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娴
太阳消失了,暮色四合。
风从戈壁荒漠深处吹来,令人感到凉爽。路边林带里的白杨树轻轻晃了晃头发,窸窸窣窣……
一棵白杨树有几十双眼睛,一百棵白杨树就有数干双眼睛。
林带里的白杨树一列四棵,成排站立,它们的任务是站岗。它们不是野生树林里随意生长的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枝条想伸向何方就可以伸向何方,哪里水好就往哪边长。林带里的白杨树一出生就有着神圣的使命——站岗。守着马路,挡着烈日,拦住风沙。它们是守护团场的士兵,气宇轩昂,威风凛凛,根根笔直,棵棵挺立。它们是近卫军,是护卫队。它们都穿着绿色的军装、青白的军靴,系紧风纪扣,扎紧皮带,食指贴紧裤缝,挺挺地站军姿。
团场的人不多。麦收的时候,不多的人也都去了麦田,去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里翻腾。麦田周边也有白杨树,不过它们只是松散地站成单列。它们的任务是给麦地当地标,无须站军姿,只要守岗就好。有了它们,收割机驾驶员才能找到收获的战场。
地连着天,天连着地,戈壁里开垦出的麦田里有白杨树,它们是天然的地标。没有它们,麦田就太孤单了。麦子从头一年九月播种,然后以天为顶,以地作床,经过西伯利亚的寒风,受过硕大的雪花席卷,喝过天山山麓融化的雪水,在黄沙漫天里拔节生长。没有白杨树陪伴,麦田就很单调。浇麦子的水渠边,插一根春天的白杨树枝,枝上有绒绒的芽儿。到了夏天,这里就有一棵小白杨。一年年,团场的人都会在麦田水渠边插白杨树枝。四季轮回,无须管理,它们就会自然生长。这些白杨树没有林带里的白杨高大挺拔,它们长得随意,留了长发,穿了便装,迎西北风的一边枝叶短小粗壮,背风的一面朝阳,得了天然之势,枝繁叶茂。
月亮终于逃离地平线,只一眨眼,便将天空接管。星子渐渐退到舞台边缘,一场月的独舞即将开始。白杨树的树皮在月光下愈发亮了,衬得眼睛更黑了。
在白杨树成长的过程中,春季剪枝不可少。剪枝的卡车驶过,车斗里的人用带着大钩子的长竿,将白杨树树梢以下的新枝削去。刚整理过枝杈的白杨树抖抖头发,精神得很。删繁就简才能心无旁骛,剪去斜逸旁枝,白杨树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和方向。向上,向上,向上,不停向上!向上才能把根深深扎进土里。长得越高,根扎得越深;长得越壮,根扎得越紧。四列士兵般的白杨树把脚站稳了,马路就稳当了。剃去新枝的地方,新的伤口流下了青青的汁液。没几天,这个伤口就结了褐色的疤;没几年,这个疤就变成了一只眼睛。树干越粗,眼睛越大;树冠越高,眼睛越多。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天穹的顶端。轰鸣声起,月光晃动起来,水波一般。白杨树的叶子在月光下像一面面小镜子,闪着银光,和月亮对话。
团场迎来了一天的欢乐时刻。孩子们在马路上追逐,人们都从家里出来了。吃罢晚饭,享受夏夜的清凉。白天,太阳炙烤过的土地,燥热异常,到了夜里,温度迅速下降。白杨树林带里湿湿的,软软的,褐色的泥包裹着白杨树,水汽竟然生寒。人们披上了厚外套,在难得湿润的林带边散步。刚才操作康拜因的司机,正和他的孩子在林带边玩耍。一不小心,他的脚踏进林带,惊叫一声,脚陷进了软泥里。“嘿,好久没有玩泥巴了,脚上的泥可以做个小坦克。”他拔出脚,顺势脱了鞋子开始刮泥巴。他的孩子惊喜地叫着喊着,要和父亲一起玩泥巴。
月在中天,皎皎如雪,清辉洒满团场,亮如白昼。
戈壁深处,风声呼啸而来,白杨树的树冠摇摆着,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鸟儿不见了,人也都散了。已过子时,夏日夜短,人们要抓紧时间好好休息。白杨树在一片明亮的月光下,依然睁着眼睛,守着团场。
(选自2017年6月21日《人民日报》,本刊有删改)
鉴赏空间
本文的写作角度十分巧妙。在作者眼里,白杨树树皮上的伤疤犹如一双双神奇的眼睛。文章就是透过白杨树的眼睛,去关注团场里辛勤劳作的建设者们。从全文看,人与树相互映衬:白杨树的执着向上,象征着团场建设者们的积极进取:白杨树对团场的守卫,象征着建设者们对团场的守护和热爱。
讀有所思
1.试从修辞手法的角度,分析下面句子的表达效果。
它们都穿着绿色的军装、青白的军靴,系紧风纪扣,扎紧皮带,食指贴紧裤缝,挺挺地站军姿。
2.试分析标题“白杨树的眼睛”的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