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俊
摘 要:文艺创作过程中最关键的环节是文艺创造力的产生,即新创意的生成,这涉及到许多人脑区域的共同加工。目前神经美学家们对文学、绘画和音乐的创作过程已进行了脑扫描实验,并对文艺创造力的生成和评估过程的脑神经影像实验成果进行了阐述。依据这些数据分析,本文认为文艺创作的脑神经机制涉及到一般性与特殊性脑区的合作加工,是认知功能和情感功能的共同参与,也带来了个人和文化密码的解读困难。
关键词:文艺创作;脑;神经机制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20)02-0182-10
作者简介:胡 俊,上海社会科学院思想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博士 (上海 200020)
从文艺理论角度来说,我们一般认为文艺创造性生产是与现实生活紧密相连的,且与外部的社会物质发展具有不平衡性,也认同文艺生产是艺术家的个人创造,但对于文艺创作者是如何对外部现实世界进行大脑加工,创造出文艺作品的,即大脑的文艺创造性生产的神经机制究竟是怎样的,目前人们对此还处于科学探索阶段。本文主要是依据当前神经美学实验的成果,来介绍和阐述文艺创造性生产的大脑神经机制研究。
一、创造力及文艺创作的理论模型
20世纪的一个最有持续影响力的创造力理论假说是坎贝尔(Donald T. Campbell)的模型,即盲目变异和选择性保留(blind variation and selective retention,简称BVSR)的理论模型。这一模型涉及到两个环节,即“生成”和“评估”。①在创造力生产理论中,坎贝尔认为“生成”和“评估”这两个环节有时是循环发生的。
创造力生产的第一环节是创造性的“生成”,坎贝尔认为其特征是“想法的盲目变异”,也就是说,创造过程的生成阶段并非目标明确,而是相当“盲目”的,很少受到规则支配的。在这一阶段,创造者会针对某一问题,在黑暗中可能盲目摸索,猜想或构想许多解决方案,其中大部分可能都不具备新颖性或适用性,在处处碰壁的思想探索中,偶而灵光一闪,其中出现的偶然性思想火花可能会指明出路。
虽然大多数人都同意创造过程的生成阶段最有可能出现各种新颖的想法组合;但是对于创新生成的过程是否具有盲目性,不同学者持不同观点。有的学者对此提出怀疑,乃至否定,比如西蒙顿(Dean K. Simonton)等学者对创新生成的随机性进行了质疑,他们强调创造和发现不是盲目的,而是被洞察和指引的。还有的学者对随机性是认同的,比如庞加莱(Henri Poincaré)赞成并认为,人们会从存于意识的内容当中展开随機搜索,以启动创造过程,而且这些内容融合了先前无关的想法、概念,形成了新关联的想法。
坎贝尔的创造力理论假说的第二环节是创造性的“评估”,通过对第一环节生成的新思想的分析,以及规则支配的评估,进一步对新想法进行选择性保留和删改。在第二阶段,创造者根据已有的可用的创意思想,选择最佳的新创意、新思想、新方案,并做出改进。其中选择性的保留的新思想不仅是新奇的,也是有用的。所以坎贝尔认为,新奇和有用是大多数人能够共同接受的创造性生产的特征。
坎贝尔的创造力理论在问世后的半个多世纪以来,影响了很多学者,他们对创造力理论进行了拓展研究。比如西蒙顿提出,专业领域知识、思想的随机性、类比对等,以及兴趣、好奇心、干劲、精力和决心等个人能力都在创造力的盲目变异和选择性保留中起着重要作用。再如戈尔(Vinod Goel)在《思想的草图》 (Sketches of Thought)一书中,把创造性的生产描绘为思想的草图,以及这些思想的评估和精炼。
这些研究增强了坎贝尔创造力理论的有效性,也有力地解释了很多创造力生产的现象。当然,对于坎贝尔的理论模型,我们还需要从神经科学的角度对这两个步骤进行验证和阐释。
在文艺生产方面,福拉沃(Linda Flower)和海耶斯(John R. Hayes)提出创意写作的三阶段模型,也有力地推进了坎贝尔创造力理论在文艺领域的运用。他们把写作过程分为三个阶段:“计划”、“转化”和“评价”。第一阶段是“计划”,涉及到根据长期记忆内容产生新想法和新思想。“计划”阶段是与坎贝尔创造力理论模型中的“生成”阶段类似的。第二阶段是“转化”,涉及根据语言规则将这些新想法和新思想转化为文本的语言内容。福拉沃等的写作模型比坎贝尔创造力模型多出这一环节,可能是因为:坎贝尔的模型是针对所有的创造力,而每种创造力显然都会产生其自身领域特定的转化规则,那么创意写作领域会出现专门的从新思想到语言文本的转化环节。第三阶段是“最终的评价”,包括对书面文本进行评估,并可能会进行修改。“评价”阶段是与坎贝尔创造力理论模型中的“评估”阶段相类似的。
二、文艺创作的脑神经机制实验及分析
关于创造力生产理论中的“生成”与“评估”的神经基础,一些神经科学实验对此已展开研究,大量的神经心理学和神经影像学数据显示,创造力的神经基础在大脑中是广泛分布的。
那么在文艺生产的各个具体领域,有关艺术创造力的大脑神经基础是怎样的呢?
(一)文学创作的脑神经机制
关于创造性写作的神经基础研究,别赫捷列娃(Natalia P. Bekhtereva)等的实验结果显示,语言创造力是和两个半球的背侧和腹侧的前额叶(prefrontal cortex,简称PFC)皮层的激活相关联的。
为了具体展开对文学创造性生产的脑神经机制研究,沙阿(Carolin Shah)等进行了一个功能核磁共振成像(简称FMRI)研究,实验通过脑扫描仪观察参与者进行创意写作的具体过程,这是文学创造性生产的神经基础研究领域中的一个重要实验。
下面重点介绍和阐述头脑风暴和创意写作阶段的大脑激活区域及功能。
文学写作的头脑风暴期间,激活的脑区在语言创造性的任务中产生新奇的概念和思想。该实验的脑神经影像结果显示,主要激活的脑区有:额下回(包括布洛卡区)(inferior frontal gyrus,简称IFG)、前脑岛(anterior insula)、眶中回(middle orbital gyrus)、左侧前扣带回(left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额上回(superior frontal gyrus)、内侧前额叶皮层(medial prefrontal cortex,简称MPFC)、辅助运动区(secondary motor areas,简称SMA)、背侧主要运动区(dorsal premotor cortex,DPMC)、额中回(middle frontal gyrus)、左背外侧前额叶皮层(left 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左侧缘上回(left supramarginal gyrus)、左侧角回(angular gyrus)、左侧顶下小叶(left inferior parietal lobule)、内侧颞回(medial temporal gyrus)、颞上回(包括韦尼克区)(superior temporal gyrus)、内侧颞回(medial temporal gyrus)、左颞极(left temporal pole)、枕叶(occipital lobe)、左侧枕回(left occipital gyrus)、右侧前小脑(right anterior cerebellum)和左侧后小脑(left posterior cerebellum)和小脑蚓部(cerebellar vermis)。
从主要功能上看,头脑风暴期间激活的脑区,首先涉及到语言生产和理解的大脑核心网络系统,代表性脑区有顶额颞网络,包括布洛卡区(Brocas area)、韦尼克区(Wernickes area)、角回、额中回、左侧颞上回和颞极等。头脑风暴期间激活的布洛卡区是运动性言语中枢,即说话中枢,位于额下回后1/3处,该脑区能分析、综合与语言有关肌肉性刺激,主管语言讯息的处理,以及话语的产生。头脑风暴期间还激活了韦尼克区。韦尼克区的一部分是听觉性语言中枢,位于颞上回后部,该脑区是与理解语义有关,也涉及到语音和语法,能调整自己的语言和听取、理解别人的语言。韦尼克区的另一部分和位于其上方的角回,共同形成视觉性语言中枢,即阅读中枢,该脑区能够理解视觉语言。头脑风暴期间还激活了书写性语言中枢,即书写中枢,位于额中回的后部。此外,头脑风暴期间还激活了颞极。根据普赖斯(Cathy J. Price )的研究,颞极对于语言和句子理解,以及语言的听觉加工和词前知觉都起着重要作用。
帕特森(Karalyn Patterson)等认为左颞极是大脑中的语义“中枢”。
颞极同样在记忆加工中扮演了一个重要作用。头脑风暴期间激活的布洛卡区、韦尼克区、角回等,都对语言的产生、表达和接受有着重要的意义,共同形成语言加工系统,在各自特定功能的基础上彼此协同活动,共同执行着人类特有的语言功能。沙阿等推测这些大脑语言区在“头脑风暴”阶段的激活可能是为了被试者能够使用语言概念生成新颖和原创的想法,来形成故事,这是和灵活、发散的语言思维风格以及类似的语言流畅度有关联,都反映了大脑的认知、语言和创造性的功能。
头脑风暴阶段激活的区域,除了语言认知网络,还涉及到大脑执行网络(executive network),包括左背外侧前额叶皮层和背侧前扣带回,这些是大脑执行功能网络中的关键区域,同时也是计划和认知控制的重要环节。头脑风暴期间,左背外侧前额叶和背侧前扣带回的激活,是与策划写一个故事的必要结构,以及写作的更高等级的认知控制和想法萌生、酝酿和开始启动相关的,此外,还与受试者根据自身的写作标准来选择性地保留和润色生成过程中产生的结果相关。
头脑风暴阶段还涉及到其他写作准备、视觉和想象加工的大脑功能。比如,实验观察到头脑风暴期间还激活了主要运动区,这是为手写的写作过程做准备。
总的来说,正如福拉沃和海耶斯提出的文学写作的三阶段模型的第一阶段就是“计划”,沙阿等的神经实验证实,文学写作的“头脑风暴”期间提供了一个与“计划”加工明显相对应的大脑神经网络,这是与福拉沃和海耶斯的写作认知加工理论是相吻合的。
在文学写作的创意写作期间,该实验的神经影像数据显示,激活的主要脑区有:主要运动区、辅助运动区、感觉运动区(somatosensory areas)、前中回(precentral gyrus)、额上回、左侧中扣带回(left middle cingulate gyrus)、额中回、额下回(inferior frontal gyrus)、后中回(postcentral gyrus)、顶上小叶(superior parietal lobule)、左侧颞上沟/回(left superior temporal sulcus/gyrus)、颞下回(inferior temporal gyrus)、枕回(occipital gyrus)、右侧后小脑(right posterior cerebellum)、右侧前小脑(right anterior cerebellum)、小脑蚓部、左侧丘脑(left thalamus)。这些脑区主要涉及到写作的执行,包括手写加工过程和认知写作加工过程,具体如下:
创意写作期间主要激活了手写加工过程涉及到的运动关联区域,包括主要运动区、体感区、辅助运动区、左侧顶上叶和右侧前小脑等。这些写作执行相关脑区的激活,可以归因于在写作技巧的使用中实现运动机能,涉及到写作的手写的运动执行。
创意写作期间还激活了认知写作加工过程中的脑区。这些脑区包括语言区、记忆区和视觉区,涉及到语言加工、语义整合、工作记忆、情景记忆、记忆检索、自由联想和高级认知控制等功能。其一,与头脑风暴类似,创意写作阶段激活的额下回、左侧颞上回和颞上沟,也涉及到相关的语言加工和言语创造力。在创意写作期间的语言创造力是与语言和语义整合有关,还与语义记忆、记忆检索等有关。其二,沙拉等进行创意写作阶段与抄写阶段的对照分析,发现事件记忆检索、自由联想和自发认知以及语义整合都在海马(hippocampus)、颞极和后扣带回(posterior cingulate,簡称PCC)的激活模式中观察到。海马回在记忆系统中扮演着重要作用,因此涉及到写作过程中的情景记忆,尤其涉及到言语生产中的词语检索,以及以自发和自由联想的方式产生言语。右侧颞极涉及到情景,左侧颞极是关于语义和记忆的检索。颞极在语义系统中的关键作用可能是涉及到不同上下文和语义思想的重要整合。创意写作阶段与抄写阶段相比,观察到了双侧颞极的激活,这可能解释为语义记忆和语义整合的加工,这涉及把想法转化为一个连贯的新故事。后扣带回皮层涉及到句子理解,另外后扣带回和海马回是连接着的,因此也涉及到情景记忆和言论生产的连贯性的加工。此外,后扣带回涉及到自我参照的整合,被描述为是大脑默认网络(default network)的主要结构,提供了人们的自发认知。这些脑区的激活说明,正在经历创造性写作的参与者在扫描过程中通过在纸上进行一种自由联想的写作,来产生他们每个人的文本续写。其三,在创意写作阶段,如同在头脑风暴中一样,背外侧前额叶主导参与了认知控制,在实际写作当中发挥着作用,涉及到维持注意力和高度工作记忆的负荷,以及对头脑风暴阶段产生的思考成果进行筛选,为创造力生成提供了基本的大脑加工。所以沙阿等认为这些额叶区域是与任务本身的高级工作记忆负荷和作者需要的自我批评态度相关的关键的认知写作脑区,而且也是储存特定领域知识,以及创造力涌现所需要的脑区。其四,创意写作期间还强烈激活了枕颞区、主要视觉区,这可能不仅是视觉反馈,也是对计划写下来的视觉情景的视觉想像。
总之,“头脑风暴”涉及到额顶颞的脑区激活,用于生成新颖和原创的想法, 并构成故事的概念。在“头脑风暴”中观察到运动区的激活表明了写作过程的综合准备。“创意写作”结合了手写加工和认知写作加工,主要涉及左颞极组成的左额颞网络,是与情景记忆、语义整合以及自由联想和自发认知的文本生产有关。沙阿等通过观察扫描仪监测下的实际写作,对大脑网络进行了调查,研究现实生活中的创造性写作基础,揭示了涉及创造力写作加工的大脑网络,对福拉沃等的写作加工过程模型也提供了一定的佐证。虽然该实验有技术和方法上的一些局限,但是实验结果仍然基本揭示了参与创造性写作过程的主要的大脑网络。这项研究是用神经科学方法研究创造性写作的第一步,也展望了未来在写作领域进行神经美学研究的可能性。
此后,洛兹(Martin Lotze)等进行了一项单词生成任务评估的语言创造力实验,结果显示左侧尾状核和左侧颞极等语言区域的抑制越少,语言创造力的得分越高,更具有功能自主性。
(二)创意绘画的脑神经机制
根据坎贝尔的理论,创造力涉及到一个双重过程,包括促进新思想产生的生成阶段和对其有用性评价的评估阶段。为了分离创造力生成和评估过程的神经系统,埃拉米尔(Melissa Ellamil)及其同事开展了一项创意绘画的功能核磁共振成像实验。
实验中采用一台兼容核磁共振成像功能的平板电脑,让受试者在画画时能进行脑扫描实验。
在绘画创意的生成阶段,该实验发现,大面积内颞叶(medial temporal lobe,简称MTL)区域,特别是海马体和海马旁回有着强烈的激活。内颞叶区域的海马回被看作是记忆加工的中心,海马旁回是空间导航的中心。内颞叶区域在建立和形成语义关联和情景关联的形成和检索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不仅召回长期记忆中的相关信息是内颞叶皮层的重要功能,而且当参与者模仿或建构未来活动时,海马和海马旁回也是被激活的。其中,模仿或建构未来活动是创造性绘画等新奇生产行为的关键。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记忆的内容重组并形成新奇的思想可能是内颞叶区域中的海马回和海马旁回起了关键作用,绘画创意产生新想法的中心脑区可能是在内颞叶皮层。可见,内颞叶皮层在创意绘画生成阶段起着重要作用。
在绘画创意的生成阶段,该实验还发现了其他区域的激活,包括双侧顶下小叶(bilateral inferior parietal lobule,简称IPL)和双侧顶上小叶(bilateral superior parietal lobule,简称SPL)、双侧梭状回(bilateral fusiform gyrus)、双侧颞中回(bilateral middle temporal gyrus,简称MTG)、双侧前运动区(bilateral premotor area,简称PMA)、左侧额下回(the left inferior frontal gyrus)和左侧小脑(left cerebellum)等。
绘画创意的评估阶段,在大面积分布式脑区中发现了更强的激活,包括执行网络和默认网络以及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等区域,而且执行区域和默认区域在整个任务执行过程中显示出积极的功能连接。也就是说,参与创造性的评估的脑神经加工过程,不仅扩展到由执行网络区域支持的经过深思熟虑的分析过程,还包括由默认区域和边缘区域支持的更自发的情感和内脏感知评估过程。
其一,绘画创意的评估阶段激活了大脑执行网络中的区域,主要有背侧前扣带回(dors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简称DACC)、背外侧前额叶皮层(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简称DLPFC)。两者都牵涉到反应选择和认知控制。比如,两者与双侧顶下叶和楔前叶(precuneus)一起,连接形成了额顶网络,调节自上而下的认知控制,似乎在判断生成产品的质量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大脑执行网络中涉及到的反应选择和认知控制功能,对于绘画创意的评估是很关键的。
其二,绘画创意的评估阶段也激活了大脑的默认网络,包括内侧前额叶皮层,后扣带回、左侧颞顶交界处(left temporoparietal junction)。默认网络的功能之一是进行内部自发的心理活动,涉及到内生认知和情感的加工。
其中内侧前额叶皮层和后扣带回是默认网络的中枢。实验结果中默认网络在评估阶段的参与,说明了默认网络区域在内部生成认知和情感信息的加工中所起到的广泛作用,标示着绘画创意的评估可能是被价值和意义的内在指标所驱动的,即 “根据内部情感信息进行归纳推理从而得出引导行为的结论。”
于是,在默认网络的作用下,他们的参与者可以依靠感情(感觉)来引导他们的评估行为,从而选择或放弃生成的创意绘画的新想法。重要的是,该研究通过阐释默认网络在评估阶段的参与,指出了情感功能在评估美学产品质量的过程中可能发挥着作用。
其三,绘画创意的评估阶段还激活了其他脑区,包括双侧前外侧前额叶皮层(bilateral rostr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简称RLPFC)、双侧小脑(bilateral cerebellum)、雙侧颞极皮层(bilateral temporopolar cortex)、左前脑岛(the left anterior insula)、辅助运动区、双侧额下回、双侧顶上小叶、双侧颞中回、双侧舌回(bilateral lingual gyrus)、双侧枕中回(bilateral middle occipital gyrus)和双侧楔叶(bilateral cuneus)。
总之,埃拉米尔及其团队的研究结果表明,创意绘画的生成和评估方面涉及到可分离的分布式的神经网络系统,也就是说,在艺术创造力的加工过程中,生成和评估阶段是两个分离的步骤。绘画创意的生成阶段,主要是与包括海马体和海马旁回在内的内颞叶区域的激活相关。内颞叶可能是绘画创作中新创意产生的中心区。绘画创意的评估阶段,则与执行网络、默认网络和边缘系统等区域的激活相关。评估阶段不仅是与详尽的分析加工过程相关,也包括更多自发的感情和内脏感知的评估加工。综上,这一项绘画创意的神经科学实验促进了我们对绘画创作的基础创造性过程的认知,证实了记忆信息提取、创造性的心理模仿和新创意产生在生产阶段的作用,以及认知控制和内生认知和感情加工在评估阶段的作用。
此后,关于视觉创造力的研究,皮杰(Laura M. Pidgeon)等对6项核磁共振成像和19项脑电图研究进行分析,结果显示在视觉创造力过程中,脑区激活通常集中在额叶,尤其右脑中额叶和额下回区域的活动更活跃,而且枕颞区在视觉创造性任务中起着重要作用,这与视觉创造性过程中增加的视觉图像处理作用是一致的。
(三)音乐创作的脑神经机制
关于人脑的音乐刺激研究也是神经美学研究的主要方面之一。目前,研究人员已经专门研究了受过古典训练的钢琴家所作的简单旋律即兴演奏,研究发现音乐创作涉及到感觉运动和经典的外侧裂周区(perisylvian)的语言皮层(韦尼克和布洛卡的语义和句法加工区),以及前额叶,特别是背外侧前额叶。
除了钢琴的即兴创作,还有学者进行了爵士乐的即兴创作实验。琳姆(Charles J. Limb)和布劳恩(Allen R. Braun)开展了一项研究,通过爵士乐即兴创作来研究音乐表演创作的神经基础。
该实验结果如下:
首先,爵士乐的即兴创作期间,显示了内侧前额叶的激活。内侧前额叶是大脑默认网络的重要脑区,在内在的认知和情感方面扮演了一个关键的角色。一般认为,内侧前额叶是与自传式叙述、自我及内部生成的认知密切相关的。
该实验中内侧前额叶的激活表明了爵士乐即兴创作是被内生的自我表达所促进的。也就是说,内侧前额叶的强烈激活促发了音乐的自发性即兴创作。
其次,爵士乐的即兴创作期间,也观察到大脑运动区的激活,包括感觉运动区、前运动区、主要运动区、辅助运动区。运动皮层是大脑皮层中参与计划、控制和执行自主运动的区域。琳姆等把大脑运动区的激活,归因于是要给爵士乐即兴创作的新奇的特征化运动工程进行编码和实施。爵士乐的即兴创作期间伴随着大脑运动神经回路的激活,揭示出爵士乐创造性生产的神经机制的领域特殊性。
再次,爵士乐的即兴创作期间,观测到背外侧前额叶和外侧眶额叶(lateral orbitofrontal cortex,简称LOFC)的广泛失活。外侧前额叶皮层,特别背外侧前额叶皮层,是大脑执行网络中的重要脑区,该脑区是与自觉意识的计划行为、参与执行和认知控制密切相关。眶额皮层是与行为抑制、行为决策、情绪与社交控制等相关。音乐即兴创作过程中,这些脑区的失活导致一种自上而下的认知控制的减弱,使得大脑不再支配有意识的计划行为,更容易引发创意产生时的思维发散性和随机性。
最后,爵士乐的即兴创作期间,在杏仁核(amygdala)和海马体中观察到边缘活动的失活。边缘系统活动的参与也为创作过程提供了支持。不过,边缘系统失活的原因仍然是不清楚的,需要开展更多的研究,来确定杏仁核和海马体活动的减弱对爵士乐即兴创作的影响。
总之,通过这项爵士乐演奏的神经影像学研究,琳姆等为技艺精湛的演奏者们绘制了大量“创造性音乐表演的神经基础”的图像,并揭示了各神经系统之间针对这一活动产生的动态交互作用。爵士乐即兴创作过程中,参与者的大脑前额叶活动发生了变化,包括背外侧前额叶、外侧眶额叶的失活和同时发生的内侧前额叶的激活,另外还伴随着大脑运动皮层的广泛激活,共同调节音乐表演的组织和执行。此外,边缘结构的失活,可能是调节即兴演奏的动机和情绪基调。这种激活模式可能反映了音乐自发即兴创作所需的脑神经加工和心理过程的动态组合。比如背外侧前额叶、外侧眶额叶的失活与内侧前额叶的激活,可能导致创造性生产期间某种程度自上而下的认知控制的降低,从而减弱有意识的计划内容,这可能有利于创造性直觉发挥作用,从而使大脑中浮现出未经过滤的、无意识的或随机的想法和感觉,增强自我的认知、情感和表达的流畅性,促使自发的创造性活动的出现。这种分布式神经模式可能提供了一个音乐即兴创作的脑神经机制背景,揭示了音乐即兴创作是由脑神经系统之间的动态相互作用促成的,支持了关于爵士乐即兴创作的内在认知和情感加工之间具有重要关联的观点。
中國学者还进行了一项关于作曲家音乐创作时大脑状态的功能磁共振成像研究,比较了17位作曲家的创作状态和休息状态的大脑神经功能网络,发现在创作期间,两侧枕叶和双侧后中央皮层初级网络的功能连接性下降。然而,前扣带皮层、右角脑回和双侧额上回之间的连接功能明显增强。这些发现表明,专业作曲家在作曲时形成了一种特定的音乐创作大脑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基本的视觉和运动区域的整合不是必要的。相反,前扣带回和默认网络之间的功能连接加强,以执行音符与情感的整合。
三、关于文艺创作神经机制的几点探讨
接下来,将对文学、绘画和音乐等文艺生产的神经美学实验成果进行一些比较,来思考和探讨不同文艺生产领域中创造过程的神经基础,是否有共通的创造力加工机制,以及某些具体方面存在的差异。
(一)一般性与特殊性脑区的合作加工
通过研究和分析不同文艺领域中创造力生产涉及到的神经基础,我们会发现这些会涉及到许多不同脑区,显示了不同领域文艺创造力的一般性神经系统和特殊性神经系统的合作加工。
文艺创作过程中,不同种类的文艺创造力生产,都会存在一些共同性的脑区,这些脑部区域有助于不同种类或模式的创意性生产。“艺术作品的生产需要几个大脑区域的功能以及他们神经相互连接的通路。”
一般来说,这些脑区都是不同种类文艺作品在创作过程或多或少都要共同使用到的脑区,属于文艺创作中涉及到的一般性神经系统。“这些脑区涉及到预先计划、工作记忆、做出决策(额叶);运动控制(额叶);手眼协调(枕叶、顶叶和额叶);记忆(海马结构);长期记忆(颞叶和顶叶);概念(颞叶和顶叶);关于世界的语义知识(颞叶和顶叶);情感环路(边缘系统);对于意义和空间的控制;总体和细节的认知;分解的策略;持续的注意力以及其它几个广泛的神经网络。”
具体举例来说,在写作、创意绘画和音乐即兴创作中,背外侧前额叶皮层对调控文艺创造性的生产中的计划行为、抑制或执行功能、认知控制等起着重要作用。荣格(Rex E Jung)等提出创造力过程中的盲目变异、选择性保留阶段分别是与大脑的默认网络和执行控制网络的激活相关。
总的来说,这些在文艺创作中起著一般的共同作用的脑区,无论是以激活还是失活的形式,都参与了各种文艺类型的创造性生产活动,都体现了它们在创造性生产过程中所发挥的领域一般性作用。
与文艺创作神经机制的一般性系统相对应,不同文艺类型的创造性生产都被不同的特殊的神经系统支撑而具有加工特征化,因此不同类型的创造力都有自己独特的加工脑区。写作、绘画和音乐表演等文艺领域中的关于“创造性生产的大脑基础”的神经影像数据研究结果显示,不同文艺种类的创造性生产过程中观察到的激活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着领域特殊性。创意写作的创造性生产是与额叶和颞叶中的语言区的强烈激活相关;绘画的创造性生成是与内颞叶的强烈激活相关;音乐即兴创作是与运动和感觉运动区的强烈激活相关。这些不同文艺领域的创造力生产过程中,不同脑部功能区的激活,反映了不同文艺领域中的不同目标任务所涉及到不同的独特的具体内容或活动。这些不同的特殊神经系统对不同类型文艺创造力生产中相关的不同特定类型的活动具有重要作用。比如,沙阿及其同事关于创意写作过程的实验结果显示,特殊的专门的领域相关知识在写作创造力的生产中具有重要作用。这些对创意写作具有重要意义的专门领域,主要是运用语言知识的语言加工及其相关脑区和功能,包括语言加工、语义记忆检索,以及在一个原始的、连贯的故事概念中的语义整合,还包括自由联想和自发认知等。
总之,尽管诸如认知控制、计划行为、工作记忆等某些共同的一般的神经系统及功能,可能应用于文艺创造性的生产,但对于不同的文艺领域,涉及到与某种文艺创造性的生产相关的独特的专门内容,可能还有一些特殊的相关功能的脑区参与其中。
(二)认知与情感功能的共同参与
如同审美体验的过程是由认知和情感功能共同参与一样,绘画、音乐、写作等不同艺术领域中的创造性生产所激活的脑区结构和功能,也显示文艺创作过程也是由认知和情感功能来共同参与的。
文艺创造性生产激活了具有认知功能的脑区,比如决策区、记忆区、语言区、执行网络、默认网络等,以及涉及到不同感知的视觉区、听觉区、运动区等。比如背外侧前额叶皮层,即大脑执行网络的中心,它在文艺创造性生产中起着重要作用。背外侧前额叶皮层中的锥体细胞是人类各种认知活动的启动源、发动机。众所周知,背外侧前额叶是与认知、计划执行、认知控制等紧密相关,该脑区负责不同类型认知活动的策划、发动,是人脑中最高级的认知中枢,在创造性生产中具有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和执行计划的功能。
文艺创造性生产中还广泛涉及到边缘系统等涉及情感的脑部区域。我们把大脑的边缘系统称作“情感的大脑”,顾名思义,边缘系统的脑区主要是控制人的情感反应的,参与调节本能和情感行为。比如边缘系统中的杏仁核是产生情绪、识别情绪和调节情绪的脑区,具有情绪意义的刺激会引起杏仁核的强烈反应,并形成长期的痕迹储存于脑中。另外,文艺创造性生产过程还涉及到前扣带回、前脑岛,而这两个脑区涉及到移情或者共情。比如潘彦谷等认为,前扣带回、前脑岛参与情感的加工处理过程,也是人类共情的神经生物学基础。
关于创造性生产中大脑神经网络涉及到认知和情感功能的共同参与,有的脑区主要倾向于认知功能,有的脑区倾向于情感功能,还有的脑区兼具认知和情感的共用功能。比如创造性生产是与大脑的默认网络相关联的。默认网络包含的脑区有后扣带回、内侧前额叶等。默认网络不仅涉及到内生认知,也涉及到内生的价值判断和情感促发。此外一些主要倾向于情感(或认知)加工的脑区,也会带有认知(或情感)的功能,比如,杏仁核是产生情绪、识别情绪和调节情绪的脑组织,但它对学习和记忆功能也有一定的作用。前扣带回主要参与情感动机、认知注意反应的功能,其中背侧前扣带回主要侧重认知功能,在认知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而腹侧前扣带回主要侧重情感功能。此外主要负责情感大脑的边缘系统中的海马结构也在学习和记忆过程中发挥着突出的作用。可见,有的脑区,即使是同一脑区内部领域,也会融合着认知和情感的功能。
(三)个人和文化密码的解读困难
通过对艺术家作品和档案资料的研究,一般把文艺创作分为由内而外的三个步骤。以绘画艺术为例:第一步是草图阶段,艺术家往往会根据自己的思想观念和文化社会背景,来启发和产生新想法、新创意,并可能会据此形成绘画的底稿,即草图。第二步是修改阶段,艺术家会调整、删改原先底稿中的基本元素或构图,并重新绘制。第三步是定稿阶段,艺术家会确定绘画作品的基本结构,并进行作品表层的涂色、润色,主要处理颜色和纹理方面。
而人脑欣赏艺术很有可能是由表面到深层的,这与文艺创作的时间顺序是相反的。比如,蒂尼欧(Pablo P. L. Tinio)认为,审美欣赏最初对艺术品表层的颜色和对比度等特征进行分析,然后综合认识作品的内容和风格,最后对作品所蕴含的个人和文化的核心意义进行深层次分析。
激发作品的观念,即最初的灵感,是产生于绘画的开始之初。在艺术家完成作品之后,观看者才开始欣赏作品,而且只有欣赏者到达最后阶段对作品的本质意义展开探索和思考,破译出艺术家的创作意图或者理解出作品所蕴含的文化密码和深层含义后,这时艺术家通过各种材料图层将画作所蕴含的意境才能真正传达给感知者、欣赏者。
目前的神经美学研究在通过脑影像技术收集数据时,往往仅只给受试者很短的时间,比如几秒钟,来观赏绘画作品,并作出审美反应。那么这些脑影像审美实验所检测的脑区,可能只是标明了被试者在欣赏艺术品的早期和中间阶段所激活的脑区,而对于欣赏者在最后一个阶段,意义建构和生成相对应的阶段所激活的脑区,我们可能还是不清楚的。确定文艺创作和欣赏的神经网络如何受到个人和文化含义的影响,是该领域面临的重要挑战。也就是说,目前我们神经美学遇到的困难之一,是如何通过脑影像实验来分析出个人和文化背景对于文艺创作和欣赏的影响,从而解读文艺创作中的个人和文化密码。
(责任编辑:李亦婷)
Abstract: The most critical step in the process of literary and artistic creation is the production of literary and artistic creativity, that is, the generation of new ideas, which involves the common processing of many brain regions. At present, neuroaestheticians have carried out brain scanning experiments on the creative process of literature, painting and music, and expounded the results of the brain neuroimaging experiments in the process of generating and evaluating literary and artistic creativity.Based on these data analyses, this paper holds that the brain neural mechanism of literary and artistic creation involves the coprocessing of general and special brain regions, which is the joint participation of cognitive and emotional functions, and also brings difficulties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personal and cultural codes.
Keywords: Literary and Artistic Creation; Brain;Neural Mechan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