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周而复始地耕作、驶船、担水,生命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那座孤寂的岛屿,那只伶仃的小船,那些环岛的海水,以及那户余下的一家三口,依旧日复一日,坚韧地活着。
实习文字编辑:黄也
地图是把无限的空间缩小到有限的纸张上,生活是把有限的时间放大到每分每秒上。影片用极简的叙事风格带动着观者的情绪。在每一次摇橹的瞬间,就有一片流域的涟漪拨动开来。
低沉、舒缓的音乐迈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拉开了《裸之岛》的序幕,镜头游移在裸岛的上空,岛屿、船舶、海水、梯田、人······一个又一个景观步入眼帘。殿山泰司饰演的男人、乙羽信子饰演的女人,一前一后负重行走,似乎没有什么依存关系。如诗歌一般的镜头语言,给足了故事极大的留白空间;我们不知道这对男女的过去,也无法估量他们的未来,只能看到静默无言的此刻;他们把自己藏到了时间里,把灵魂融在了“孤岛”上,在世界的版图上看不见踪迹,只是顽强且“悄无声息”地活着。
“悄无声息”地活着
“精神,只有当它表现出其在场时,才是真实的。在表现这个词中,藏着手。”(《电影史》让吕克·戈达尔)离群索居、不知姓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遵循着千古流传的生存法则,在裸岛过着稀疏平常的日子,一切都那么和谐。但岛上资源匮乏,即便四面环水,也不得不来回驶船汲取淡水。
水是他们的生命之源,扼住了生存的要脉;岛屿、水、船只三者之间形成了无法打破的命运之环;裸岛就像他们的“母体”,是家的象征,船只则是支撑“母体”生存的纽带,是家的影子;他们周而复始地耕作、驶船、挑水,生命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天还未亮,就能听到划桨的声音,看见一只小船穿行在水面上载水;他们日复一日地将水小心翼翼地运回裸岛浇灌作物,一瓢一瓢地喂养着饥渴的土地。清晨的光景随着一家人忙碌的身影流逝了。餐桌上,大人和孩子都在埋头吃饭,画面在一只山羊、三只鸭子之间切换,此刻动物和人似乎没什么区别了,一种果腹的满足感不言而喻。
父母劳作,长子上学,幼子嬉戏在海水里。暑往寒来,季节更替的仪式感按部就班的前行。日子虽过得清贫,但很踏实,不乏出现难得的玩乐时间。
一支纤细的简易鱼竿,不住的颤抖,一条看上去很肥美的海鱼就这样被孩子们捕到了。父亲投出赞许的目光,开心地抱起孩子,将孩子扔到水里,欢笑声绽开了。随后一家四口整装出行,乘船把鱼带到集市上。把卖鱼的钱用来吃一顿好的,又买了汗衫,还坐上了缆车,环视了屋舍遍地的城区。这一次的出游,将镜头带到了现代文明之中,港口精美的船舶、琳琅满目的商户、电视机里穿着紧身衣的外国女人跳着滑稽的舞蹈······暂时跳脱出孤岛处境,跃进资本的海洋。但大多数的日子他们只是持续地机械耕作,用自己的汗水和坚韧、隐忍的性格去应对生存的困境甚至直击儿子的死亡。
情绪制高点的冲击
当生病的孩子在榻上辗转反侧时,正在担水的父母一无所知。交叉蒙太奇的作用,在于叙述平行时空之间的关联性。焦急的幼子来来回回地跑到屋外瞭望船只的踪迹,危机感随着断断续续的音乐敲击声叩动心弦,气氛越来越紧张。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平静困苦的生活之中,不会有空闲的思绪去料想会发生怎样的灾难。到家的时候,孩子已经奄奄一息,母亲的补救措施显然没有效果。此时奔走在田间的父亲,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乱窜,寻找医生。镜头又一次以“上帝视角”的旁观者身份见证这一悲剧的发生。终于撞见医生时,一个吞咽口水的特写镜头,将话语噎在了喉间,满脸的无所适从。父亲摇橹的仰拍镜头,背后是苍白的天空和厚重的云层占画幅的三分之二。一去一回,即便拼命地加快行驶速度,急促的情境已经预告了孩子的死亡。这段高潮戏份,语言被抹去,同时也失去了意义。母亲悲凉、父亲无奈、幼子懵懂,那一刻人性的伤痛,倏然打破了日常的平静。
对岸的烟花绽放出清冷的光辉,一瞬即逝。女人茫然的望着夜色里的伤逝,男人疲惫地看向无助的妻子,又一次吞咽着话语,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伤痛好像顺着他们的目光,突然变得遥不可及。
葬礼上,孩子的同学和老师乘船来到裸岛,为逝者送行。一副棺木、一群送行的人,在山坡上行走;像极了英格玛·伯格曼的《第七封印》中“死神之舞”的画面。岛屿之外是广阔的海域和高悬的天空,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任何情绪都很自然地被掩埋、被消解,日子又变成了从前的每一天,却显得愈加悲壮。
抗争意识的动作在影片中只出现过一次,全然出自一种情绪制高点的本能。担完水的妻子愣住,呆立,扔掉水瓢,端起水桶,将水倾泻一出,摔下水桶,把作物从泥土里狠狠的拔出。镜头跟随之下,视角在丈夫的面孔和妻子的动作间来回。无声之下,他们完成一次宿命式的交流。丈夫没有像之前因为妻子不小心打翻水而上去给了一记耳光,这次他只是同情地看着,并保持沉默、继续劳作。妻子悲痛地倒地哭泣,似乎是第一次在控诉自己生活里遭遇的一切,眼前的裸岛、作物、以及死去的孩子。她扎进了土地里,双手陷在干燥的泥沙里。这片土地是饥渴的,她的泪水也一并被土壤吸收了。女人自然而然地停住哭泣,拿起水瓢,为作物浇水,无论如何要活下去。他们把苦难刻在了心里,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命运的波折。
裸之岛的最终意象
空镜头。岛屿、落日、搖橹、劳作的男女······一种写意的“空洞”随着伴有人声的主题曲;以大提琴为基调,厚重、深沉,代替了言语的作用,发出肃穆的礼赞。水慢慢地沁入、迅速被土壤吸收,这是导演给出的最终意象。镜头随即旋转从特写画面中抽离开,裸岛不断被缩小,人逐渐被隐没。终。
20世纪60年代的日本处于战后重建期,战争留下的创伤清晰地印在了这片土地上,成为抹不去的疤痕。影片有意塑造一个“孤岛”的处境,如同战后的日本所背负的凄凉结果。电影《裸之岛》处于时间线上的转折时刻,日本独立电影的繁盛趋于衰退,整个电影业在经济日益增长的大流中显出低迷势态。这一时期新浪潮电影的旗帜正在升起。《裸之岛》所具有的现实主义精神,也激发了对人的关注和探索。
无对白的黑白影像,没有旁支末节的人物关系,只讲述了在既定的时间线上,“西西弗斯式”的荒谬人生。导演新藤兼人在文本结构中去繁从简,淡化语言、只用“单调重复”的影像和反复咏叹的主题曲,展示了人和自然的关系以及命运无常的人生处境。
裸岛位于日本广岛县三原市的宿祢岛,北纬34°22′2.5′′,东经133°7′7.5′′,面积0.0074平方公里,岛上还有一块纪念碑,记录着电影《裸之岛》曾经的足迹。
影片:裸之岛
(Naked Island)
导演:新藤兼人
主演:殿山泰司、乙羽信子、田中申二、掘本正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