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山
该死的破手表,高考考场上,在我面对数学试卷一筹莫展的时候,它竟然不识时务地停了,指针指向下午3时17分,一动不动地顿在那里作定格状。
说起来真是急人,我的数学不是体育老师教的,但可能比体育老师教的还要糟糕。在高考前,我居然连钟表的时间都只能认个大概。
那时我家很穷,真的是家徒四壁,常常是吃了上餐愁下顿,别的同学腕上都有块手表,而我却连手表的外壳都没有摸过。班主任说,那就找亲戚朋友借一块吧,便于在考场上掌握时间。于是,我只好厚着脸皮求外婆,找表姐借了一块上海产的“宝石花”手表。
手表戴在腕上,我整天盯着它的时针、分针、秒针数来数去,心想总得把几点几分几秒认个大概。谁知高考那天匆匆上阵,却因为自己连续几天没有给手表上发条而闹出了笑话。
“你怎么啦?抱着手表打瞌睡呀?”走出考场,班主任问我。
“没有打瞌睡呀。时间停了,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我挠了挠后脑勺如实回答。
“你怎么不给手表上发条呢?”班主任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不知道怎么给手表上发条。往前推太紧,往后扭太松,这是我表姐的稀罕物,我怕一不小心给扭坏了。如果她要我赔,恐怕我这一辈子也赔不起。”我嗫嗫嚅嚅道出了我的苦衷。
“时间永远不会停止,停止的只是表上的指针。” 班主任听罢,叹了一口气,丢下一句话走了。他似在纠正,又似在提醒,令人醍醐灌顶。
四场考试,只是两天的时间,“独木桥”就断了,那两天的失利就意味着我的所有美好理想灰飞烟灭。高考结束后,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不是因为复习的困倦和应试的紧张,而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前方只有残酷的体力劳动在等待,我必须抓紧最后的每一秒钟去享受青春。
不吃不喝赖在床上躺了24个小时,醒来不是黎明。当16岁的我浑浑噩噩地躬耕黄土上,才突然发现自己的青春在这“广阔天地”里竟然无处安放。在地道的农民眼里,我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桐油罐子”;在真正的学生面前,我是一个重复祖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的庄稼汉。
理想之光泯灭后,挥之不去的挫折感让人常常萌发轻生的念头。
“時间永远不会停止,停止的只是表上的指针。”班主任临别前那看似随随便便的浅显之语,却为我讲明了一个非常深刻的大道理。
一灯如豆,我在艰苦的环境下开始了文学创作。我自信我的语文成绩尚可,少年求学时代我常常被人称为“小作家”,如今面对茫茫大海,我要做展翅高飞的鲲鹏,而要高飞,就必须练硬自己的羽翼。于是我不舍昼夜地扑在书本上,如饥似渴地读书。
后来,时光有幸,让我终于通过一场干部招聘考试被录用为乡镇公务员。这一年,距我的高考失利已经过去了整整11年,我从16岁的少年无可奈何地跨过了27岁的门槛。
27岁!我的工龄从这一刻算起。直到今天别人看了我的履历都问我,你参加工作以前在干什么?我的回答是:“在用11年时间偿还债务。”
是的。作家谌容有篇小说名叫《减去十岁》,写的是一个亦庄亦谐的悲戚故事,正如我的人生。我从高考落榜到入党转干,花去了11年的青春岁月。和我同在一个考场的那些中榜的同学们早就笑傲江湖了,而我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现实生活有时候比文学作品里的虚构故事还要荒诞百倍,年龄能减去吗,时间能倒流吗?
两天的失利,用11年偿还。不!岂止是11年,那两天已经影响到我的一生。因为残酷的现实生活,根本不允许存在谌容“减去十岁”的幽默与诙谐,所以,当我接到一纸上班通知书时,我没有什么骄傲的感觉,有的只是欲哭无泪。
“时间永远不会停止,停止的只是表上的指针。”在我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了班主任的那句话。话语听上去极为平常,细细想来却又是那么极富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