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正
(国务院 新闻办公室,北京 100088)
提要: 话语力问题是跨文化传播领域的一个重要问题。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尤为重视对外话语力的构建。不过,由于国家发展程度不同、与国家关系疏密不同和文化差异等因素,我国在跨文化传播的实践中仍存在较为严重的话语力赤字。提升国家话语力,不仅要继续提升跨文化传播主体的硬实力,同时更要在打造软实力方面精耕细作。打造软实力首先体现在提升讲好中国故事的能力,传播者要熟悉外国人会感兴趣的中国故事,还要能跨越文化差异障碍,了解占据主导地位的西方媒体的运行规则,知己知彼,方有胜算。其次,中国故事的基础是中国的事实,跨越文化障碍要构建国家修辞并准确翻译。最后,在传播中国特色的同时不忘要以文化共性弥补差异,做好国际公关工作。
在十多年前的一次全国政协新闻发布会上,针对中国媒体常用的“话语权”一词,“美国之音”记者提问中国追求的话语权是权力(power of discourse)还是权利(right of speech)。由使用的场合和语境分析,我们当时媒体上多数认为话语权首先指的是发言权,其次才是权力或影响力。但是,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在对外传播领域内提到的“话语权”,更多的是指话语权力,即话语的影响力,属于软力量的范畴[1]。党的十九大报告更是在文化层面上强调不断增强话语权。2016年2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上强调,要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增强国际话语权,集中讲好中国故事,同时优化战略布局,着力打造具有较强国际影响的外宣旗舰媒体。故而,本文用话语力一词代替话语权。
在西方学术史中,话语力问题可追溯到葛兰西的领导权、福柯的权力话语、哈贝马斯的合法化、罗兰·巴特的泛符号化等。直至当代,也依然有大量学者借助这些理论来分析和研究发生在社会生活中的种种问题和现象。人们普遍认可的事实是,话语力关系着国家的国际地位和发展,在跨文化的事务合作中,话语的权力或影响力发挥着重要的作用[2]。
跨文化传播的事实和经验表明,强势文化往往拥有强大的物质基础、技术力量和优秀的文化传统与表达艺术。因此,国家话语力的强弱不仅涉及硬实力,还涉及软实力。本文主要从这两方面探讨跨文化传播中的话语力问题。
随着经济全球化和信息技术的发展,各国政治、文化方面的交流不断加深:外国人到中国来,带着他们的文化来;我国民众走出去,带着中国的文化去。同时,互联网的普及和发达,以及学外语热潮,使得文化的国际传播大为方便。但是,由于国家发展程度和文化差异等原因,当前中国文化向世界的传播和对世界的影响力,与中国文化本身的内涵、蕴力相比,相差甚远。众多外国人对中国的印象除了长城,就是大熊猫和功夫,至于中国文化的精要和中国这些年来所取得的进步,虽不乏上品,但出口国外并在国外文化市场占据一定地位的比较少。中国的文化对外交流和传播严重“入超”,存在“话语赤字”。
首先,传统的图书贸易长期存在逆差。根据国家新闻出版署发布的《2018年新闻出版业基本情况》,在出版物进出口方面,全国出版物进出口经营单位累计进口图书、报纸、期刊4088.02万册(份)、36202.19万美元,与上年相比,数量增长25.57%,金额增长13.21%;累计出口1478.09万册(份)、5723.00万美元,与上年相比,数量降低20.99%,金额降低5.01%[3]。而且,出口的图书主要针对一些亚洲国家、我国的港澳台地区以及西方的华人群体、汉学家、部分汉语学习人群,很少进入国际主流销售渠道和主流读者市场。虽然这些年我国大力实施中国图书对外推广计划和创新版权贸易模式,但是,我国图书出版进出口依然存在非常严重的逆差现象。
其次,新兴的音像制品、电子出版物贸易也入超严重。从全球文化范围看,中国艺术被接受和认可的程度目前并不高。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在很多国家,有人如果听不懂贝多芬、莫扎特、巴赫的作品,就被认为是不懂音乐;但如果听不懂《二泉映月》《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则没有这样的质疑。与之形成较大对比的是,韩国电视剧、电影就被很多国家的青少年喜欢,还被我国称之为“韩流”。日本的动漫更是受到中国青少年的追捧。曾经有调查显示,中国青少年喜欢日本动漫的占60%,喜欢欧美动漫的占29%,喜欢中国动漫的只占到11%。虽然此类调查显示的结果最近有了一定的改变,但是,音像制品、电子出版物存在逆差是不争的事实。根据《2018年全国新闻出版业基本情况》,我国出口音像制品、电子出版物与数字出版物的出口金额仅为进口金额的7.62%。
再次,语言教育出口存在逆差。现在个别国家提出关闭孔子学院,不论他们的借口是什么,实质是担心孔子学院过多传播中国文化。实际上,在语言教育的进出口结构中,由于英语的优势地位,外国对汉语的需求和我国汉语教育力量还在成长阶段,我国一直处于逆差地位。以中美之间为例,只有少数美国中小学最近几年才开始增加中文课程。据不完全统计,美国3000多所大学里,也只有近800所开设了汉语课程。而在我国,所有的大学、中学和大部分小学都开设了英语必修课。在英国,教育和培训服务已经成为重要的对外出口产业。2005年,英国《卫报》《泰晤士报》报道了英国财政大臣中国之行的任务:文化出口。英国已经形成一个共识:在进口越来越多的家电、服装等产品的同时,必须用出口一样东西来平衡,那就是英语。英语教学作为一项出口业务的价值在英国对外交往中的作用越来越大。
这种文化赤字具有非常严重的负面效应。一是影响国家话语力的构建和提升。国家话语力归根结底是借助文化来对国外的受众施加影响。如果文化存在赤字,在国外传播的范围很小,也就意味着,国家话语很难具有传播力,话语力也就较弱。二是影响国家话语的构建。国家话语意味着内含有本国特色文化的关键因素。如果文化赤字长期存在,也就呈现出本国文化不断被弱化的趋势,造成文化不自信。长期如此,就会在对外表达中难以呈现本国特色。党的十九大报告6次提到“文化自信”,并且明确提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改变文化赤字长期存在的现状是实现中国梦进程的战略任务。
在不同的语境下,话语力具有不尽相同的内涵和效果。判断有无话语力,不仅是指发出了声音,而且还要能被受众听进去。而“被受众听进去”是指无论受众是否同意都得重视你所表达的内容和观点,都得需要认真倾听和思考话语对自己产生的影响。我们必须明白,为话语力撑腰的是自己的硬实力。为什么任正非的话语被国际舆论如此重视,不言而喻,是华为领先的技术和先进的制造能力。
国家硬实力为话语力奠定基础。中国人民银行原行长周小川曾经发表署名文章,提出需要创造一种与主权国家脱钩、能保持币值稳定的国际储备货币,从而避免主权信用货币作为储备货币的内在缺陷。就当时的国际经济局势而言,这个提议很有道理,但却触动了美国的根本利益。于是,美方马上表示没有必要设立“全球货币”。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也立即出面在媒体上表示:“美国被投资者认为是世界上最强劲的经济体,是政治制度最稳定的国家,所以美元异常坚挺。”他的措辞用了“投资者认为”,暗指不只是美国人自己认为。时任美国财长的特纳也在第一时间公开表示反对另设“全球货币”。如果我国硬实力不够强大的话,美国不会仔细倾听并积极回应来自中国央行行长的观点和主张,同样,巴西、印度、阿根廷等国家也不会对中国话语作出回应。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这些国家对我国的声音迅速作出回应这一事实本身,就已经表明中国的话语力在上升。如果我国经济实力更强大,人民币实力更强大,中国提议的“全球货币”就可能进入全球的议事日程。
话语力是软实力的要素,话语力和传播力几乎是孪生的。党的十九大报告针对新的国际传播环境提出新要求:“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讲好中国故事,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2018年,习近平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认为:“要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向世界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4]这些关于软实力的论述为提升我国跨文化传播中的话语力提供了理论支撑和行动指南。
对外传播的话语力的提升是一个系统工程,最好的策略就是针对当下的主要矛盾和问题提出相应的对策。但是,由于对外传播属于跨文化传播范畴,故而,提升话语力还必须根据传播学的规律来实施。
事实是新闻的生命。实际上,事实也是对外交流的基础。在对外交流中,文化表达方式的多样化固然重要,但交流内容的严谨性和事实的真实性是产生效果的基础。遵从实事求是的原则,依据事实说话,才会有说服力。反之,则轻易就会被推翻、驳倒。比如批驳考克斯报告事件的成功就是基于公布了事实真相和我们阐述的严密逻辑。
1999年5月25日,美国国会众议院特别委员会抛出了一份敏感的重量级文件——《考克斯报告》[5]。该报告指控中国在美国从事间谍活动,污蔑中国窃取美国导弹、核弹和卫星等军事技术,危害了美国的国家安全。该报告的发表引爆了国际舆论场,因为这是世界大国美国对另一个国家的直接的严厉指责,用的是美国众议院特别委员会的名义,涉及的又是窃取机密和国家安全问题。而且该文件的发布处于一个非常敏感的时刻,即美国刚刚轰炸了我国驻贝尔格莱德的大使馆,导致三名中国记者遇难。该报告的出炉,一夜间转移了国际舆论指责的焦点,世界开始用怀疑的眼光盯上中国,美国在舆论场中也由被动转为主动。中国外交部发表声明,断然否认《考克斯报告》的指责。然而,只单一地靠外交话语显然难以让世界媒体信服。在考克斯设置议程后,西方媒体完全不参考外交话语,而是分系列炒作872页的报告。
面对这种情况,用确凿的证据,利用西方媒体的游戏规则来驳倒《考克斯报告》成为必要路径。经过周密的准备,国务院新闻办连续召开两场新闻发布会,逐条批驳考克斯报告的错误。该报告把很多基本的科技知识、公开的技术标准作为美国机密,但是,很多西方媒体并没有去求证。因此,为了使记者信服,新闻发言人采用现场上网的方式,把考克斯称为机密的资料从美国核武器研究机构的官方网站上当场下载公示,在中外记者面前曝光考克斯报告的谎言。此后,美国《先驱论坛报》把这一消息登在头版头条,认为考克斯自取其辱。美国《时代》周刊把《考克斯报告》评为当年的“十大国际丑闻”之一。
2016年7月19日,新加坡举办了一场有关南海问题与区域合作发展的高端智库学术研讨会,中心思想是围绕南海仲裁案发表意见。会议邀请了全球主要国家和东盟国家的主流智库和政要参加。在论坛中,一些参会人士故意混淆视听,对南海仲裁案的程序、适用法律、证据采用等方面避而不谈,反而紧紧围绕裁判结果做文章。为了使现场的嘉宾和媒体记者明白南海仲裁案的荒谬之处,我国参会代表重新展示联合国和国际法院的说明,以此来表明为南海问题专设的临时仲裁案与联合国和国际法院没有一点关系。而且,直接从国际法的角度对该仲裁案的违背事实情况进行了详细说明。同时,还用菲律宾媒体的报道来说明五位仲裁员是有偿的、收费的,阿基诺政府为代理该案的8名律师和团队支付了3000万美元。用事实说话的话语力效果明显,很多媒体都引用了中方对此闹剧的“拿了大钱,办了脏事,吃相难看,非法无效”简明概括。
国家话语力需要国家修辞去充实。国家修辞是在某一历史时期表达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的有特定含义的词汇和语句。国家在自身发展和处理国际关系过程中经常使用,已被国内外广泛认知,如“统一战线”“发展才是硬道理”“三个代表”等。在时代进步的同时,还会随时产生新的概念和创新的话语,如“人类命运共同体”“一带一路”等。国家修辞是个动态发展过程,新创造的词汇和语句经过一定时间的使用后就会成为习惯性话语。国家修辞是国家话语力的基本要素。在国际实力一定的前提下,国家修辞可以增强国家的话语力,并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国际舆论。
国家修辞以丰富的内涵和严密的逻辑表达对国家发展历史阶段和世界发展态势的认知,突出了治国理政的战略和政策,故而能够吸引和鼓舞本国民众,同时也成为外国公众理解本国的一把钥匙。中国政府提出的关于处理国际关系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就是国家修辞中的有历史意义的一例。1953年12月,周恩来总理在接见印度政府代表团时,首次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即:互相尊重领土主权,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和平共处的原则。1954年6月,周总理应邀访问印度和缅甸,分别同印度总理尼赫鲁、缅甸联邦总理吴努举行会谈,并在会后的联合声明中重申了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作为指导双边关系的原则。1955年4月,亚非会议在印度尼西亚万隆召开,周总理在发言中着重阐述了“求同存异”的时代意义,指出“求同存异”就是把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差异放在一边,该原则被写入万隆会议公报。自那时起,该原则就成为了中国处理同一切国家关系的基本准则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的基础,并逐渐被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所接受,成为规范国际关系的重要准则。我认为这是威斯特伐利亚公约要素的现代版。
党的十八大之后,习近平针对全球治理面临的共同问题,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创新观念。2019年3月,习近平在中法全球治理论坛闭幕式上的讲话中提出,“我们要坚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坚持全球事务由各国人民商量着办,积极推进全球治理规则民主化。我们要继续高举联合国这面多边主义旗帜,充分发挥世界贸易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二十国集团、欧盟等全球和区域多边机制的建设性作用,共同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2020年暴发的全球性新冠肺炎疫情,使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进一步深入人心。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国家修辞,蕴含着中国文化和中国价值。
一般而言,国家修辞的主体是国家。对词汇和语句的创新和甄别、表达手法的选用以及表达时机的选择等都是必须认真考虑的。但是,在实践中,国家修辞的诞生与确立不仅需要政治家、思想家、各界精英、政府新闻发言人、媒体等来具体承担,还需要国际公众的理解和认可。在此过程中,准确翻译就显得尤为重要。
在跨文化传播中,译者不仅要精通外语,还要熟知外国文化。在对外传播中,翻译既是语言的变换,又是文化的沟通。由于汉语和世界的多数语言差异巨大,很多时候用中文的常用语句,一旦翻译成外语,国外读者却难以领会其中的深意。加之传播的跨文化性,于信仰、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乃至意识形态等诸多文化背景的差异,对于本民族所特有的艺术形式或特产,在翻译时如果过多地依赖于简单类比的方式,只是将对方语言中类似的名称加上一个定语,就会造成文化含义的缺位或意义传达的失真。而如果翻译中把自己的文化“特产”去附会外国产品,无异于自我贬低,甚至造成意想不到的负面效果。比如韬光养晦一词的翻译问题。韬光养晦一词是中国人熟知的成语,本意是主张应隐藏才华,不要锋芒毕露。20世纪80年代末,邓小平同志基于对中国国情的深刻认识和世界局势的全面把握,提出了包括“韬光养晦”在内的外交战略思想。这里的“韬光养晦”强调的是在“冷静观察”“沉着应对”急剧变幻的国际风云时,“不当头”“不扛旗”,低调行事,趋利避害,以期首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韬光养晦”已成为中国对外战略方针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理解和把握中国外交政策的关键词之一。
然而,遗憾的是,多年来许多中外译者对“韬光养晦”不能准确翻译,如译成“hide one’s ability and pretend to be weak”(隐藏能力,假装弱小)、“conceal one’s true intention”(隐藏真实目的)等。美国国防部在《中国军力报告》中将该词翻译为“hide our capabilities and bide our time”,即“掩盖自己的能力,等待时机东山再起”之意。特朗普核心幕僚之一的鹰派人物——美国哈德逊研究中心中国战略研究主任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按照这样的英译,说要警惕这句格言。这些错误翻译给我国政策的跨文化传播造成了不应有的负面影响。
文化以多元而呈现几乎无处不在的差异,但文化间的差异性与共性是同时存在的。人类都是在地球上进化的,都需要衣食住行,各民族之间或多或少都有所交往,任何文化都包含着人与人之间的爱与宽容、对幸福的追求和对人类的终极关切。只不过,神学家认为终极关切只能由宗教信仰来回答,而无神论者认为只能寄希望于科学的进步去逐步探索。例如,基督教文明主张“博爱”“爱人如己”,甚至“爱你的敌人”,伊斯兰教义中主张“你觉得什么是痛苦,就该想到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痛苦”,儒家思想也有深刻的表述,如“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则达人”。可见,各种文化在深层结构中存在着共性,也正因为如此,不同文化之间存在着相互理解的基础和实现对话的可能。
差异构成了世界文化的多样化,多样化促生了进一步沟通的动力。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有时是为了达成谅解,国与国之间的沟通也是为了相互理解彼此之间的差异性,进而实现更多的共识。跨文化传播会让不同文化之间的人彼此产生好感,而且是通过基于各自文化的方式来表达真实的观点,以争取他人的理解、尊重和认同,绝不应该企图以自己的文化去同化或置换其他的文化。2002年9月中旬,国务院新闻办正在德国柏林举行的亚太文化周上,在说到德国产生过许多伟大的哲学家之后,忽然有记者问为何美国“9·11”事件后,中国大学生在网络上有很多庆幸美国被袭击的言论。我回答“中国大学生有几千万,他们都很年轻,也都富有激情。他们中多数人都喜欢上网,在获知消息的那一瞬间,他们就立即想到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美国轰炸和在中国近海美国飞机撞毁中国飞机的事情,于是话语间就有些激动,那是一种情绪的表达,而不是哲学的思考”。于是德国记者和在场的听众就立即理解了中国和德国对美国认识的差异,也理解了中国大学生为何一时间有那样的表现。
与一些拥有强势话语力的精英人士对话是弥合差异的重要方式。美国神学家、布道家路易·帕罗博士(Luis Palao)曾经就中国文化、信仰等问题跟我进行了深入对话,内容不仅包括基督教内容,而且也包括上帝与圣经、中西文化与哲学、宗教与科技等。通过这种求同存异的对话,帕罗博士较为深入地了解了中国文化,达成了很多共识,同时也保留了各自的观点。不仅让拥有固定思维的神学家改变对中国文化和信仰的看法,而且也使不同信仰的人都对交流很感兴趣。阅读和记录了对话内容《江边对话——一位无神论者和一位基督徒的友好交流》的美联社总裁兼首席执行官托马斯·克里写信给我说,他很赞成我们两人不企求读者接受哪一方的观点,但希望读者能赞同我们对话的真诚态度。
建立广泛而又良好的国际公共关系,有助于对外传播工作。国际公关不仅需要与赞同我国或对我国持正面立场的人打交道,也需要跟不赞同的人交往。一个比较有效的路径是与自己工作领域相关的人士建立良好个人关系。例如,2011年2月,美国参议员理查德·卢格发表了《美国的另一种逆差——互联网时代美国和中国的公共外交》,其中提到对中国孔子学院在美的发展表达了担忧,还提出美国并没有在中国办英语学院。他为了完成这篇报告,曾经委派他的助手保罗·笛福专门找我了解中国公共外交的观点,这样我就有了跟他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在交流中我直率说明了孔子学院的宗旨是在美国推行汉语学习,而中国的英语教育从小学已经普及。他听我说明了中国英语教育的规模,也觉得这种比较并没有意义。
在面对非正常状态下的国际突发事件时,国际公关需要采取先发制人的策略,避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当下借助于社交媒体,国内外的舆论场边界逐渐融合,国内的突发事件也会在第一时间被国外的受众接收和评论。因此,对于突发事件,不能因为一时措手不及而以“后发制人”来掩饰自己的迟钝。我们需要先发制人,越快越好。一个突发事件就好像一块石头突然从天而落,如果我们反应迅速,在第一时间把石头拿到手,就可以率先进行说明,我们就占据了主动。如果我们不抓住,视而不见,就等于把猜测和曲解的机会让给了别人。北京奥运会前,以美国为首掀起了一场攻击中国产品的风潮。从玩具到轮胎,从食品到药品,无所不及。比如全球最大的玩具公司——美国美泰公司旗下子公司费雪向美国消费品安全委员会提出召回96.7万件包括芝麻街、探索者朵拉等知名卡通形象在内的共计83种塑胶玩具。随后,美泰披露了制造商的名字——中国佛山利达玩具有限公司。美国媒体不但批评中国公司,而且也开始批评“中国制造”,并在报道中偷换品牌和产地概念。美联社还直接问公众“您以后还敢为孩子购买中国制造的玩具吗”。这些紧锣密鼓的报道被各国媒体转载,使得中国制造的形象受到极大的损害。然而,经过调查发现,被美泰公司召回的2120万件中国玩具中,85%是按美方企业的要求进行生产的,问题出在设计方而非加工环节。美泰最终向中方致歉,但由于我国媒体未能先发制人,国外公众已经形成了刻板印象,中国玩具企业损失惨重。
长期以来,西方媒体对华报道形成了三大固定框架:意识形态框架、利益竞夺框架和本属于意识形态框架内而被特别渲染的人道主义框架。其中,意识形态框架指的是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对我国的新闻事实进行报道的过程,该框架往往依循冷战思维。利益竞夺框架指的是从经济利益的角度对我国进行报道,该框架往往从贸易逆差的角度对我国进行指责。人道主义框架就是从人权高于主权的角度对我国进行报道。不管何种框架,其根本目的都是对我国进行歪曲报道。同时,针对我国具体事件,西方媒体往往整合这些框架进行议程设置,从而引导国际舆论。面对西强我弱的舆论生态,我国必须熟悉西方媒体的游戏规则,在不利的舆论氛围中提升中国的话语力。
2020年4月28日,中国驻法国大使卢沙野在法国主流媒体《言论报》的专访中,针对中国外交官近期积极接受西方媒体采访,他分析认为,驱动中国外交官冲在前面的原因是,“中国媒体在国际上,尤其在西方国家,比西方媒体弱太多了。他们没有话语力”[6]。实际情况确实如此,中国媒体缺乏国际话语力是我国话语力弱势的主要原因。因此,提升跨文化传播话语力的首要工作依然是提升中国媒体的硬实力。除此之外,在软实力方面,我们依然需要熟悉西方媒体游戏规则,做好国家修辞和关键词的构建和翻译,同时,采用一些国际公关的技巧,更加注重以文化中的共性弥合差异,打破西方媒体设置的议程,从而提升中国话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