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 红
(信阳职业技术学院 应用外国语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灿烂千阳》是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的经典之作。作品讲述了阿富汗两位女性玛丽雅姆和莱拉的凄婉人生,是“一部关于家庭、友谊、信念和因爱得救的极其动人的故事。”[1]1同时也展现她们由稚嫩走向成熟,由绝望走向重生的心路历程,将阿富汗女性触目惊心的苦难呈现在世人面前,表达了对阿富汗女性的深切同情。本文立足创伤理论,解读玛丽雅姆和莱拉的人生经历,挖掘创伤根源,诠释创伤的外部表现以及创伤复原。
弗洛伊德将“创伤”定义为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这种经验便可称为创伤。[2]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难免会遭遇各种挫折与坎坷,面对创伤性事件,心理上往往难以承受,继而可能会产生严重的恐惧,甚至绝望,最严重的后果则表现为部分人会罹患创伤后应激障碍。在赫尔曼看来,复原主人公的创伤,可以通过三种路径来实现,即重建安全感、追忆创伤事件和融入社会群体。实现创伤复原重在恢复重建安全感,重构对外界的信心,敞开心扉,向外界坦诚创伤经历,以缓解心理压力,继而构建新型人际关系。[3]
命运多舛的玛丽雅姆与莱拉承受着不同的创伤体验,历经了从恐惧到茫然,直至漠然的心理变化过程。玛丽雅姆自小与母亲娜娜生活在别人对“哈拉米”的鄙视与冷眼之中,母亲诅咒命运,怨天尤人;父亲虚情假意,母亲去世后,她被父亲像包袱一样甩了出去;嫁给拉希德之后,遭遇家暴,厄运不断,致使她长期处在惊魂不定的困境中,过着卑微低贱的生活,丧失了基本的人格尊严。创伤理论认为,人在经历创伤之后,往往会忧虑与惊恐,倍感孤立无助。玛丽雅姆原本满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渴望能够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与拉希德结婚四年来,经历了数次流产,逐渐失去了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勇气与激情;同时,拉希德对于玛丽雅姆充满不屑,家暴变本加厉,玛丽雅姆的生活更加艰辛,愈发小心谨慎。当无法忍受拉希德的暴力时,玛丽雅姆本能地选择回避。她内心充满极度恐惧,惶惶不可终日,心灵深处留下了严重的阴影;和玛利亚姆不同的是,莱拉拥有快乐的童年,有疼她宠她的父亲、有一路相伴长大的塔里克及知心好友。然而,战争使一切都改变了,莱拉失去了家人,巨大的变故使她常常精神恍惚,喃喃私语,或是缄口不言,少言寡语,遭受了严重的身心创伤。她厌食、呕吐、烦躁加上深深地自责,要么是死寂般沉默,要么是狂风暴雨般爆发,莱拉整个人垮掉了,变得萎靡不振、精神恍惚、噩梦连连。
就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外在表现看,玛丽雅姆的心理经历了回避到抑郁、萎靡不振再到漠然,而莱拉在经历战乱、家人离世的变故后,由厌食到焦躁、抑郁,再到痛不欲生,身心遭受双重打击。她们在经历创伤之后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外在体现。
父权至上的阿富汗,崇尚男尊女卑,女性如同男性的附属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缺乏社会地位和人格尊严,完全丧失自我,这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整个社会的悲剧。阿富汗是个有着浓厚的宗教色彩的国家,客观来看,宗教宛如一把双刃剑,它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财富,又是人们心灵上的枷锁。
作为典型的父权制国家,阿富汗女性不享有任何权利,包括教育、医疗、和工作等。“女性只是作为男性财产的一部分,一个泄欲的工具。女性必须依附于男性,在婚姻和经济方面没有任何话语权,完全由男性掌控。”[4]《灿烂千阳》中父权宛如幽灵般,如影随形,在它的桎梏下,玛丽雅姆的主体意识逐步丧失。
玛丽雅姆是娜娜和扎里勒,即女佣与主人的私生女,这在阿富汗是不被认可的,也就是说玛丽雅姆来到世间本就是一个悲剧。15岁的玛丽雅姆因思念父亲,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母亲,导致母亲自杀身亡,无处置身的玛丽雅姆被迫嫁给修鞋匠拉希德。拉希德是男权至上的一个缩影,作为家庭唯一的财源,俨然家庭的主人,权威不容置疑。在他的意识里,父权和夫权至高无上,充满了优越感,玛丽雅姆只是他传宗接代的工具和发泄私欲、肆意家暴的对象。女权主义学者波伏娃指出,婚姻是传统社会指派给女性的命运。[5]习惯于服从父权和夫权的传统观念,玛丽雅姆丧失了独立选择的权利,从她身上折射出女性在宗教盛行、等级制度森严的阿富汗的悲惨命运。后来,玛丽雅姆在绝望中开始自我反思与觉醒:懦弱与忍耐换不来尊严与地位,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义无反顾地举起铁锹,全力地砸向了拉希德,“这是她第一次决定自己的生活轨迹。”[1]355
伊斯兰教规定出入公共场合的女性自青春期就必须穿布卡,布卡是由长袍、布巾和面纱组合而成的罩衫,将女性严密包裹起来,只露双眼。塔利班时期严苛要求女性外出必须穿布卡并由丈夫陪同,否则,就会招致塔利班当局的严厉惩处,布卡给阿富汗女性心灵造成了难以想象的煎熬和心理创伤。相对来讲,战争带给人的是一种显性的精神创伤,而布卡却如同无形的枷锁,是隐性的心理创伤。
拉希德严格要求新婚妻子玛丽雅姆,外出时必须穿戴布卡,对于从未穿戴过布卡的玛丽雅姆来说,穿戴布卡并非易事。拉希德只得指导她练习穿布卡,“加了衬垫的头套很重,紧紧地裹着她的脑壳;隔着一层网状的屏障看世界也是很奇怪的体验。她穿着布卡,在她的房间里练习走路,老是踩到裙边,步履蹒跚。由于看不到周边的情况,她变得很紧张,而且她也讨厌那褶皱的布料总是不断地以令人窒息的方式盖住她的嘴巴。”[1]74在拉希德的一再坚持下,对穿戴布卡颇有情绪的玛丽雅姆逐渐适应了布卡,甚至对透过薄纱看世界有种超脱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男权主义者对女性不断灌输他们的价值理念及判断标准,女性慢慢习惯于这种不平等的价值评判标准。“出乎她意料的是,布卡也让她安心。它就像一面只能看出不能看进的窗户。在这面窗户之内,她是一个旁观者,陌生人品头论足的眼光统统被挡住了。她再也不担心人们一眼就能看穿她过去所有那些耻辱的秘密。”[1]75玛丽雅姆一直因为私生子的身份感到耻辱,布卡让她与世人隔绝,免受讥讽,无形中保护了她。于是,玛丽雅姆渐渐丧失了自主意识,变得麻木,顺从地接受男权至上的价值评判标准,布卡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自我慰藉、自我保护的最佳工具。
由玛丽雅姆的人生经历,分析阿富汗女性遭遇双重创伤的根源,是父权与夫权至上、宗教极端主义及残酷的战争造成的。玛利亚姆是深受其害的女性代表,是反映阿富汗社会意识形态的一个窗口。
创伤理论认为,人际关系的和谐,相互的倾诉,乃至宗教的教化都足以对复原创伤起到一定的作用,玛利亚姆和莱拉从悲剧人生中得到救赎,得以重塑自我,获得新生则显得尤为可贵。她们复原的过程是:
成长环境截然相反的玛丽雅姆与莱拉都是在失去亲人后先后落入了拉希德的魔掌之中,饱受拉希德精神与肉体的摧残与蹂躏。她们从起初的兵戎相见,再到化干戈为玉帛,最终成了感情深厚的姐妹,从迷茫、麻木,乃至绝望的状态中觉悟起来,共同反抗命运之不公,最终改变了人生轨迹。这说明,作为弱势群体的女性,单靠一己之力很难改变自我命运和社会现实,唯有联合起来反抗残酷的现实,才能迎来灿烂千阳的耀沐。
创伤理论认为,健康安全而又和谐稳定的人际关系有利于增进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让创伤者重建对社会的信心和建立新型人际关系,这是抚平创伤的第一个阶段。原本玛丽雅姆对社会与生活丧失了信心,没有安全感,却在与莱拉和阿兹莎的交往中,重拾自信,重建自我,唤醒了内心深处真实自我的意识,重新融入了社会,并从中获得了无穷的快乐与力量。姐妹情疗愈了玛丽雅姆的心理创伤,玛丽雅姆才得以回归社会,找回了迷失的自我,为了好姐妹莱拉的幸福,玛丽雅姆甘愿牺牲自己。但她心存感激走得很平静,带着满满的爱与温馨,告别人世时,感觉已经体会到生命的意义,得到了救赎,“她终究成了别人眼中的重要人物。”[1]376
依据创伤理论,创伤者愿意向他人敞开心扉,坦露自身的创伤经历,对自己的创伤经历再认识,创伤者需要客观如实地讲述,对方善于倾听,营造良好氛围。[6]在《灿烂千阳》中,莱拉就扮演了忠实听众的角色,玛丽雅姆才愿意敞开心扉,内心的情绪才得以宣泄,负面能量才得以释放,心理创伤才得以治愈。不幸的婚姻,不堪的家暴,无尽的屈辱,正是这些回忆再现、倾诉与宣泄,助推玛丽雅姆开始自我反省和认知。
抚平创伤第二个阶段:重述创伤故事。在这个过程中,创伤者以平和的心态再度回顾个人的创伤经历。倾听者则扮演疗伤者的角色,通过倾听,慰藉并激励创伤者,带给创伤者以安全与信心,鼓励其积极融入社会,建立新的社会关系,重塑自我。莱拉对塔里克讲述自己的经历,是创伤情景的再现。对倾听者塔里克的信任、支持与激励,莱拉才有勇气正视自己的悲剧人生,成了真正的勇士与斗士。她重新定位自己的人生,理解人生的真谛,明确生活的意义。与塔里克的重逢,让莱拉无比开心,而玛丽雅姆的离世,带给莱拉的却是巨大的打击。一直以来,她们相互依赖,相互慰藉,玛丽雅姆的离去,让莱拉情感上难以接受,她时常被噩梦惊醒,哈姆萨的出现使莱拉有了倾诉心声的对象,让一度伤心欲绝的莱拉渐渐变得释然了。可见,叙述是治疗创伤的一种有效方法,创伤者借助讲述的方式,将曾经的经历和盘托出,从历史的阴霾中渐渐走出来,开启新的生活。
玛丽雅姆和莱拉创伤经历不同,寻求解决创伤的途径与方式也不尽相同,但都是通过重构新型的人际关系,建立安全而和谐的环境,彼此坦诚相待,互相倾诉心声,缓解心理压力的。同时,也有宗教润物无声的教化与影响。玛丽雅姆离去了,但最终找回了自我;莱拉摆脱了拉希德的欺凌,与塔里克前缘再续内心安然。小说结尾莱拉重回恤孤院,那里充满了孩子们纯真的欢声笑语,预示着人世间的一切美好。她完成了父亲的遗愿,决定忘记以往的仇恨,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之旅。
胡塞尼文笔细腻,情真意切,再现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感人故事。女主人公历经重重磨难,“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也数不清她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1]397灿烂千阳终于冲破了阴霾面纱的束缚,治愈了心中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