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芳草

部队组建时，官兵在营区里种下了两排樟树，几十年过去了，巨大的树冠在空中相依成云，挺拔沉稳地撑起了一道绿色长廊。

前面是高高的红土坡，后面是飞行员宿舍，长约500米，窄窄的长廊被官兵们称为江南路。

江南路是营区的一道风景线。

春天，嫩绿的树叶摇曳着妩媚;冬天，深色的枝杈在风雨中舒展着铁一般的筋骨;秋天，金黄的叶子浪漫飞洒，铺满一地;夏天，荫蔽了丘陵特有的阳光，异常凉爽。不同的季节不同的风姿，勾画出不同的景致，人们都很喜欢这条路。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部队缩编，人员骤然减少了一多半儿，空旷的营区在红彤彤的夕阳里近乎悲壮的寂寥，只有江南路上的笑声充满了活力。

没有飞行的日子，女人们暂时放松了聆听的耳朵，打理完家务，就捯饬自己。在简陋的衣柜里，从单薄的衣服堆里，选出心仪的裙子，套在身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就它了，草儿们！走起。”转身一个微笑便结伴儿走进了江南路，李翔宇的妻子韩璐就在她们中间。

营区里的女性很少，与男人们“天之骄子”的称号相比，她们戏称自己是“小草”。她们平日承受着巨大的生活和心理压力，她们有理由给自己一点时间放松，响亮灿烂地笑一笑，当然，不管她们漂亮与否，官兵们都会用欣赏的目光向她们投以赞许的微笑，在官兵们的心目中，能够来这里并留下来的女人都是美丽的。

男人们除了在篮球场上拼杀嘶吼，也三三两两地走在江南路上，聊的话题多与前段时间的缩编有关。部队缩编，意味着一部分官兵将调离或转业。去向让每个人纠结，离别更是伤感。送别的酒宴上，在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爱祖国的蓝天”中，一个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相互拥抱着约定一定再见，但是，大家都明白，军旅生涯尚未结束，蓝天防线始终第一，岂是说再见就一定能再见的？

团长李翔宇也在散步的行列里，他现在是这支部队的最高首长，正与几个人讨论着明天的演习，这是部队缩编以来，第一次执行重大任务。

突然，一辆自行车从高坡上猛冲过来，李翔宇一手推开身边的人，大吼了一声，躲开。大家尚未看清，就传来“哗啦”“噗通”的声音，接着是一片惊呼。

闯祸的是场站干部大林。场站是负责保障航空兵飞行训练的单位。

这些天，大林一直处在苦恼中，他是本地人，几年前军校毕业分配去了北方，父母给他在家乡找了个女朋友，是个气质优雅，漂亮大方的女孩儿，大林很喜欢。俩人鸿雁传书，十分恩爱。

一年前，一纸调令，大林調到了这里，距离县城几十公里，女朋友高兴得欢天喜地，不时到部队来相见。

大林拉着女朋友的手漫步在江南路上，女人们的笑声此起彼伏。女朋友说，没想到，山沟里还有这么知足的女人。大林捏了捏女朋友柔软的手，说，嫁给我，你也是山沟里的女人了。女朋友抿着嘴笑了。眼瞅着就要成亲了，突然，部队缩编，一纸调令，大林被调往了更北的北方。“又远了几千公里……”女朋友哭了。虽然调令上说，他暂时在原单位协助工作到新干部到来，但女朋友说，再次分离，她受不了了。大林的心毛糙起来，没事儿就在江南路上转悠，回想着女朋友曾经的温柔。

伤感让大林忘了一切。这天，他闷着头用力踩踏自行车，飞一般地从坡上冲了下来，撞向人群，撞在了李翔宇身上。

场站站长的三步上篮赢得了一片喝彩声，听说出了“车祸”，还撞上了团长，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嗐——”他狠狠地把球砸在了地上，顾不得抹一把脸上的汗水，直奔江南路，挤进了人群。大林正被大家揪着声讨，站长抬起腿就给了大林一脚，喊了声，你小子，立刻禁闭。

明天是重大联合演习，团长是领头的长机，出现意外不能正常飞行，那属于重大责任事故，大林将被严肃处理。

李翔宇被韩璐扶了起来，正用一只手揉搓着另一只手，站长着急地挥舞双臂喊道，叫车来，去卫生队。人群也都急急地叫嚷起来，在航空兵部队，大家对面临的问题轻重都有常识性的共识。

在卫生队，在李翔宇面前，大林惶恐地哭了，抖颤着肩膀说了事情缘由，李翔宇沉默了一会儿，拍了下大林，说，小伙子，我是北方人，从北方调来的，那时，我刚结婚，你嫂子也是北方人，她曾经在一个非常舒适，待遇很高的单位，而现在，我们的孩子在北方，我们在这里。天涯何处无芳草，理解最重要。

几年后，李翔宇的家门被叩响了，打开门，泪光闪烁的大林出现在李翔宇面前，大林的肩牌上多了颗星星，首长好！大林一个标准的军礼。大林的身边站着位笑眯眯的姑娘，姑娘的脸上有两片淡淡的高原红。

我们刚才去了江南路，真美！女孩儿轻轻地说。

因为有“草儿”啊！李翔宇看了韩璐一眼，爽朗地大笑起来。

被撞倒的时候，李翔宇本能地用手撑住了地面，手指严重挫伤，但他带领部队圆满地完成了演习。

【作者简介】任瑞娟，曾在部队担任宣传工作，在《空军报》《解放军报》《解放军生活》等报刊发表多篇诗歌、散文、军事评论、新闻、人物特写、小小说等作品并获奖，著有诗集，金麻雀网刊2019年度新媒体小小说优秀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