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波涛
摘 要:祝寿图像作为一种人生礼俗极为常见和极具生命力的传统美术类型之一,其文化的选择与艺术价值既是根植于民俗文化沃壤之中,也于与敬老、孝道的传统在根基之上。这种图像兼具实用性、仪式性和审美性于一体,其存在的合理性与应用的普遍性,以及其长期在被不同社会阶层关注和在不同历史时期中受到重视的程度而言,可见国人的生命意识、渴望长寿、企盼福寿康宁的心理诉求。事实上,这种图像绝非一些人理解的仅仅用于人伦日用中,就艺术价值而言,很多祝寿图像不仅有独立的审美价值,而且民俗、社会和文化等综合价值也非常突出。在社会繁荣时期,或在经济发达的地区,或者太平盛世,或在深受孝道伦理影响的地域,祝寿图像更是祝寿礼俗中不可缺少的美术样式。尽管在中国美术史上的长河中,包括祝寿图像在内的人生礼俗图像一种处于非主流的地位,但其作为一种特点文化生态下生成的图像样式的存在价值,以及对于其他不同艺术载体的影响等方面还是值得梳理和阐释的。
关键词:祝寿图像;文化应用;人生礼俗;孝道传统;价值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20)01-0091-09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20.01.013
Abstract:As one of the most common traditional arts with great vitality in etiquettes and customs, the cultural choices and artistic values of birthday-celebrating images are deeply rooted in the folk culture and in the tradition of respecting the elders and filial piety as well. Integrating utility, ceremony and aesthetics, these images reflect Chinese peoples life consciousness, their yearning for longevity and their psychological appeal for good fortune, health and peace. These are due to the facts their existence is justified, their application is universal and they have been highly valued by people from different social strata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in a long term. In fact, they are definitely not only articles of everyday use in ethical sense as some people think. Instead, in terms of artistic values, some birthday-celebrating images not merely acquire independent aesthetic value, but have outstanding comprehensive values in folklore, society and culture as well. They have become an indispensable art as part of the etiquette of birthday celebration in the period of social prosperity, or in areas with well-developed economy, or in the peaceful and prosperous times, or in the area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ethics of filial piety. Although images related to etiquettes and customs in life, birthday-celebrating images included, are not in the mainstream in the long history of Chinese painting history. Its existing value as an image generated by a specific culture ecology and its impacts on other artistic carriers are worth of clarifying and interpreting.
Key words:birthday-celebrating image; cultural application; etiquettes and customs in life; the tradition of filial piety; value
祝壽图像是我国孝道文化和敬老传统所共同作用的应用美术样式。这种图像自产生以来,便受到社会不同阶层的认同,并成为了一种兼具广泛的受众性和稳定传承性的人生礼俗图像。由于这类图像有其生成的特殊文化情境和艺术表达的内在规定性,因此,在祝寿图像发展和应用的过程中,其民俗文化要素始终发挥着主导与引领作用,这也就无形中规范与约束着其作为艺术品常规的审美范式的传达,而这也是其他应用性或应景性美术会经常遇到的情况。但作为一种图像化的民俗艺术形态,创作者(尤其是文人士大夫和文人画家)也经常会在其中寄寓了一定的审美理念,甚至会以此为题来自遣幽怀,表达他们对于生命的达观态度和对于生命自身的深入理解。故而文士阶层的祝寿图像的题材、形式等构成模式和人文意趣,自然也会呈现出独有的艺术特质,从而也反映了祝寿文化的多样性和内在的艺术价值。它和寿幛、寿联、寿诗、寿词、寿文等共同构筑了华夏民族中孝道传统和尚老、崇老、尊老传统下特殊人文景观。祝寿图像的意涵牵系到一个深层、立体、综合的民俗文化生态,然而,这种触及到中华民族人生礼俗和信仰心理的原生民俗艺术样式,由于种种原因,多年来并没有引入艺术学和民俗学研究的视野,其文化与艺术价值也一直没有得到必要的关注。
本文针对祝寿图像的文与化艺术价值,主要从以下四个方面做简要的梳理与分析。
一、拓宽传统美术的表现空间
祝寿文化是华夏先民在长期过程中形成的一种乐生到祈寿的观念模式,祝寿图则是这种行为模式和心态的视觉化表达。就礼俗文化而言,祝寿文化中有更多的积极行为和观念意义。自秦汉以来,祝寿图像历经变化,实现了由单一图像到复杂组合的演进过程,而且数量上也蔚为壮观,成为美术史浩浩长河中的一个,不可忽视的支流。祝寿图像的产生比美术起源晚的原因,主要是必须具备相应的社会风俗条件,这也是其民俗属性的存在。从祝寿图像的产生和发展看,它是美术发展到一定阶段,尤其是艺术语言表达到一定高度后,与祝寿礼俗融合而形成的艺术形式。
我国传统美术的种类丰富,表现样式繁多,人生礼俗图像仅仅是其中的一个看似无足轻重或难登大雅之堂的表现形式,而且难以引起美术研究者们的关注边缘化的美术类属,随着美术史研究领域的拓展和分类研究程度的深入,这类人生礼俗图像渐趋成为了一种不可忽视和搁置的种类。长期以来,正是因为祝寿图像的融入,吸引了无数艺术家参与其中,并创作出大量的作品,就可以想象到其特殊的意义。这里仅以题材而论,祝寿图像采用的意象元素本身就是为突出祝寿主题而专门设置的,随着历史车轮的前行和日趋更新的社会观念的融入,其谱系日趋完整,内涵更为多元,意蕴也渐趋厚重。在祝寿图像的传承中,经过历代画家和民间艺人的创作,祝寿图像与祝寿戏曲、祝寿音乐、祝寿文学等艺术形式的交互影响,加之孝道伦理、敬老传统、厚生意识等社会文化的不断推助,从而使得祝寿图像的意象谱系和物质载体得以不断拓展,祝寿主题和文化内蕴不断得以丰富。祝寿图像题材的构成也渐成体系,包括人物、动物、植物和无机界中的诸多意象元素皆成为表达祝寿主题的常见题材。例如,人物形象类题材,包括仙道人物中的南极仙翁、麻姑、西王母、八仙等;民间故事中的东方朔、彭祖;历史人物如老子、老莱子、郭子仪、香山九老、睢阳五老。另外,在祝寿图像的人物形象中,也时有寿主的肖像出现。除了人物形象之外,还有长寿寓意的祥禽、瑞兽类题材:如仙鹤、鸾凤、鹰、绶带鸟、斑鸠、白头翁、神鹿,生活中的猫、蝶等,以及长寿寓意植物和水果,如松、柏、椿树、仙草、萱草、枣、松、柏、菊花、梅花、桂花、万年青、仙桃等,其他还有太阳、月亮、海水、蓬莱仙山、瑶池殿宇、灵石等,这些皆为含有祝寿喻意的常见题材。在意象构成相对复杂的祝寿图像中,经常还会有福星、禄星、八仙等人物,以及石榴、佛手、瓜果、牡丹、蝙蝠等辅材,以及带有俗信内涵和吉祥文化色彩等物象的植入与汇聚。这些题材把很多美术中常见的表达长寿的意象元素聚拢于图中,有些较为技法简单和艺术表达粗陋的图像,虽然不是完全作为审美题材出现,但是,很多优秀的祝寿图像却作为艺术美的因子还是客观存在的,并被流传和载入史册。
正是因其承载着国人诸多的世俗生活意愿,在艺人创作时把原本不是美术元素的意象符号纳入到图像体系之中,才形成了具有吉祥文化特色的祝寿美术“语汇”的集成。它适应了不同的祝寿对象和表达了不同的祝寿意涵,极大地拓展了祝寿的谱系空间,也规范与强化了该图像的生命主题和福寿内涵,并赋予了祝寿图像以公众文化的意义。
二、丰富美术的表现方法
就祝寿图像的艺术表现而言,和其他民俗艺术相同与相近的是祝寿图像的创作中也有很多约定俗成的表现方法,常用的表现方法主要有谐音、指代、象征等。常见的祝寿图像中,像清代画家黄慎的《猫蝶图》,就有以“猫”和“蝶”的谐音,来祝寿主寿至“耄耋”;华喦的《八百遐龄图》(现藏故宫博物院)则是以八哥谐音“八”,以柏谐音“百”等,这种常规的表现方法与汉字的读音密切关联,给人一种讨口彩的感觉,甚至易于落入俗套,但是因其具有大众美学的特征而容易被国人接受和喜爱。祝寿图像中的指代法,一般是以带有寿意的符号作为喻指,例如《松鹤图》以松和鹤来指代长寿;齐白石的《双桃图》以仙桃来祝福双寿;以椿喻男寿;以萱草喻女寿;以椿萱并寿来祝福父母双寿,这些约定俗成的创作方法,符合国人对于一定语境下图像表达的认知习惯,因此易于被接受和沿传。
这里最值得一提的是祝寿图像中象征手法的运用。作为具有鲜明观念性和功能性的民俗艺术形式,祝寿图像承载着多样的民俗观念和思想情感。
祝寿图像的创作中经常会使用象征性“语言”符号,而这种约定俗成的表达方式,恰恰促成了其意味深厚的意蕴。何谓“象征”?中外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解释,卡尔·荣格认为:“当一个字或一个意象所隐含的东西超过明显的或直接的意义时,就具有了象征性。”[1]陶思炎先生指出:“象征性是民俗表现的基本方式。象征往往是某种文化模式的概括。……文化象征往往表现为物理、事理、心理、哲理的統成。”[2]而《汉语大词典》则对“象征”做了多角度的定义:“(1) 用具体的事物表示某种特殊意义。(2)用来表示某种特别意义的具体事物。(3)文艺创作中的一种表现手法。(4) 迹象;特征。”[3]可见,象征在文艺创作的方式、方法方面,常显示出多样性特征,其中不乏中华民族原创性的艺术思维方式和传统文化特点。象征这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化现象,它同样出现在民俗艺术中,成为其诸多的特征之一。它体现在民俗艺术的各种门类,如民俗美术、民俗舞蹈、民俗音乐、祭祀礼仪等多种艺术形式和内容中,是惯用的思维模式和表达手法,人们通过象征的应用,来传达内在的动机和目的,也使得民俗艺术的深层内涵得以确立,表现形式得以丰富,本原意义得以拓展。有些象征性在民俗艺术中因不断被抽绎,而渐渐变得抽象而有些让人费解,但一旦还原其文化背景就立刻变得鲜活而生动起来。正如黑格尔所说:“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现于感性关照的一种现成的外在事物,对这种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来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种较广泛、较普遍的意义来看。”[4]象征构成了人类文化和艺术中的重要表达方式。
祝寿图像中象征性手法的运用,主要体现在意象符号和色彩的应用两个方面。
首先是意象构成的象征性表达。以祝寿图像中颇具典型意义的桃子为例,在祝寿文化观念中,桃子既是现实中具象的实物,又是具有特殊观念意义的民俗事象,因此,不仅具有对实体附会和超越性观念的附加,同时也有象征文化内涵的特殊指代。在人们心目中,作为果实是桃的自然属性,但是,作为寿礼中桃子的意象表达就具有象征意涵,实际上这种被赋予了生命长寿功能的自然物象,体现出俗信观念对现实的“超越”。相传东方朔所著的《神异经·东方经》里记述:“和核羹食之,令人益寿。”其实,“仙桃”本身的形状也成为了祝寿图像中意象构成的灵感来源,这种现象是对于原有物象的观念性延伸。例如,寿星额头向前隆凸的夸张造型,若鹤顶,又像仙桃,皆潜含着我国长寿仙话中不老的观念和符号化元素,无疑是带有鲜明的主观联想与文化象征成分。寿星头既像仙桃,又像鹤头,显然是采用和沿袭传统以物寓事的惯常象征表现手法。另外,在祝寿图像中,桃子还有辟邪之意。《淮南子·诠言训》许慎注:“鬼畏桃,今人以桃梗寸许,长七八寸,中分之,书祈福禳灾之辞。”《齐民要术》说:“东方种桃就根,宜子孙,除凶祸。”桃的形象在祝寿图像中隐含着多层次、多需求的吉祥文化心理,表达人们内在的愿望,这种象征手法的应用实际是交感巫术的借取。
其次是祝寿图像中色彩的象征性。在传统的祝寿图像中,色彩的运用也被赋予了不同的象征内涵,反映了不同的文化心理。需要强调的是,在民俗艺术中,色彩观积淀了国人色彩心理暗示和风俗观念的内容,明显有别于中国画的色彩观和西方绘画的色彩观。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祝寿图像中白色和红色的象征意义很值得探讨。
一是看白色在民俗美术中的运用及其象征意义。在传统的阴阳五行学说中,白色对应的方位是西,对应的时令是秋,是萧杀的季节,属金。白色也是霜雪的颜色,但是,在祝寿图像中,白色却是高寿和仙气浸染象征。对于老人来说,白头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在祝寿文化情境下中,白色却更会经常被着意地渲染,其中,除了须发皤然的南极寿星外,还有白鹿、白鹤、白猿、白蝙蝠等,皆以白色来隐喻长寿和仙化之意。司马迁在《史记·封禅书》写道:“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勃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 葛洪在《抱朴子·对俗》中写道:“万物之老者,其神悉能假托人形”,“猕猴八百岁变为猿,猿五百岁变为玃……虎及鹿兔,皆寿千岁,寿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熊寿五百岁者则能变化。狐狸豺狼,皆寿八百岁,满五百岁,则变化为人形。”这些充满仙话色彩的描绘和带有荒诞色彩的渲染,勾勒出一幅幅由長寿动物所演绎出的神异世界。其中,猴子和人类均属于灵长类动物,而且,在所有的灵长类动物中,猿猴和人类最为接近,相传得道的白猿经常会化为人形。白色与神秘联系起来成为神话传说中习惯性的思维方式和民间艺术创作的常用手法。其实,老年人的毛发变白,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但是,在民间神话叙事模式中,人们总是喜欢白色与长寿、仙灵相联系,像白虎、白鹿、白猿、白狐、白蛇、白蝙蝠、白蟾蜍等,这种现象的形成可能是人们的惯性思维在神话传说中的投射。在古代文献中类似的记述很多,像梁人任昉《述异记》中云:“鹿千年为苍鹿,又五百年为白鹿……”[5];晋人葛洪的《抱朴子》云:“千岁蝙蝠,色白如雪……”[6]可见,古人为了渲染俗事的神秘,有时也会着意地夸大它们因长寿而变白的种种“事实”。在神话故事和民俗美术作品中,为了突出某类动物具有神异之性,往往把原本不是白色的动物表现为白色,不仅投合了白色与长寿相联系的约定俗成观念,而且便于为物象罩染一层带有仙性的神秘色彩。《吕氏春秋》也有对“白色”神异色彩的强化,先人们观物取象的思维方式和后人不断的想象加工,如:“有草名芸蓬,色如白雪,一枝二丈,夜视有白光,可以为枝。”在祝寿图像中寿星的白色须发、骑跨的白鹿、相伴的白鹤、还有经常和牡丹组合的白头翁等,构成了这类图像中基本的主色调。直到现在,福建莆田等地,女儿中秋“送秋”礼俗中,要给父母送一样必不可少的重要的礼物——粉丝,其色白细长的粉丝的象征意义是祝愿父母白头偕老,寿命绵长。祝寿图像以祈寿为主题,往往还会衍生出求吉纳祥之意,在古代信仰中白色的动物往往还是一种吉祥的瑞兆,带有仙气和祥瑞之气。例如,明代冯梦龙的《醒世恒言》第21回中,描绘吕洞宾“朝骑白鹿升三界,暮跨青鸾上九霄”等。这些皆为古代对白色崇拜衍生出的色彩观念。因此,对于祝寿图像中具有俗信寓意色彩的研究,应该跳出一般美术研究者们惯用的色彩学意义上的学理分析,而进行民俗学视角上的文化判断,才能真正发现其色彩象征的文化意涵。实际上,古人以白色为长寿的象征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是也是观物取义的经验判断的结果,意在渲染俗事的神秘,有时也会着意的附会或夸大想象的真实性,是一种把白色与长寿相联系的思维惯性所致,久之便成为约定俗成的文化表达。而动物的白化在祝寿图像中应用,这种表现方法实际上是揉入了神秘的民俗观念。
二是看红色在祝寿图像中的运用及其象征意义。红色在祝寿图像的色彩运用中,主要是南极仙翁、西王母、麻姑的服饰以及仙桃的颜色。主要因为在人们的观念中红色是太阳的颜色、鲜血的颜色,是生命和活力的显现,因此,在祝寿图像中红色的应用,的确带有明显的象征性。这里特别提及红色在祝寿图像中的俗信意义。祝寿图像中身着红色衣服或腰系红腰带的寿主形象就有很多,这绝不是巧合或无意为之,而是包含着特殊的民俗寓意。在寿文化传统中,借寿的风俗在很多地方都有,例如,在江苏淮安地区,“凡家有病人,至医治无效、自知不起之时,其亲人乃载斗米,插以秤杆、剪刀等物,上蒙红色丝绵,由家人捧之,赴庙中祷告于神,愿减己之寿命,以延病者之年。”[7]750在传统阴阳五行观念的影响下,五色也被赋予了特定的观念喻指:红色对应的物质是火,对应的时令是夏,对应的方位是南方。祝寿文化中,红色亦类同于血液的颜色,这又易于给人以生命存在的联想。尤其是祝寿的喜庆场合下,红色的视觉效果强烈,能够烘托吉祥、热闹的气氛。
在祝寿图像中,红色有特殊的心理象征和指代意义。如现藏于扬州市博物馆的蒋介石60寿诞时祝寿图,寿主身着红色披风立于苍松之下,远山如黛,主要是采取传统的以山和松表达祝寿的常规寓意。但是,这里还牵涉到一个俗信观念,即本命年要扎红腰带。在人生礼俗中,本命年是被人们所看重的,为了求得平安,这一年当事人一般会系上红腰带。汉族育儿习俗中,孩子满月时家人向亲友分送红色鸡蛋,或者赠亲戚以貼有红色生命树剪纸的熟鸡蛋(此俗主要是长江流域)。另外还有一些地区,幼儿满一周时,外婆家送的周岁粽子,就是以红线系缚其上,称之为“长寿粽”;而在福建、台湾等地,“在孩子周岁前后,家人要到寺庙里向专门保佑孩子的女神(如妈祖、观音、注生娘娘等)许愿,并用锁片、银牌、古钱等串红线套在孩子颈上,谓之加锁。”[7]208对于年幼的生命来说,扎红、系红的应用,这种带有镇辟意义的色彩内涵,绝非是其他颜色可以随便替代的。在这种文化情境下,红色俗信功能,大抵寓涵防病避灾,护佑生命之意。在我国传统的民俗观念中,人们认为红色有辟邪煞、镇鬼祟的神秘作用。对于年迈老人的寿诞场合,红色往往被赋予了镇物与祥物的民俗功能,带有一定的巫术色彩和民间宗教气息。这些红色文化应用的象征作用不仅在汉族流传,很多少数民族中也有类似的现象,“彝族认为红色具有驱妖避邪的作用,孩子和老人生病常在脖上、手上套上红线圈,以避鬼神;娶妻嫁女时,酒壶上、手镯上、笛子上常用红布条系上,原因也是驱凶鬼,求吉利。”[8]祝寿图像中色彩的运用,主要是将色彩与传统文化风俗相结合,这类图像中的某些色彩被赋予了特殊的俗信内涵,其应用是文化学意义上的观念色彩,而非色彩学中的颜色搭配。
再次,祝寿图像在创作形式的探索方面也是有一定贡献的,其中,“字中画”和“画中字”作为字画巧妙结合的现象,是中国民间美术和汉字特点,以及民族认知心理巧妙结合,并在民间被长期沿用和传布的一个“创举”,其作为大众文化的实践意义与民俗价值也值得关注。
就审美趣味而言,民间美术中有图像构成的具有装饰效果的文字,寄托特定的含义。这些都是祝寿图像创作中民间常用的方法,多以年画的形式出现,是民间艺人的创作,为平凡的祝寿图像增加了几丝文化情趣和艺术花样。这种书法与图画成分兼具的图像,俗气但又有文化情趣,显然是一种着意为之的民俗艺术品,具有中国特色和特定的文化内涵。虽然它难以作为具有独特风格的艺术形式出现,但作为一种带有通俗性、趣味性和娱乐性特征的艺术形式,恰恰与祝寿喜庆的心理暗合,在民间有一定的应用场域和接受群体,并以不同的形式在流行和传播着。因此,长期以来人们乐于接受和传承不衰。
例如,用一百个“寿”字组合成一个寿星的形象,以凑齐的整数来表达对寿主的祝福,这种带有取悦的行为应该也算是汉字文化图形化的创意,只不过这种图像缺乏艺术性,更多地给人以设计感和雕琢感。与百寿图相关的《百鹤图》《百叟图》等皆是常见题材,在民间“百”有圆满之意,和时间(年)寓意结合起来,表达长命百岁之意,因而很多场合都能看到“百”所构成文字和图像的出现,这也是国人表达祝愿的常见模式。就字中图的意象构成来看,这些祝寿图像还显示出综合的文化信息,尤其是年画中的字中画形式,既符合了世俗的审美情趣、意趣,又满足了商家商业性的需求。如《丰收寿字图》,主要是以庄稼意象和寿字组合而成的图案,是农耕文化下人们对于风调雨顺、人寿年丰的心理在民俗美术中的视觉显现。祝寿图像的美术表现其实还有很多形式,字中绘有八仙祝寿图像,或者是八仙的道具(即“暗八仙”),这种极具艺术情趣的绘画形式,虽然并无多少的艺术价值,甚至经常被一些画家将其排拒在纯美术的行列之外,但是对于研究祝寿图像的表现形式和审美方式仍具有一定意义,而且对于研究民间信仰与大众的审美心理有所助益。蓝鼎元曾经记述过一个寿字中有数种景物和上百人物:“工人为巨字一,著丹青绘画,其中在列仙,历代老者为一图,远望一寿字耳,睇而观之,其景有山、有水、有石、有日月、云霞、殿阁;其草木有芝、有桃、有松柏、杂树;其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当中坐者一人,手携铁如意,据白鹿南面,左右两重执杖焚香,盤桃引鹤,採芝饵鹿,各从其事。前八人侍立,倾葫芦者,拂塵尾者、花者、帚者、进爵者、吹笛者、按拍板者、弄蟾者,环向一人而舞蹈焉。又中披轴咨诹者三人,聚观太极图者五人,或扶杖、或抱膝、或弈、或谈、或展书卷者九人。有偷蟠桃,捧之以手者;有独坐深山,酣睡不知年代者;有持仙籍,从二童子,立云端者;有妇人荐桃驭凤,从女捧籍,随二婢,自西方来着;有观小鹿奔驰,偕童举手若招若送者有挐伴天台,两妇人携儿子,喜笑相迎者;双童捧梨枣前进者;有老人共披一幅画,握笔作欲写状,或举杯自饮,有奉书幣欲聘四人出山者;有乘檥槎泛万里,溯河源者。一字之间,具有无数烟景人物,可谓奇矣。”蓝鼎元:《鹿洲初集》卷17《〈寿字图画〉记》
的确,这种巨大而奇异的寿字图形,可谓中国字画交融的奇妙组合,是民间吉祥美术中充满浪漫情趣的表现方式,尤为符合民间艺术表达的某些特点,因此,这种带有朴拙设计感的艺术形式,在祝寿图像中出现也是值得一提的。
另外,像字中画和画中字的表象方法,也是木版年画和民间绘画常用的手法,虽然手法并不算高明,而且格调也不高,但是因其表现手法的新奇,在民间也颇受欢迎。
祝寿图像中的“字中图”,实际上是带有文化情趣和带有强化意义的吉祥文化表达方式,尽管图像的情节有所区别,但大同小异,而且寓意基本相同,皆是借助约定俗成的祝寿场景,来传达喜庆而热烈的祝寿效果,文字突出了祝寿的主题,而图画强化了视觉形象的艺术感染力,由此也达到字、图交相生辉的效果。这些丰富的生活意趣、文化信息和生存意愿等颇值得关注与玩味。
总之,祝寿图像中题材的拓展、色彩的象征性与隐喻性,以及带有设计感的字图完美结合的形式,皆可折射出其大众美学的特征,因此,它对于认识民俗艺术所具有“标本”价值和“切片”意义,是一般的艺术形式所无法具备的,对于研究民俗艺术的表现手法和俗信心理具有重要价值。
三、保存美术文献与图像资料
祝寿图像延续的历史甚为久远,迄千年而不衰,形成了中国美术史上的一道独特景观。这种民俗艺术形式在汉代和魏晋时期主要是在民间兴起和传播,它本来是带有原发性特征的,早期的祝寿图像大多风格质朴、民间趣味浓厚。但是到了五代和两宋时期,由于皇家寿诞习俗的应用,在借鉴民间祝寿图像的同时,宫廷美术表现出题材选择的皇家化、创作队伍的职业化和审美趣味的皇家气派,这也为民俗美术创作水平的提高提供了技法保障和物质保证。反过来,皇家的祝寿图像创作反过来又影响到民间的创作。从创作目的上看,皇室贵族阶层富麗堂皇的形式和出于对奢华享乐的审美追求,亦或是为了宣扬皇权的神圣和威严,使得宋代皇家祝寿绘画的制作,不可避免地受到宫廷文化的强烈影响。值得一提的是,仅以祝寿图像的绘制来看,皇家祝寿的繁缛奢华程度,对于宫廷画家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历练和考验,这里列举两个例证就能见出。康熙皇帝60寿庆时,宫廷画家宋骏业、冷枚、王原祁等人为其创作的《万寿盛典图》长达50余米,有绘本和刻本传世。文史专家郑振铎对这幅祝寿图像做过这样的评价:“《万寿盛典图》除写皇家的仪仗外,并把当时北京的民间情况都串插进去了,是重要的历史文献。绘者尽心竭力,刻者也发挥其手眼的所长,精巧地传达出这幅画的意境来。在美术史上,这样的绵绵不断的画卷,是空前的,其所包罗的事物景象的多种多样,也是空前的。从山水、花卉、界画、人物到道、释无一不有。像这样宏大的长卷恐怕世界上是不会有第二幅的。”乾隆寿庆时的《万寿长图》亦有一百余页之多,内容涉及到宫廷生活的真实场景。而且,该祝寿图的创作云集了当时画坛高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此,在很多情况下用于圣寿的祝寿图像会沦为一种带有宣传和粉饰太平的“工具”。
而宋元以来文人画兴起后,文人的审美情趣、以及祝寿诗词渗入到寿庆礼俗中,对祝寿图像的创作也产生了直接影响,并反过来影响到民间的祝寿图像创作。可以说,祝寿图像以图像形态,包括其上的诗词题跋,提供了大量的历史文化信息,通过“以图证史”的方式弥补了美术史上的某些缺憾,为今天的美术研究和人生礼俗研究等提供了宝贵的材料。同时也有助于研究者通过直观的图像媒介,探讨祝寿文化背景下的艺术家与寿主的关系、艺术创作、艺术交流、艺术传播、艺术经济学等相关的理论问题。
从艺术家视角切入,祝寿图像反映出创作主体的多层次性。祝寿图像的创作群体来自于不同阶层、不同职业,甚至是业余作者,其中,包括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宫廷画家、民间艺人等。就祝寿图像的演变过程来看,它在长期的发展中,不断从相近的美术中汲取一些有益于自身发展的营养成分,其中,宫廷美术、文人美术、职业美术家们在祝寿图像技法水准的提高和审美趣味的强化等方面,着实为祝寿图像的发展乃至推广方面发挥过重要的影响。祝寿图像的创作群体来自于不同的阶层,既有帝王之尊的宋徽宗、明宣宗、慈禧太后,亦有职业艺术家、文人艺术家们和普通的民间艺人,他们的艺术水平和文化层次必然有很大差别。但也正是他们,将智慧、情致和才艺融汇于祝寿艺术创作中,使祝寿文化的内涵、意象构成和创作模式不断被丰富、拓展、延伸和改进,塑造出这一典型的民俗艺术样式。
长期以来,祝寿图像在寿俗中产生、应用和流传,广泛应用于国人社会生活中,是人生礼俗的艺术形式,因此该图像具有良好的基础性和普遍性。相较于上流社会和文人的祝寿图像而言,其民间应用有粗俗、甚至俗气的一面,但它通俗、生动、鲜活而直白,很多祝寿图像的意象构成元素和图式所运用的就是地地道道的“民间语言”,即不娇饰、不造作,素面朝天,体现出民间美术特有的淳朴气息和质朴本色。而文人士大夫阶层对于祝寿图像的雅化、文人化所做出的努力也不容忽视。有的祝寿图甚至带有画家特殊的个人体验和艺术家的个性气质。士大夫阶层的创作,将山水、花鸟等题材融入,使艺术表现更为深入与细致,不仅扩大了祝寿图像的表现范围,而且也极大地丰富了中国传统民俗美术的艺术魅力,提升了这类图像的审美品位,其价值与意义无疑是值得高度重视的。尤其是明清以来,在很多以绘画为职业的画家,如沈周、文征明、唐寅、黄慎、李方膺、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千、汪采白等人的画作中,祝寿题材成为他们作品中不可缺少的构成部分,美术题材世俗化与平民化的融合进一步增强,从而也使这类绘画的文化内蕴得以凸显。从他们的作品影响和社会认可度来看,这类绘画不但没有因此而伤雅,而是更有深厚的烟火味和浓郁的生命情思,雅俗共赏,真切地反映出民俗美术服务社会生活、反哺文化的一面。
美术史上有很多祝寿图像多出于名家之手,这些祝寿图像对于研究画家生平和艺术成就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例如明代后期杰出画家陈洪绶一生就创作了大量的祝寿绘画,1616年为岳父创作的《人物图》祝寿图,1637年,他创作了著名的《乔松仙寿图》及《冰壶秋色图》。1638年,又精心创作了《宣文君授经图》为姑母作寿。在陈洪绶创作的《百寿图》中,绘制了上百位老人,他们或悠游山中,或品赏书画,或伴鹤而行。人物安排疏密有致,画面中山的位置突出,使得画面主次分明,是陈洪绶祝寿绘画中的精品之作。另外还有《松寿图》《写寿图》《献寿图》《以酒祝寿图》《麻姑献寿图》《水仙灵芝图》《人物通景屏》等祝寿图。这些不仅对于研究祝寿图像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也是考察画家绘画水平和价值的重要资料。
在美术史上,很多祝寿图像是研究寿主和书画家交游的第一手资料,对于研究画家本人也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如明代乙巳年(1545),文征明等书画界名流为泰州顾瑫之祖母徐夫人一百岁寿辰所作的书画册顾太夫人寿册(二十八页)册页见北京嘉德2005年春季拍卖“古代书画”专场0875号作品(水墨、设色纸本、绢本),集当时吴地很多优秀的书画家,有26人之多,其中文征明一家就有4人。虽然是一件带有交际和艺术应酬性质的作品,但是,册页中大多数书画家创作态度是认真的,寿册保留了寿主本人和书画家的珍贵信息,不失为研究寿主家人顾瑫之社会交游和文征明等相关书画家重要的第一手资料。例如,文征明三子文台传世的作品很少,但是,在这本册页中就能领略到文台绘画的艺术面貌,这对研究画家本人,以及文氏书画世家的整体风貌,又有特殊的价值。再如,现藏故宫博物院的《贞寿堂图》是唐寅为周希正母周楼氏八秩寿诞所创作,以下唐璥、沈周、杜启、吴传、陈谟、陈沃、夏永、吴宽、钱腴、谢缙、尉淳、濮裕、文徴、楼翰等人皆题诗该图卷上。这幅以山水景物为主的祝寿图像,其艺术价值不仅在于其题跋和题诗之多,而且因其为唐寅的少作,更能领略到他早期的绘画面目,及他与乃师周臣绘画的渊源关系。另外,祝寿绘画、诗文亦是研究画家交往和生平的重要资料。明代晚期,嘉定人项又新的母亲60寿庆时,他请李日华为母亲写寿文,作为交换条件也相当贵重,李日华在《味水轩日记》卷一记载:“项又新以黑绿绒一端,靖窑白瓯四只,文徵仲行草书《独乐园记》一册,陈白阳花石一幅,馈余作润笔,徵文寿女夫人六秩。”[9]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1676年由清代画家王翚等八人为孙母郭太夫人寿庆所创作的《八家寿意图》册页,其实是由八位画家在不同时间创作的,第一幅是王翚创作的山水,以山、松为主要意象,左面偏上题:“甲寅十月写祝孙母太夫人大寿,王翚”;第二幅山水,第三幅以芭蕉、石头、猫和蝴蝶组成的花鸟图,右上角题款:“丙辰三月恭祝孙母太夫人大寿,姜云”;第四幅是恽南田创作的《桃花图》,右上角题款:“庚申三月长夏虞山客馆摹古,为孙母郭太夫人华寿,恽寿平”;第五幅是吴历创作的山水图,右上角题写:“丙辰二月画祝孙母太夫人大寿,吴历”;第六幅为鲜花和石头组成的“群仙祝寿”, 右上角题款:“庚申秋七月写祝孙母郭太夫人荣寿,吴趋王武”;第七幅绘一条鱼儿在水草间闲游,右上角题款:“戊午中秋石谷索笔奉祝郭太夫人荣寿;第八幅的是“罗浮张穆写祝孙母太夫人”画有柳林间卧有一头梅花鹿的祝寿图。正是文人创造群体的加入,又为祝寿图像的意象和内蕴方面注入了更多的精神性元素,祝寿图像与祝寿的诗、词、文和书法一起,综合提升了这类图像的文化品位。值得一提的是,文人阶层创作的祝寿图像带有一定的人格理念、情感气质等理性因素,是他们主题思想和人格理想在民俗艺术中的自然映现,从而使民俗艺术变得富有文化情趣和精神内涵,也为认识生命的价值和祝寿图像的文化意义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对这类集体创作祝寿册页的研究,不仅可以考察个人作品的艺术风格,还能见出画家之间的交友状况,以及与寿主关系等,其艺术价值和文化意义显然是多方面的。这些带有应酬性质的祝寿图像资料在明清以来不胜枚举,但是就其文化和艺术价值来说是值得探究的。
总之,祝寿绘画作为祝寿图像的最重要构成部分,拓展了中国美术史题材的表现范围,丰富了民俗艺术的形式。祝寿绘画的主题与内容是中国绘画人性化和人情化的一种体现,其应用范围深入到社会的各个阶层。
它接地气、含烟火,部分祝寿图像虽有浅显俚俗的一面,但是文士笔下的祝寿图像却不回避风雅,体现文人士大夫品行节操的人格追求,具有其他绘画形式不易于达到的弹性和张力,由此也是中国美术史有别于西方美术史的重要特征之一。有些历史人物的祝寿图像,尤其是绘有寿主本人写真形象的作品,以及题写有大量祝寿文字的寿序、题跋等,也可视为研究这些历史人物的第一手资料,里面蕴含着大量的历史文化和寿主本人的信息,是研究寿主生平经历、交游情况和人际关系的重要资料,具有珍贵的美术文献价值。
四、丰富图像的表现空间
和一般的欣赏性美术作品相比,祝寿图像具有明确的功能性和实用性,不仅形式多样,而且载体丰富。这类综合的图像系统,除了祝寿绘画之外,还出现了不同材料和载体的祝寿工艺品。
祝寿图像载体类型庞杂,形式多样,就祝寿图像物质载体来看就有国画、年画、剪纸、刺绣、纸马、瓷器、木雕、砖雕、石雕、面塑、牙雕、花钱等多种不同工艺种类,其材质可以是玉石、木质、陶瓷、丝织品、面粉、纸质等。即便是同一种材质,其名称和类型也不尽相同。如在笔者调研阜阳民俗剪纸时,据当地剪纸艺人介绍,以前用于祝寿的剪纸中就有《圆寿字》《五福捧寿》《六合同寿》《九世同居》《耄耋富贵》《麻姑献寿》《八仙庆寿》《寿比南山》《延寿万年》《九龙献寿》《祥云献寿》《万寿长春》《多福多寿》《蟠桃献寿》《百花献寿》《福寿绵长》等图样,足见题材样式之多。
不同载体或材质的祝寿图像,因其呈现方式的不同,其艺术效果和审美趣味也存在着差异性。在笔者整理祝寿文献和图像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不同材质或工艺品中祝寿图像类型的多样性与丰富性足以令人叹服。而诸如,百寿图、寿字和其他寿屏、寿幛及寿桃、壽糕以及各类精美祝寿工艺品的组合,不仅类型丰富,而且数量庞杂,特别是社会上层的祝寿礼仪中的庆寿场面,更是繁缛奢华,非同寻常。像清代康熙80寿诞时,有人烧制的寿瓶中就有一万个不同形状的寿字,且不论其工艺价值,就是文化价值或文字学的价值也会让好古的学者们所惊叹、咋舌。由此也构成了祝寿图像与相关祝寿文化的多元交叉和立体组合的复合价值,对于研究不同时期的祝寿风俗和祝寿图像的演化规律等,具有不可替代的图像实证意义。另外,祝寿图像的工艺价值体现在一些祝寿图像制作工艺的复杂性。比如祝寿礼俗中的寿屏、寿幛等工艺品繁琐复杂,精致秀美,文化气息浓郁。在不同载体(如刺绣、剪纸、陶瓷、木雕、玉雕、木版画、漆器、寿幛、寿屏等)中,祝寿图像的表现手法可以绘制、雕刻、刺绣、剪刻、捏制等。其制作工艺、生产技术,以及其自身的审美价值和文化韵味等也很值得关注。以过去祝寿图像中的寿幛为例,大多是以线稿或剪纸为刺绣底稿,配以不同的丝线,以丰富的针法来表现寿星和不同的祝寿场面,有的还辅以龙凤、祥云等工艺图案,表达祝寿和平安幸福的愿望。可惜很多祝寿图像,尤其是年画、剪纸、面塑等,由于材质不便于长久保存等原因,以及其他表达祝寿寓意的不同载体的工艺美术品,并没有被美术史和正统史料所收录,有些只保留在文人的笔记、尺牍等零碎的记录中,很难以默想其原作模样。而那些以工艺品形式出现的祝寿图像,其实已经被视为被拓展和复杂化了的民俗艺术品,我们在研究时,尤应注意的是它提供了非一般图像和工艺之外的释读空间。很多传统的祝寿图像不仅反映出材质之美,而且工艺的繁缛与精美程度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如叶梦珠《阅世编》记载:“乾嘉贺礼,向来有之。盛者杯幣以及羹果而已。今或兼用美酒,营中往往用麯。其祝寿桃糕,上插八仙,昔年亦有之,然第存其意耳。今吾郡所制,精巧异常,须眉毕现,衣褶生动,俱以染色麯为之,可久而不剥落,前此未尝有也。人物专取吉祥,故事亦不拘八仙。”[10]可见,与祝寿图像相关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为祝寿文化提供了丰富的题材,才使得祝寿图像的主题和意象构成元素愈加繁复。当然,需要补充的是,这种繁缛而精美的雕刻工艺所需要的资金投入,绝非一般寿主或祝寿人家所能奢享和消费的。由于寿主的身份、地位的不同,在不同材质甚至是同一材质上所表达祝寿图像的主题自然也会有所差异。而同一题材的祝寿图像也会因工艺特征和表现技法的不同而各具千秋,但是这些皆能反映出祝寿文化在我国工艺发展史的地位与展示空间。其实,祝寿工艺品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它发生、发展,以及适应社会文化生活需要的过程中,艺人们也难免在创作中对彼此相近艺术相互渗透和吸收借鉴,这也是以祝寿为主题的工艺品之间存在有相近性与趋同性的原因之所在。
在众多的传统美术种类中,祝寿美术属于应用性民俗美术类属,也是美术史论家较少关注的一类。但是,就祝寿图像创作的整体而言,它频频出现在不同历史时期祝寿场合,以艺术的形式体现出对于生命的态度和公共价值观,诸如老人被尊重和敬老、孝老和怡老的传统美德与孝道伦理等,其图像所传递华夏民族深层的生命意愿和文化认同都是值得的关注的。更重要的是,祝寿图像以真实的历史图像为载体,在美术题材的拓展、美术表现方式的丰富、美术史料的展现、美术衍生品的生产等方面表现出其独特的艺术价值和文化内蕴。
余 论
祝寿图像的发生、发展、繁盛和衰落的现象本身,其实反映出人们对于生命规律和自身幸福的认识日趋理性、客观。正是现代医学的快速发展和社会的繁荣稳定,人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借助神化意义来祝愿寿主长寿永在,使得祝寿图像中神话、巫术的色彩和幻想性因素日渐消隐,祝寿中新的文化模式更是进一步取代原有一些固定模式,并植入一些新的民俗文化内容,从而更贴近现实生活的节拍。但是,祝寿图像创作方法和表现形式上的多元性,及其所展现的艺术想象力,以及同一母题在不同历史时期所展现出的丰富多彩的图像谱系,都极大地拓展了美术的表现范围,这种图像不仅表现了国人社会文化生活的一个侧面,而且将长期在人类的文化艺术长河中绽放着异彩。同时,研究祝寿图像实际上也应关注到祝寿礼俗中所隐含的尊老、敬老、孝老、爱亲的美德,对于凝聚家庭与宗族的感情中,一直发挥着积极向上的道德引领意义。
可以说,只有真正认识到包括祝寿图像在内的民俗价值、功用和特征,才能更便于对民俗美术,以及中国美术史中的人生礼俗图像有个全面而透彻的认识和把握。这种集应用性和功能性于一体的民俗艺术形式,虽一般较少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出现,但也并非是陈旧过时的美术样式,而是在一定的规范和制约下有与时俱进的内容或元素的融入,体现出其包容性的价值和雅俗共赏的杂糅气质,故而不被时代所轻易抛弃,而在一个很长的历史阶段保持着勃勃的艺术生命力。作为一种以人生礼俗为应用场域的民俗美术,它与精英阶层文化或民间艺术始终保持着多层面的文化关联或交叉,从而也构筑了祝寿图像艺术价值的多元性、复合性。当然,对于祝寿图像价值的认识除了上文浅显的解读和归纳外,真正深度的认知这一图像产生、应用和长期被传布的深层原因,还需要看到蕴含其中的寿国观念、星宿崇拜、国人长寿观等更多的知识背景、更为广阔的视野和对于国民性深度洞察的能力,这也将为以后祝寿图像的研究者留下更多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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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涂 艳 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