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悲剧命运的书写

2020-03-11 07:29郭颖
牡丹 2020年2期
关键词:萧红生育痛苦

郭颖

作为一个饱受生活伤痛的女性创作者,萧红以自身的经历观照作品中人物的生存困境。剥削阶级压迫所带来的苦难,生育的“刑罚”以及亲情和爱情的离失所带来的痛苦都降临在旧社会的女性身上,让我们看到了饱受压迫的农村妇女身心所遭受的各种苦难及悲剧命运。

20世纪30年代,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的加深,引发作家们从政治的、阶级的角度入手来描写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和命运,萧红也趋同和接受了这一角度并加以创作。王阿嫂这一经典的劳动妇女形象出现在萧红早期小说集《跋涉》中,真实地反映了农村妇女悲惨的生活状态。王阿嫂是20世纪30年代农村里的一个普通劳动妇女,她勤劳、善良、质朴、顽强,但她不但不能争得做人最起码的权利,而且受到地主的残酷压榨、迫害,最终悲惨地死去。萧红从女性视角出发,以个体经验来关照历史,刻画出农村妇女的苦难人生,通过以小见大的手法来展示整个旧社会底层女性的悲惨命运。

一、阶级的压迫

在这篇小说中,萧红将王阿嫂的死置于阶级压迫这一显性的社会大环境中。

在封建的宗法制度下,女性没有独立的社会地位,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被当作动物一样来看待。阶级的剥削和压榨几乎使王阿嫂这类的雇农丧失了生存的能力,丈夫被地主烧死,自己挺着大肚子给地主做工,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不管天气如何恶劣,蚊虫把脸和手搔得怎样红肿,两只手都不能停下来,像纺纱车一样不断工作着。当王阿嫂用自己的双手为地主穿出一串串像紫色铃铛一样的茄子时,却没有享受劳动果实的权利,只能吃着喂猪的烂土豆。旧社会底层的所有女性,从小到老,都是奴隶,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悲惨的命运。她们的头低着,像“向日葵”一样在田庄上“弯弯地垂下去”。在地主们看来,这些妇女只是劳动工具,与做活的牲畜并无两样,因此不用将她们当作人来看待。她们的生命卑微如蝼蚁,死掉了也是不值得一提的事。除了王阿嫂和王大哥,被地主迫害致死的还有小环的生母——被张地主的儿子强奸后气愤而死。王阿嫂的死不只是个体的简单离去,她代表了农民阶层的集体死亡,而这种死亡是在剥削阶级的迫害下发生的。社会的特权阶级使女性丧失了生存的话语权,面对地主的压迫,王阿嫂们无力作出反抗,只能延续着祥林嫂式的悲剧。

二、生育的痛苦

萧红一生经历坎坷,经历过两次生育所带来的切身痛楚,也遭受过失去骨肉的悲伤,她以浓重的笔墨描写了女性在生育时经历的生与死的挣扎,将女性的生理痛苦血淋淋地展现在人们面前。文中王阿嫂虚弱的身子本就禁不住分娩带来的巨大痛苦,何况又被张地主狠狠踢了一脚。待她生产时,“王阿嫂自己已经在炕上发出她最沉重的嚎声,她的身子早被自己的血浸染着”,眼睛“像一个大块的亮珠”,“嘴张得怕人,像猿猴一样,牙齿拼命地向外突出”。生育的痛苦将一个妇女折磨得如同动物一样,生理结构所决定的这种刑罚是女性无法逃脱的厄运,是对女性极致的折磨。当村妇们挤进王阿嫂屋门的时候,王阿嫂在炕上发出哀嚎,身子被血水浸染,不到五分钟,王阿嫂和刚出生的孩子便先后死去了。萧红以冷静的笔触客观地描摹出分娩的疼痛残酷以及在当时情境下妊娠母体不被社会所保护的事实:于乡村的女人而言,生育是痛苦、危险却又无法選择的,为了迎接另一个新生命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由此可见,以“刑罚”来形容怀孕和妊娠给女性所带来的身体痛苦再合适不过。

生育是女性生命中的自然现象,但在萧红笔下,女性往往体验不到婚恋和为人妻、为人母带来的喜悦,满纸尽是血和泪的控诉,在社会底层挣扎的她们,因为贫乏的物质生活与冷漠的精神制约,无法体会到女性本应拥有的各种权利和幸福。

三、爱情与亲情的离失

萧红以自身三次刻骨铭心的爱情体验以及失去骨肉的经历,将女性在失去爱情和亲情后的那种绝望、恐惧的情绪和对未来的无力感深刻地表现出来。萧红深刻地书写了女性身为女性的悲剧命运,除了写出了身体的生育属性对于女性的自然规定性,同时揭示了女性自身的人格弱点——在封建社会与父权制文化的规约下,女性对男性的依赖和附属心理。

小说中,萧红没有用过多笔墨描写王阿嫂和丈夫生前的情感生活,但是从王大哥被烧死后,读者从王阿嫂的行为可以窥见,王大哥不仅是家庭经济来源的主要劳动力,还是王阿嫂的情感寄托。毕竟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只有家人的温暖能够在经历苦难和绝望之时能够给予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王阿嫂原本的日子虽然也苦,但是家里至少还有个男人作为依靠。王大哥被张地主烧死后,王阿嫂几乎崩溃,她“拾起王大哥的头骨来,裹在衣襟里,紧紧地抱着,发出啕天的哭声来”,这“凄惨沁血”的哭声,令人心颤,传到山间发出苍凉的回响。她舍不得丢掉丈夫的尸骨,在丈夫被烧的气味里打滚。当小环也来劝她时,她仍旧“涨开肺叶般的哭”,手在“撕着衣裳”,牙齿也在“咬着嘴唇”,这一系列的描写,都体现出王阿嫂在丈夫烧死后,无以言表的内心痛苦。在丈夫被烧死之后的日子里,王阿嫂被巨大的悲伤和痛苦笼罩着,整日以泪洗面。王阿嫂哭的不只是丈夫的死,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无望和恐惧。这也揭示了女性对男性总是具有极强的依赖感的原因——女性很难在封建礼教和父权制的文化下独立生存。除了死去的丈夫,王阿嫂有过的三个孩子也都夭亡了。王阿嫂的悲惨经历和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如出一辙:两人都是旧中国农村典型的劳动妇女,也都经历了丧夫丧子的沉重打击,对于剥削阶级和封建礼教施加给她们的迫害,无力反抗,最终悲惨地死去。

四、儿童时期的苦难

童年时期可以说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阶段,然而萧红笔下的儿童往往经历更多的是苦难。萧红善于抓住生命的起点并利用这一起点去展示人生的命运。《王阿嫂的死》中的小环从出生开始,就是悲剧的。她的父亲在她还未出生就死了,母亲是在她五岁的时候被张地主的儿子强奸后气愤而死,年幼的小环五岁的时候成为了一个“小流浪者”。她从姑家转到姨家,后来在张地主家过了一年煎熬的生活——在张家被虐待,张家的孩子们将她打得满脸是血,最终还是善良的王阿嫂收留了她。但是王阿嫂死后,小环的命运我读者也可以预见:要么为了生存不得不在张地主家做工,继续过着被剥削、被折磨的日子,要么再次成为一个流浪者。由此可见,女性的悲惨命运从孩童时期就开始了,谁会保证,小环不会成为下一个王阿嫂?

萧红在小说结尾描写了小环深夜在树下睡着的场景,孤苦伶仃的小环再次成为了“小流浪者”。在王大哥和王阿嫂的坟前,小环无助地哭喊声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小环无论是“打着滚哭”还是“咬着嘴唇哭”,都逃脱不了将来悲惨的命运。这凄凉的场景让人不禁想到鲁迅在《狂人日记》的末尾发出的疾呼:“救救孩子!”

萧红以女性的敏锐的感知力和自身独特的生命体验,勾勒出底层妇女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用冷静的笔触揭示出在封建统治社会中,挣扎于饥饿、生育等死亡线上的女性生存处境。其笔下的女性,她们生活的周遭仿佛是一个“绝境”,不给她们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这是当时普天下所有女性的悲哀,也是萧红对封建统治阶级的控诉。萧红主动将自身经历渗透于自己的文学写作活动中,将身体织入历史,展示了熔铸在女性生理、心理感觉与经验中的强烈的女性意识。这不仅是对男性写作传统的抵抗,同时是对女性生命历程与女性真实人生的重新审视与建构。

(沈阳师范大学)

作者简介:郭颖(1994-),女,辽宁朝阳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类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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