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吉峰
(湖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长沙 410081)
一般来看,实现国家转型的力量有两种来源:一种是内在力量的成长,要求和推动国家转型,这是主动型的;一种是外部力量的壮大和强势介入,这是被动型的。当然,外部力量是通过影响内部力量的变化来起作用的。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发展、革命与改革都是转型的一种过程、一种方式,只是激烈程度不同,发展、改革、革命的激烈程度逐次递增。制度作为国家和社会发展的中轴结构,在国家发展中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发展、改革,抑或是革命,它的终极目标是追求国家的壮大、强盛和繁荣,但是它的具体实施,都有着鲜明的目标导向,即都是以制度为核心的制度变革。制度变革,从横向上看,有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文化制度;从纵向上看,则程度各有不同,有涉及根本政治制度的政治改革,有直接对他国政治制度进行照抄照搬的,有进行创造性的吸收转化的。内容不同、程度不同的改革,结果是有显著差异的。作为国家转型的制度变革,实际上表现为一种制度学习。
所谓制度学习,指的是由精英集团发起的,以政治制度为核心学习对象,在某国家或地区发生的,以实现国家发展繁荣为主要目标的学习行为[1]。制度学习又可以分为四种类型,包括修复型制度学习、吸纳型制度学习、替代型制度学习与创建型制度学习。制度学习的程度如何、何种类型的制度学习、如何进行制度学习,是国家转型成功与否的关键。学习是人类社会不断成长进步的阶梯,人类便是通过不断的学习来促进自身的成长和进步的。国家转型过程中的制度学习,它包括几层内涵:其一,对象是制度。制度作为决定支撑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方方面面的中轴,制度的好坏、制度与本身国情的匹配程度,直接决定了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的发展水平。因此,落后的国家必须向先进制度学习来推动自身的发展。其二,目标或者说目的是实现自身的强盛。对于学习者而言,无论是主动抑或是被动地学习,其目标都是实现学习者自身的发展壮大和强盛。学习的宏观目标是不变的,但是学习的效果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是客观存在的。如何实现学习效果的提高,是学习的内在要求。制度学习本身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它包括制度学习的对象、动力、路径,也包括制度学习的内容、角度、方法。作为国家转型的制度学习,成为一个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的重要课题。自此,关于国家转型的研究专著与研究论文逐渐多了起来,研究不断丰富起来。但是,关于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学习的研究,学术界却鲜有涉及。
从实践上看,人类历史中的国家转型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尤其是自近代以来,国家转型风起云涌、此起彼伏。但是,对于国家转型的理论研究,实际上开始于20世纪70年代以来极权主义国家向民主国家转型的研究。关于国家转型的理论研究,在研究内容上涉及的面比较宽,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关于国家转型的基本内涵研究。国家转型的内涵、意义与表现十分丰富。(1)现代化说。有学者认为,作为现代化的重要标志与核心构成,国家转型主要表现为不同国家向现代化迈进进程中在经济、政治、社会等各个领域内所经历的体制、机制、制度和观念的革新与变迁[2]。(2)制度变迁说。国家转型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制度变迁的过程。有学者指出,全球化背景下,国家转型是一个相互影响的变迁过程,国家转型也基本等同于国家经营活动的现代化,而信息与通信技术是国家转型的主要驱动力[3]。(3)历史过程说。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国家不是刚开始就有的,国家也不是从来就有的,国家是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恩格斯曾经这样讲道:“国家不是从来就有的。曾经有过不知国家权力为何物的社会,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而必然使社会分裂为阶级时,国家就由于这种分裂而成为必要了。”[4]193实现人类的解放就必须实现国家的转型,重点是要求作为政治统治的国家转型为作为公共服务的国家。(4)民主转化说。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人类社会发生了又一波的民主化浪潮。有一些研究将国家的民主化等同于国家的转型,由此也产生了很大一批关于民主化转型的理论著作,如《民主化转型的政治经济分析》[5]、《民主转型与巩固问题》[6],等等。
第二,关于国家转型的内在要求研究。国家转型是一项系统工程,如何实现有效的国家转型,是很多举措综合作用的结果。(1)法治化。法治是现代国家建设的内在要求,是现代国家治理的基本方式与工具,法治化是国家转型的内在要求。有学者研究指出,必须重视国家现代化进程中法治现代化的重要意义,必须强调法治在国家转型中的重要作用,只有通过法治才能更好地推动国家转型[7]。(2)民主化。国家转型的重要目标就是建立现代化的民族民主国家,因此,民主化是国家转型的内在要求之一。基于此,有学者对国家转型中的民主风险问题进行了研究,认为国家转型中的民主发展既不能过少,也不能过多,民主的发展要适度,要与国情政情相适应[8]。(3)西方化。西方国家基于其最早开展现代化和近两百年来,特别是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取得的巨大发展成绩,使得西方国家获得了巨大的话语权。在很大程度上,国家转型被认为是西方化:走西方化的政治发展道路、建立西方式的政治体制。许多看法认为,国家转型的目标就是实行选举政治。
第三,关于国家转型的内在机理研究。中国的国家转型的内在逻辑是什么,这是一个必须厘清的问题。有许多学者在这方面做出了很多有意义的研究。所谓渐进式的,强调转型是一步一步实现的,循序渐进的,不期望毕其功于一役的,所采取的方式也往往是温和式的做法,以减少流血牺牲。所谓激进式的,强调转型过程中的快速高效。因此,在转型措施的采取上更加激烈,更加乐于发动民众参与到转型的过程中来,在一定程度上也容易导致转型缺乏系统性。有学者在对中国与俄国的转型历史进行比较研究后,认为俄罗斯的转型是激进式替代性变革,中国的国家转型是渐进性增量改革,中俄国家转型的内在机理的不同,造成了中俄国家转型结果的不同[2]。
第四,关于国家转型的实践路径研究。国家转型的路径是对国家转型问题进行研究的重要内容,学术界对于国家转型路径的研究不可谓很多,也不能说少。学术界普遍认为,国家转型的实践路径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自上而下的路径,一种是自下而上的路径。自上而下的转型路径主要是指国家转型是由中央政府、统治阶层发起和组织实施。有学者研究指出,自上而下的转型路径的确立和实施有利于合理设计选举方向和竞选制度、妥善制定包括民族政策在内的各项政策,这样也将更有利于民族国家的民主转型与民主巩固[9]。自下而上的转型路径主要是指转型不是由中央政府和统治阶级组织实施和推动的,而是由非统治阶级,更多是由社会底层组织和发起的。
第五,关于国家转型的失败原因研究。国家转型的实施有成功,也有失败,并且在更多的时候,许多国家或地区的转型,是以失败居多,在“屡败屡战”中最后才获得成功。有学者对国家转型中的转型损失进行研究,认为,国家转型过程中产生转型损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转型过程中转型损失的产生除了转型过程中政策本身的失误之外,其主因在于制度方面的缺陷,具体表现为市场制度的不完善、政府规制能力下降,以及社会资本存量严重缺乏[10]。
第六,关于国家转型的政治风险研究。国家转型是一项系统工程,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在许多国家转型的实例中,出现了许多失败的情况,如何直面和化解转型过程中的政治风险,是必须思考的现实问题。有学者研究认为,民主风险是国家转型中的政治风险的主要内容,民主风险包括“民主过度”风险和“民主不足”风险两种类型,这两种类型的民主风险诱发因素很多,包括权力核心、文武关系、经济社会状况、国家形式,以及外部示范效应等;同时,这两种风险又容易分别对公共权力以及社会发展产生影响[8]。
第七,关于国家转型的国别研究。国家转型的国别研究是近年来关于国家转型理论的一个热门话题,从当前的研究现状来看,国家转型的国别研究主要集中于俄罗斯、阿拉伯国家、北非、中东欧国家、日本、中东的伊斯兰国家、中国等,其中中东国家与东欧国家是国家转型研究的热门地区。(1)关于阿拉伯国家转型的研究。自2010年“阿拉伯之春”以来,中东阿拉伯国家发生了一系列国家政权的更迭与重建行为,学术界将阿拉伯国家的这些变化作为国家转型的重要例子进行研究,研究普遍认为美国与伊斯兰势力在阿拉伯国家转型的过程中有着重要的影响力,阿拉伯国家的转型之路依然十分漫长[11]。(2)关于东欧国家转型的研究。具体包括:中东欧国家转型面临的危机[12],中东欧国家转型面临的外部环境、欧盟对中东欧国家转型的影响[13],中东欧国家转型中的制宪运动[14]。米切尔·斯·德·弗里斯对中东欧国家转型进行了分析,认为应当从中东欧的国家转型之路中吸取五点教训,即保持必要的理性;强化问题导向;必须结合自身实际、不能对别国经验照搬照抄;应当重视激励的效应和作用;无止境的、渐进的和经常性的改革导致改革失败[15]。(3)其他国家的转型研究。包括“前南地区”转型的特点[16],对俄罗斯转型问题的研究[17],等等。
第八,关于国家转型的比较研究。比较研究是政治学研究的重要方法,比较政治学研究是政治学研究的重要内容。近年来,关于国家转型的国别研究逐渐多了起来,有许多有新意的研究。(1)对国家转型的逻辑主线与进程的比较研究。有学者对中俄两国的国家转型进行了比较,从逻辑主线上看,俄罗斯的转型是激进式替代性变革,其逻辑主线是西方化与本土化之间此消彼长的争锋;中国的国家转型是渐进式增量改革,其逻辑主线乃是原则性与创新性的共存与互动,改革逻辑方式的不同,导致了改革结果的巨大差异[2]。(2)对国家转型过程中维护政治稳定的条件的比较研究。有学者认为,转型中要实现良好的政治稳定,必须做到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转型由控制局势能力较强的政府发动;军队由文官进行控制;国家认同度较高、相对公平的经济分配;国内的中产阶级支持转型;国家转型面临着较好的外部环境[18]。
第九,关于国家转型的中国研究。国家转型中的中国研究,本应归属于国家转型的国别研究之中,但是基于中国的重要性,因此将其单独列出来。对此,任剑涛曾指出:“中国正处在一个国家转型的关键时期。国家的转型,从经济领域起始,进入社会领域,最后坐实在政治领域。”[19]关于中国国家转型问题的研究也比较多,具体包括:(1)中国国家转型与某一具体问题的关系。有学者研究指出,辛亥革命对中国现代国家转型,对中国现代国家的构建具有重要意义。具体而言,辛亥革命在国家观念、权力合法性基础、国家权力运行方式、参与政治的组织形式、治国理民的游戏规则等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0]。(2)中国国家转型某一阶段的历程。有学者对清朝末年的国家转型问题进行研究,认为清末改革是中国国家转型的重要历程和阶段。有学者认为,作为国家建设历程的清末改革,给当下的中国国家建设留下了许多经验和教训,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国家转型的过程中,必须建立强有力的领导集团、必须处理好国家与社会的关系、必须强化民众的国家认同、必须保证中央政府的权威[21]。(3)中国国家转型的具体影响因素。包括中国的发展型国家转型的问题[22]、中国的财政型国家转型的问题[23]、战争在中国近代国家转型中的作用及影响[24]、中国近代国家转型中的权威系统[25],等等。
制度作为决定和影响国家发展的中轴,无论是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文化制度,都是国家权力结构的支撑、社会个体生活的保障。社会个体的幸福依靠良好的制度来实现。对于国家及国家转型而言,应当说,制度是国家的支撑,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制度就代表了国家。制度的好坏及文明程度决定着国家的竞争力与社会个体的幸福。因此,实现国家转型,必须重视制度建设。关于国家转型中的制度的研究,成果不算很多,择其要罗列如下:
第一,作为国家本身的制度结构。有学者分析认为,从国家自主性的角度来认识和看待国家,国家可以被看作是制度结构与制度机器,不同要素的制度变革会对国家转型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26]。这一观点将国家本身视为一种制度与制度变迁的过程,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变迁是国家自主性的体现,是国家自主性的功能。国家自主性是回归国家学派的重要观点,这种国家中心主义,将国家作为具有自主权利的主体,认为国家可以进行自我发展与修复。
第二,国家转型的目标是实现制度现代化。胡鞍钢认为,国家转型需要经历两次转型或者说两个阶段才能实现,第一次转型是大力进行经济建设,以期望实现经济的现代化;第二次转型是必须推进制度建设,以期实现制度的现代化[27]。实现制度现代化这一国家转型的目标,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实现的,还涉及许多制度危机与制度滞后的问题。有学者研究认为,转型国家在不同程度上都存在着一定的制度危机与治理危机,这种制度危机与治理危机的存在会影响转型期的社会治理与社会经济绩效[28]。
第三,作为国家转型内容的制度变迁。这一观点认为国家转型的实现,其重要内容就是实现制度的变迁,换言之,就是建立现代化的制度。有学者研究认为,现代国家的建构依赖于一定的社会网络资本的塑造,而现代国家建构中的制度变迁的实现,关键是实现制度变迁与社会资本的良性互动[29]。也有学者对国家转型过程中的制度变革进行了探讨,认为在国家转型的制度变革中,良好的制度设计与实施非常重要。对此,有学者就以1946年的政协会议为中心,对当时中国的国家转型进行了分析,认为新政治协商会议的破产最终证明了制度变革在中国的不可行,而社会革命才是中国的必然选择[30]。也有学者从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角度来分析和理解,认为在国家治理结构转型的过程中,必须重视制度伦理观的构建,尤其要发挥制度伦理观在价值引导、理念转换、模式设计、结构优化、路径安排等方面的作用[31]。有学者认为,政治改革的关键组成部分与保障其成功的必要条件就是由国家发起和推进必要的制度变迁,同时还需要提高国家对制度与政策的执行力[32]。
第四,作为国家转型路径的制度建设。(1)渐进—制度主义的视角。与“华盛顿共识”一起,制度主义被认为是用来实现国家转型的又一条重要路径。有学者以中东欧为案例,分析了渐进—制度主义在中东欧国家转型中的功用,渐进—制度主义的基本内涵和要求是:制度框架与政治支持决定着转型的进度与效果;转型中的起始条件影响着转型政策的制定;强调政府在转型过程中的作用不可忽视,要发挥转型过程中制度(政府)的作用;自由化、私有化、稳定化之间存在互补性,并有内在顺序性;强调了社会文化与传统对转型的影响会形成“路径依赖”;强调转型结果的不确实性,减少意识形态因素的影响[33]。(2)正式—非正式的视角。即将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变迁中的制度分为正式的与非正式的两种,非正式制度和正式制度动态过程的特征存在差异,二者的区别就在于非正式制度的演变是渐进的连续过程,而正式制度在一般情况下不会频繁改变[34]。
第五,转型国家中的某一具体制度建设。在此需要对国家转型与转型国家从概念上进行界定和比较,从词语结构上来看,转型国家是定中结构,强调的是“国家”;国家转型是主谓结构,强调的是“转型”。但是,实际上,无论是国家转型还是转型国家,其所强调的都是国家处在转型之中的这么一个过程,而国家正是一个在转型之中的国家,两者之间的侧重点稍有不同,但实质意思相差不大。转型国家中的某一具体制度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1)福利制度建设。有学者以捷克、匈牙利等东欧转型国家为例,认为随着产权的全面私有化和整体的市场经济的发展,传统的大包大揽的福利制度已经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建立更加有效的、与其国家市场相适应的新型福利体系成为国家转型中体制转型的重要内容[35]。(2)劳动市场制度改革。有学者以东欧转型国家为例,认为东欧国家劳动市场制度的建设以欧洲(主要是指西欧国家)为目标,但是由于双方经济基础、制度背景的差异,导致实际效果的巨大偏差[36]。(3)反腐败制度建设。腐败被称为政治的癌症,国家与社会转型中的反腐败工作非常迫切与必要。有学者认为,反洗钱制度在全球迅速扩散,但是由于执行成本比较高,转型国家可能采纳反洗钱制度但是不执行[37]。(4)其他方面的具体制度。包括经济国家转型中的林权制度改革问题[38]、劳动制度与政策变化对国家转型的影响[39]、工业现代化国家社会转型中的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善和发展[40]、现代国家成长过程中的统计制度转型[41]、转型国家的产权保护制度分析[42]。
第六,中国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变迁研究。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的大国,本身处于一个巨大的转型期,也是一个巨大的试验场,因此,对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的制度变迁问题的研究非常有意义。有学者以苏东、南欧拉美、东亚地区国家的国家转型与制度变迁为案例,对中国转型期的制度变迁进行分析,认为中国因为功能性的制度设计在经济建设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在政治制度变迁的问题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43]。有学者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制度建设进行研究,认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发生的制度变迁,主要是发生在经济领域与理念层面,未来中国制度建构的关键议题是处理好制度变迁与路径依赖之间的关系[44]。
国家转型与制度变迁密切相联,国家转型中无时无刻不在制定新的制度、执行新的制度。人是制度的设计者,也是制度的执行者,更是制度所意欲规范与约束的对象。从这个角度来看,制度就是一部分人制定的用来规范所有人的工具,制度的制定者本身也是制度所欲规范的对象。而从制度制定的价值导向来看,制度本身是为人的利益服务的,而不论人制定制度本身的动机与出发点是什么以及制度本身的善恶好坏。人具有模仿与学习的能力,正是这种模仿与学习能力,促使人类的先祖不断进化。因此,人在制度的制定与实施中会产生制度学习,这是由人的本能与制度本身的可学习性所决定的。当这种制度制定行为被放到国家转型的环境与过程中来审视时,就是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学习。从历时性的角度来看,无论古今中外,国家转型时有发生、制度学习时有发生,而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学习也时有发生。当前,学术界关于制度学习的研究,从文献数量上来看并不多。李振《制度变迁中的制度学习》对国外的制度学习理论进行了介绍,他认为,早期的新制度主义者忽视了制度学习的问题,诺思等人较早就关注了学习在解释制度变迁中的作用,维兰德提出了一个专门分析那些非渐进式、取得较好效果的制度变迁的新理论。对制度学习的强调还出现在对非正式的制度的研究中[45]。从研究内容上看,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制度学习的产生与衍化。有学者认为,所谓制度学习,指的是在一定的政治体系之内,作为政治主体的政府、政党、政治精英或社会组织,在特定的环境下,被动地或是主动地引入该体系之外的政治制度,以实现制度创建或制度替代的动态的过程[46]。有学者在对转型国家采纳反洗钱制度的外部因素进行分析时,认为模仿机制与学习机制是主要的两种外部因素。模仿机制,具体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建构主义模仿机制,是出于对“适当性”政策的追求而进行模仿;另一种是出于声誉或象征意义的动机而模仿,称为象征性模仿机制。学习机制是指一国从其他国家收集政策相关的新信息以更新其对政策作用的认识,同时,学习机制的动机一般是为了解决实际的问题,因此学习机制的最终目标是寻找有效政策、提升政策执行的效果。[37]模仿机制与学习机制实际上所阐释的都是一种制度学习的行为,而深层次的制度学习,实际上也是从最初的模仿开始起步的,或者说模仿是制度学习的最初阶段。
第二,制度学习的理论模型与分析框架。制度学习的理论模型与分析框架的构建,是将制度学习作为解释国家转型的一种路径的关键。关于这一问题,鲜有学者涉及。在《制度学习与政治变革——近代中国政治发展的一个分析》一文中,认为制度学习包括学习的主体、客体、路径、环境四种要素,其基本的社会危机导致制度断裂,进而要求进行制度学习,而制度学习再推动社会的进化。同时,社会进化与社会危机之间的关系体现为,社会进化的过程中有可能克服社会危机,也有可能导致新的社会危机[46]。这一制度学习的理论模型与分析框架虽然稍显简单,但是勾勒出了制度学习的基本过程与雏形。除此之外,鲜有研究涉及制度学习理论模型与分析框架的构建。
第三,制度学习中的有意识与无意识。有学者在对渐进式的制度变革进行分析的过程中,提出了渐进式制度变革中就有这么一个学习的过程。对此,该学者论述道:“渐进式的制度变革相对难度较小,常常依赖于学习过程,并不需要建立在广泛的社会联盟和一致共识的基础上,很多时候也不是特定行为者的有意为之。”[26]这里实际上讲的是渐进制度变革中的无意识制度学习的问题。制度学习的产生,可以是有意识的,也可以是无意识的,虽然有可能是自发的,但绝对不能是盲目的。
第四,制度学习的对象确定与经验来源。有学者在对经济转型中的国家制度能力进行分析时认为,国家应该保有一种开放的和灵活的制度学习能力,以保证国家能够在经济格局调整和经济环境变化中调整自身的制度结构,保障自身的发展优势。要善于学习新的制度知识,调整和作出新的制度安排,以应对各种挑战;不仅要从常态化的日常治理工作中去学习,还要从各种危机环境突发条件下的危机治理中去学习;不仅要善于从别的国家与地区的经验中进行学习,还要善于从自身的实践进行总结探索;不仅要善于从历史中进行学习,还要善于从现实中进行摸索和学习[47]。由此可以看出,制度学习的面是非常广的,可供选择的对象与经验来源很多,这也就要求对于制度学习对象的选择必须慎重。
第五,制度的学习与本土环境的适应性。有学者在分析中,以中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的确立为案例,认为中国之所以成功避免了盲目地进行制度移植及其可能导致的效率低下等不良反应,是因为在进行学习和吸纳外部先进制度的过程中比较注重和注意实现外来制度与本国国情相适应,而不是盲目地进行制度上的照搬和照抄[48]。这表明,在进行制度学习的过程中,必须结合自身的国情和需要,对所学习的制度本身进行一定的改造、加减或微调。
第六,特殊群体对制度学习的影响。人是制度学习的发起者、组织者和实施者,因此,人会对制度学习产生影响。而作为特定的群体,诸如特殊利益集团、精英团体、政党、社团、工会等,都会通过各自可能的渠道对国家的制度学习产生影响,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影响都是朝着对自身有利的方向发展的。有学者在对特殊利益集团与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变迁进行研究分析后指出,由于政府是由个体的人所构成,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某些利益集团的影响,利益集团通过对政府的影响力来影响制度的变革,由此利益集团的强弱也就能够左右正式制度变革中的稳态路径[49]。制度学习作为制度变革的重要组成部分,特殊利益集团的强弱也就影响了制度学习的发生路径。
第七,制度学习的中国经验(案例)研究。林尚立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实质上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重新学习是中国改革开放展开的内在动力,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的重新学习是从制度学习入手的[50]87。有学者分析认为,中国有三次制度学习的浪潮,分别是以戊戌变法为标志的第一次制度学习浪潮、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为标志的第二次制度学习浪潮、以中华人民共和国为标志第三次制度学习浪潮。在这三次制度学习的浪潮中,中国制度学习的主体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客体变得日趋多元化,制度学习的路径包括创建和替代两种,制度学习的环境体现为主动或是被动[46]。可以说,中国是转型研究与制度研究的一座“富矿”,制度学习对于中国而言并不陌生。
从国家转型到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再到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学习,制度问题是所有问题中的核心,而制度学习则是核心中的核心。从研究内容上看,现有研究的覆盖面非常广,从国家转型到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再到国家转型中的制度学习均有论述。制度学习作为一个核心概念、核心分析方法、基本分析框架,现有的研究还存在许多不足之处,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制度学习的内涵。制度学习的内涵与概念是阐述制度学习问题的基础,少有文章将制度学习的基本概念讲清楚、讲透彻。二是制度学习的运行机制。客观来讲,制度学习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制度学习究竟是如何产生、如何发起、如何运转的,现实的研究在这些方面还存在空白与漏洞,极度缺乏解释力。三是制度学习的主导力量。制度学习行为的产生,不是制度本身的内在功能,而是由客观外部力量发起产生的,因此对于制度学习行为的外部推动力量是什么,以及究竟如何进行推动还需进一步探讨。四是研究的方法待加强。现有的研究,对于制度学习只有唯一一个关于制度学习的案例研究,从案例选择与研究方法上来看,都显得十分单一,无论是定性研究、定量研究,或是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研究,都还没有得到充分运用。五是理论建构不足。制度学习问题是制度变迁理论的重要内容,但是制度学习与制度变迁之间的关系、制度学习理论本身的理论逻辑和实践路径还需要进一步探讨,理论建构的不足导致制度学习理论的解释力的不足。总的来看,关于制度学习研究的内容不多,深入研究的更少,对于制度学习的运转机制、内在机理等都需要更加深入细致的研究,而将制度学习过程与国家转型历程结合起来,用制度学习的分析框架来解释国家转型还是一个全新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