开未来方城的一种方式。未来方城,可能是个人身份的核心层面,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虚构的,或者交织在一起。它是可能性,假设性和幻想中的一个地方——有可能发生某事的场所。它存在于Space 之中,渗透着不同的社会概念,形成外观或者文化的Scape,有的会引起强烈的生理和情绪反应,唤醒身体意识,场所具有的物质和符号价值能够创造变动的不同纬度的Spirit。看到这段话时,你已经在艺术作品里。建筑师的我,是魔幻现实主义建筑的代表,而未来方城是我和爱范儿共谋的一种最新的表达。它预言了未来的某种可能性。未来方城是一个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