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雍和宫
春天的云教会我们恐惧:
变幻易散的小东西,多令人
难以捕捉。黄昏也是如此,
这偷来的时辰,一滴滴消逝……
蝉鸣螺旋式上升,当夏之帷幕
如乌鸦的翅翼斜着俯冲下来——
上和下,把夜色挤压成一个海
平面;我们在深海中散步、交谈,
浑然不觉。红墙隔开佛像与麻将桌,
地面尘土与天穹苍绿的树盖
一样繁重。置身于古老的二分法,
我们谋求平衡的技艺。风暴
仍在酝酿:两片比身躯更高大的
影子走在前面——再往前,是一盏灯
如鹤般意外、孤绝、闪现——
驱赶着我们,闯入更深的街巷。
写作的少女
二十岁,紫红色的幻想爬满四壁,
她写着,好像最后一次写……
歪扭的蜘蛛,不停从笔端涌出:
变成琥珀里的昆虫,在幸福中凝固。
斜倚在一张白色沙发上,她
似乎在冥想(或许只是凝视)——
身前:一本打开的书,还没读完;
她等待着,被绘制成书中那位少女。
十年后,她继续这种等待。从北京
去伦敦、巴黎、纽约和柏林;
繞繁华世界转了一大圈,
她总算又返回了自己。
她依旧是那个少女,依旧是
那个长不大的彼得·潘,依旧
喜欢香水和咖啡馆,喜欢
萨特、法国文学和革命歌曲。
我在她的书里见过她一次。
再见面时,她已为人妻,
已是一个小孩的母亲,尽管如此,
她仍会哭泣,仍会迷惘。
她不再追求成功了,也不要求
失败。只想做一个有血有肉的
人,混迹在人群中,跟别人
一样;除了她写诗而他们不。
星 空
寂静把我们推向猎户座,
身体似乎在上升。云朵般宽阔
的沉默溢出了画布,面对
这些陨落的数字和银色的纤维,
除了深入我们别无选择;
沿着植物的道路——
从黑暗中破土而出,像爬一个坡
缓缓升入愈来愈白的茎秆,
然后停下来,等待
一个信号,把果核内透明的
血液输送到系统的各个器官。
这样的形成或许要亿万年之久。
但就在我们观看的时刻,
天空的湖泊已经干涸,花瓣上
死亡统摄了一切;星座在萎缩,
几个灰色的光点缀连起木乃伊:
一具比我们更小的尸体,在眼前
述说着宇宙的生、老、病、死。
星空破裂了,那些花萼上的眼睛
曾经比人类更多,比黑暗更美,
如今全变成明亮的霉斑和晦涩的碎片。
它们漂浮,被遗失在时间和空间
之外,凝固成大气中小小的泪水。
她几乎是蓝色的
一支烟的长度
架在她的食指和中指
之间
向上飘,一束声音和气味
隔在我们中间的雾
使她看上去是蓝色的
我见过这样的蓝色
虽然忘了在哪里
在哪一个春天
一小片蜷曲的天空
含云的琥珀
她身体上无限的海
我把这些蓝色
一一装进眼睛,就像
把蜜封进它的罐子
粉的花
擎在她手上
绿的茎叶
与她的脉管相连
她几乎是蓝色的
作者简介:陈翔,1994年生,江西南城人,现居北京。曾获草堂年度青年诗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