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继与转折:宋代官马饲养技术探析

2020-03-03 04:31肖晓凡
古今农业 2020年3期
关键词:马匹苜蓿时期

肖晓凡

(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马作为一种交通、农耕和军事工具,在中国古代的生产生活和对外关系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为保障马匹的供给,包括宋朝在内的历代王朝都有官府主导的养马业。宋朝由于失去了传统的牧马良地,便在内地开辟牧场,豢养官马。受多重因素的制约,宋代官营养马业的发展状况并不理想①,处于中国历史时期的低谷阶段。但不能因此忽略乃至否定宋朝官马的饲养技术成就,事实上,在前代的基础上,宋代官马饲养技术也实现了一定的进步,表现出了自身的时代特色。

学界对宋代官马饲养技术的研究尚未有专门的论文著作,皆是附于两宋时期的马政和畜牧史的探讨中②,以白描式的历史铺陈为主,缺乏与其他历史时期饲马技术的联动分析,更没有从大的历史维度去关照饲马技术在有宋一代呈现出的具体特征。但作为转折时期的宋朝,其官马的饲养管理表现出明显的承上启下的特点,很有深入探讨的必要。本文以长时段的理论为支撑,将宋代饲马技术置于更长远的动态发展脉络上,以寻求两宋官马饲养技术与其前后历史时期之间的联系,最终揭示出两宋时期饲马技术并未出现质的提高和飞跃的结论。在这一过程中,仍然会有很多问题得不到深究,这将是对今后研究的期待。

在探讨宋代官马饲养技术时,有必要对宋以前乃至其后历史时期的马匹饲养技术做一说明,因为在时间上,处在转折时期的宋朝,其上承十世纪以前的马匹饲养经验,下启元明清三朝的饲马实践;就马匹的饲养技术本身而言,一个断代时期内的文本记录往往包含该时期以前的历史经验,有前朝积累沉淀的技术方法,故对宋代官马饲养技术的分析一定不能囿于该时期,而应当进行通贯的考察。

一、宋代官马的饲养方法

(一)宋之前丰富经验的积累

历史时期内,官马多是用于军事活动和交通驿传上,故对官马的饲养管理格外重视。宋以前在马匹饲养方法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主要体现在饲料的加工及饲养方式两方面。具体而言,在饲料加工方式上,《诗经》中就有了“摧之秣之”[1]776“言秣其驹”[1]55的记载。郑注:“摧,莝也;秣,粟也”,表明先秦时在马匹的喂养上,已经注意到将粗料铡碎,并在必要时喂精饲料。至秦汉时,继承了莝粗喂精的方法,这从该时期的简牍文献中可以看出。如云梦秦简中有“驾传马,一食禾,其顾来又一食禾”[2]18的记载,汉代喂马的粗料仍要“斫莝”[3]3208。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有“食有三刍”、“饮有三时”的具体要求。所谓“食有三刍”,则是根据质量的优劣程度将饲料分为“善刍(精饲料)”、“中刍”和“恶刍(粗饲料)”,“饥时与恶刍,饱时与善刍”的合理搭配饲养法。所谓“饮有三时”,则是根据一天之中的不同时间来调整饮马水量的多少,即“一曰朝饮,少之;二曰昼饮,则酌其中;三曰暮饮,极之”[4]77。“三刍三时法”对北魏以前的饲马技术进行了精炼的总结,影响深远。

此外,在饲养方式上,野牧与舍饲相结合的饲养方法在周朝时已经出现,如《周礼·夏官》中叙“圉师”一官职掌时谈到:“圉师掌教圉人养马,春除蓐、衅厩、始牧,夏庌马,冬献马”[5]2631-2633,将节气变化与马性结合起来,周人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齐民要术》中有“服牛乘马,量其力能;寒温饮饲,适其天性”[4]77的马、牛等牲畜饲养使役原则,提出饲养牲畜要顺其天性,掌握规律,将饲马技术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隋唐时期,马匹的饲养方法更加完善和精细。唐人张说在《大唐开元十三年陇右监牧颂德碑》碑文中进行了高度总结和概括。摘其部分如下:

(日中而出,)日中而入,焚原燎牧,除蓐衅厩:时其事也。洁泉美荐,庌凉栈湿,翘足而陆,交颈相靡:宣其性也。攻驹教駣,讲驭臧仆,刻之剔之,羁之策之:就其才也。[6]86

张说从马匹饲养管理的时节、牧地、马厩、水源、庌庑、调习等方面进行了扼要的说明,究其根本,还是在强调马匹饲养要以顺应马性为中心,“宣其性”“就其才”即是此意。

(二)宋及之后饲养方法的承续与创新

宋朝在马匹的饲养方法上,既有继承前代的经验成果,又有其自身的发明。有宋一代官营牧马业虽未达到唐朝时的盛况,但在马匹的饲养技术和水平上,还是取得了一定的进步。这一时期涌现出了许多有关牲畜养育的杰作,而最突出的当数《蕃牧纂验方》一书。该书是记录马匹保健医治的方剂汇编,由北宋后期京西路官马主管官王愈撰写,北宋以后收入《司牧安骥集》中。《蕃牧纂验方》一书也涉及到了马匹的饲养技术和原则,现摘录其“四时调试之法”如下:

春季……每日麸料各八分。卯时骑习驰骤,辰时上槽,喂罢饮新水,申时再喂罢,搐拽调匀行步,令马头平,至夜半再喂。每日三次喂。[7]390

夏季……须打棚令马于风凉处,不得着热。每日喂饲比春季加料减麸。寅时骑习驰骤,卯时上槽,喂罢,饮新水,未时再喂,亦饮新水,申后搐拽调习行步,至二更时喂第三次。每五日一次于河内深处浸之。[7]391

秋季……每日麸料各八分。卯时骑习驰骤,辰时喂,巳时饮新水,申时再喂罢,搐拽调习行步,半夜喂第三次。自八月以后,勿令马于雨露处霖泥,勿令久卧湿地。至九月宜上粪场歇卧。[7]391

冬季……每日麸料各八分。卯时骑习驰骤,巳时上槽罢,饮新水,未时乘骑搐拽调习行步,酉时再喂,至夜上粪场歇卧,四更时喂第三次。[7]392

上述“四时调试之法”详细说明了一年内不同季节马匹的饲养、运动、调习、使役,具体入微,在当时必然成为牧监养马的指南。

除负责马政的官员外,北宋统治者对官马的饲养管理也格外重视。宋太宗于“淳化二年(991)十二月,诏圉人取善马数十匹于便殿,设阜栈,教以刍秣。帝以其法亲谕宰执,仍颁于诸军,复以马医方书数本赐近臣。其法:马上槽时先饲空草,然后加麸料伴喂,不得水多。饲毕,歇一两食时,乃可饮以新水。春、夏宜数饮。不明乘骑来,候喘定汗解,方得饮喂。仍不得饲以旧草,多成肠结。冬月勿饮水,水草中无使有沙石、粪土,食之,肺及肠胃成病。初乘时勿便纵走,骤走多,肺病皆由此致也。”[8]7187太宗令牧人进行饲马实践,将饲马之法传于大臣和军队,并赐近臣有关马匹医治的方剂,足见其对马匹牧养的重视。这套饲养之法虽只寥寥数句,却包含了不同季节喂饮时的程序和禁忌、饲料的搭配、饲后的骑乘注意事项以及马匹的病因等内容。作为统治者的宋太宗对饲马技术已知晓到这种程度,那么牧监中专门负责养马的牧人应当掌握得更为详尽。真宗大中祥符年间,曾命人刻印朱峭编著的《疗马集验方》和《牧马法》二书,并颁赐给内外坊监[8]7182,以作诸坊监养马之指导。虽说真宗时颁赐的二书内容已不得而知,但北宋时期饲马技术的进步和发展却是毋庸置疑的。

宋以后的马匹饲养技术也有必要进行一番考察,这是因为宋之后的农书内容除了有对本朝本代牧马之法的汇集,也有对之前经验的总结,体现出了明显的继承性,所以在分析方法上,既要瞻前,还须顾后,打破断代史研究的限制,从长时段的角度来观察其演变。在这一历史时段内,明清时期的饲马技术经验农书保留下来的十分丰富,现兹举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来说明。

明代载有养马牧马之法的主要有《便民图纂》和《马书》等著作。《便民图纂》中有关马匹喂饮技术的记载集中在第十四卷“牧养类”里。在“牧养类”“养马法”条中载道:

马者,火畜也。其性恶湿,利居高燥之地。日夜喂饲。仲春群盖,顺其性也;季春必啗,恐其退也;盛夏午间必牵于水浸之,恐其伤于暑也;季冬稍遮蔽之,恐其伤于寒也。啗以猪胆、犬胆和料喂之,欲其肥也。喂料时,须择新草,筛簸豆料。若熟料用新汲水浸淘放冷,方可喂饲。一夜须二三次起喂草料。若天热时,不宜加熟料,止可用豌豆大麦类生喂。夏月自早至晚,宜饮水三次,秋冬只饮一次可也。饮宜新水,宿水能令马病。冬月饮毕,亦宜缓骑数里。卸鞍,不宜当檐风下,风吹则成病。[9]209-210

“熟料”、“生料”是按饲料的性状所做的分类,大体而言,粱米(即籼米,水稻的一种)、硬米(粳米,此处指晚收的大米)、糯米、粟米、赤黍米(粘小米)、陈仓米(入仓年久的小米或大米)、大麦、小麦、面麸九种作物为生料部;黄豆、黑豆、豌豆、红豆、白豆、绿豆六种豆类为熟料部,其中以黄豆质量为最。生熟料各具有特定的功效,一般是作为饲料中的辅料来喂马的。分析上引史料可知,马匹在四季中的注意事项与自《周礼》以来的记载并无差异,而其饲料中拌以猪、狗之胆,则是两宋时期未有的。诸如饮马之水不能为过夜之水等禁忌,这在宋朝官营养马业中当是人尽皆知的经验。

再看成书稍晚于《便民图纂》的《马书》, 该书“喂养事宜”条中,记载了“三饮三喂”的饮饲方法,这是在继承《齐民要术》“食有三刍,饮有三时”经验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的。其具体操作方法如下:

凡饮喂刍水者,其则有三,故云三饮、三喂也。夫、三者:一曰少饮、半刍,二曰忌饮、半刍,三曰戒饮、禁刍。是故,少饮者,饥渴休饮足,尪羸休饮足,妊娠休饮足。半刍者,饥肠休喂饱。出门莫喂饱,远来亦忌饱,此谓一饮一喂也。忌饮者:浊水休教饮,恶水休教饮,沫水休教饮。净刍者:谷料须当节,灰料须当洁,毛发须当择,此谓二饮二喂也。戒饮者:骑来不得饮,料后不得饮,有汗不得饮。禁刍者:脿大休加料,骑少休加料,炎暑休加料,此谓三饮三喂也。[10]21

此“三饮三喂”法与《齐民要术》中“食有三刍,饮有三时”之法相比,更加完善精细。比如在马匹饮水的控制上,后者只是笼统地谈到早上要少饮,中午要适中,晚上要多饮,前者则具体到马匹饥渴时、疲乏瘦弱之马以及怀孕母马要少饮水,马匹骑毕、食料之后以及出汗时不能饮水。另外,在水的饮用上还应注意,污浊起沫的水不能给马饮用。

通过对比北魏时期的《齐民要术》和明代的《马书》,可以明显地观察到:就马匹的饲养技术而言,从北魏至明朝的一千多年里,其基本原则并未发生显著的变更,有的只是局部技术上的充实和细化。基于这样的认识,那么从明代乃至其后的清朝向前回顾,两宋时期牧监的官马饲养技术当与明清两代差别不大,甚至说是微乎其微也不为过。

以上通过梳理我国古代自周朝至明清时期饲马技术的大致发展脉络可以看出,其经历了一个渐趋完善化、精细化、科学化的过程。以“食有三刍,饮有三时”法为例,虽然是在北魏时期的农书中记录的,但在北魏前必然已形成了该方法的基本内容,只不过是未被总结整理;北魏之后,该法内涵不断得到充实和细化,在历经了隋唐、宋元时期,到明清时成为“三饮三喂刍水歌”而广泛流传。在这一发展过程中,宋朝处于过渡阶段,两宋上承隋唐的经验,下为明清饲马方法的总结作了铺垫,这一特征不仅体现在饲马方法上,在下文论述的马匹饲料种类和饲料配给标准皆如此。

二、官马的饲料种类

宋之前马匹的饲料种类在汉朝时发生了历史性的变革,主要是苜蓿的引入。西汉凿空西域后,在与西域诸国的交流中,大宛宝马和苜蓿种子传入汉境,初入中国时,其种植范围仅限于长安、洛阳一带,以后逐渐推广开来。到唐代时,颜师古曾说:“今北道诸州旧安定、北地之境往往有目宿者,皆汉时所种也。”[3]3895唐代官府规定:“凡驿马,给地四顷,莳以苜蓿”[11]1198,陇右地区的牧地“莳茼麦、苜蓿一千九百顷,以茭蓄御冬”[6]86-87。从西汉时引入苜蓿种到唐代成为马匹的重要饲料,苜蓿的种植范围不断扩展,作用也越来越突出。这一时期的苜蓿种类是紫花苜蓿,因该品种比较耐寒、耐旱,故栽培于北方,至迟到北宋时期,有了苜蓿的变种——黄花苜蓿,此类苜蓿比较适应长江流域以南的气候环境,也称南苜蓿。清人汪灏在《广群芳谱》中记载了苜蓿的种植分布:“三晋为上,秦齐鲁次之,燕赵又次之,江南人不识也。”[12]321此书既言“江南人不识”,可知应是紫花苜蓿,明清时期紫花苜蓿在我国西北、华北的广大区域内普遍种植。

苜蓿具有很高的食饲价值,《齐民要术》载:“春初既中,生噉为羹甚香。长宜饲马,尤嗜此物。”[4]43唐时,建立了以苜蓿为主的饲草基地,极大地解决了官营养马业冬季饲草供应的关键问题。成书于唐末五代初的《四时纂要》在《齐民要术》的基础上进一步补充,“凡苜蓿,春食,作干菜,至益人。紫花时,大益马。六月已后,勿用饲马;马吃着蛛网,吐水损马”[13]261。就马匹饲用苜蓿而言,生苜蓿应在刚开花时,农历六月之后就不能饲马了;将苜蓿晒干,可作马匹冬饲之用。因苜蓿(主要是紫花苜蓿)的适应性强,可以在各类土壤、地形上生长,而且耐旱耐寒,作为饲料,其产量高,草质优良,为马匹等牲畜所喜食,所以在唐朝时已然成为重要的马匹饲料,故“北人甚重此”,宋朝的牧监马料中苜蓿也是必不可少的。北宋时期牧监多设立在黄河中下游沿岸地区,这与紫花苜蓿的地理分布相一致,故被应用到牧监官马的喂饲之中,尤其是在陕西一带。宋代医书《本草衍义》载道:“苜蓿,……陕西甚多,饲牛马,嫩时人兼食之。”[14]109而在河北等地官马饲料中,更多的还是禾藁和粟。

除了苜蓿之外,见于宋代史料的还有“草料”、“刍粟”、“刍秣”、“刍秸”、“菽”等饲料称谓。“刍”指禾藁、苜蓿等粗饲料,“秣”指粟、豆类为主的精饲料,“菽”就是豆类的总称。两宋时期牧监养马的马料来源除了监内牧地上的牧草外,还有对农耕区的征收。春夏之时,官马以野牧为主,主要食用牧地上的牧草;秋冬季节,马匹采用舍饲的方式,除了干草之外,粟、豆、麸料一类也是其主要饲料,这是就一年来说的。就马匹喂养的饲料结构来看,粗细要搭配,不能以一种饲料为主,这也是为了保证马匹营养摄入的均衡,所以农耕区的粮食作物也是官马饲料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官马的饲料配给标准

完整明确地记录饲料配给标准是在唐代,据《唐六典》载,普通马一匹日给藁一围(每围以三尺为限),蜀马(按:唐成都府出产的小型马[15]15)日给八分(十分之八围),五匹幼马日给一围,若饲料是青草则加倍。供给粟、盐的标准是普通马一匹日给粟一斗,盐六勺,乳驹加倍。马食青草的时节,粟要减半,盐则照常;若喂饲稻谷和青豆的马匹,不须喂粟,没有青草时,喂粟依旧[16]484。这是唐代太仆寺下典厩署所管御马的喂饲标准,另外尚乘局所管御马的喂饲标准也与典厩署相同:“春、冬日给蒿一围,粟一斗,盐二合;秋、夏日给青刍一围,粟减半。”[16]311这里涉及到唐代度量衡和现代长度、容积、重量单位之间的换算,笔者采用胡戟先生的推算结论来分析。御马日给藁一围,即三唐尺,但唐代的度量衡制度有大、小制之分,小制仅应用在音乐、天文、冕服等特定方面,除此之外的领域都用大制[16]81,那么此处草“三尺”则是唐三大尺。按胡戟先生的结论,一大唐尺合今29.5厘米[17],三大尺即88.5厘米,可见唐时一御马一天的草料是周长近90厘米的一捆,相当于一个成年人双臂伸展开环抱的量。另有“粟一斗”,此处的“斗”也是指大斗,唐一大斗粟的重量合今9市斤[17]。“盐二合”,唐一合相当于今42.5克[17],二合就是85克的盐量。这是唐代御马的喂饲标准,而牧监马匹由于多未成年,耗料当较御马低,据马俊民、王世平二位先生估算,每匹监马年耗料应在十石左右[18]46,即625唐斤,一唐斤合今680克[17],十石合今425千克。这十石应是指监马秋冬季节舍饲的消耗量,而不包括春夏野牧时的耗料,若再算上后者的话,则在十石以上。另外,监马同御马一样,也需要盐等配料,配给标准唐代史料中未提及,但应高于御马日二合的量。

北宋时关于马匹饲料配给标准史料中语焉不详,本文只能依据相关数据推测个大概。《宋会要辑稿》中有这样的记载:“每岁京城市草六十六万六千余束,麸料六万二千余石,盐、药、油、糖九万五千余斤、石、(枚),校诸州军所费不在焉。左右骐骥院、六坊监止留马二千余,皆三月出就放牧,至秋冬而入。”[8]7179这是北宋时期在京左右骐骥院及其统辖下的左右天驷四监、左右天厩二坊所常养的两千匹官马的年耗料量,稍加计算可知,每匹官马年耗草333束,日耗草接近1束;麸料每匹马日耗约0.08石;至于盐、药、油、糖,每匹马每天需用约0.13斤、石、枚。对比唐代御马,可知北宋时官马饲料供给标准基本没有变化,日耗草均为1束(唐为1围。就草料的计量来看,唐1围相当于宋1束),1束草重13宋斤[8]5498(1宋斤同1唐斤,唐代1斤约合今680克,则1束草的重量合今17.68市斤);日给盐量也相差甚微(每匹马日给盐0.13斤,即88.4克)。区别在于,唐代御马饲料种类中有粟,而上引《辑稿》中未有粟,却有麸料的记载,每匹马日给麸料0.08石(0.8斗,即今0.72市斤),这与《蕃牧纂验方》中马匹春、秋、冬三季每日喂麸料八分的记载是吻合的(按:此处的“八分”是指一斗的十分之八)。但没有粟的记载并不表明在京这两千匹官马日常的喂饲没有粟,因为《辑稿》中的草、麸料以及盐、药、油、糖等物料,是京城有司购置的,粟是常见的农作物,从民间课征可以满足马匹需要。另外,大中祥符五年(1012)四月群牧制置使曾言:

近置中牟县淳泽监。在京自来岁留准备供使马多至万七千匹,少亦不减万余匹。于左右骐骥院及六坊监养饲,岁费刍粟不啻四百余万石。今欲分定色额,在京每岁各比留二千匹,约拨马五千匹赴淳泽监牧养。或京师要马填阙构抽,止经宿便到,岁可减草三百余万束,粟豆称是。[8]7183

史料中提到由于京城养马过多,导致饲料供给压力大,群牧制置使建言每年只需在京城留两千匹马,这样可以省三百余万束草和三百万斗粟豆。兹以京城原有马一万匹,现只留两千,那么离京的八千匹马的年耗料量就是这三百万束草和三百万斗粟豆,则每匹马的日给料量是一束草和一斗粟或豆,这也再次验证了北宋与唐代春、冬时期御马饲料供给标准的一致性。而史料中的“刍粟”、“粟豆”表明,至少在京城开封的马监中,官马饲料配给结构是粗饲料(刍,即禾藁、苜蓿一类)和精饲料(秣,即粟、豆类)相搭配的,这就是见诸于宋代史料中的“刍秣”,除了“刍秣”以外,还有麦麸、盐、油、糖等辅料。由于开封以外诸州牧监马匹的饲料配给标准史书脱载,但有一点是恒定的,即马匹日常所需的饲料量是不变的,此为马性使然,这从唐宋时期马匹饲料标准的基本一致性上可以看出。故北宋其他地区牧监的饲料配给标准应与开封二院、六坊监官马相差不大。

四、结语

通过对两宋时期官马饲养方法、饲料种类和饲料配给标准的分析,可以看出该历史时期内官马饲养技术呈现出明显的过渡性,这恰恰与宋朝的时代性格相契合。但这样的分析还远远不够,只有不囿于特定的断代史,跳出两宋的时空限制,从长时段的视阈考察饲马技术发展的历史脉络,才能得到较为合理的结论。自上古以来,人们对马性的认识经历了一个逐渐清晰明朗的过程,从西周至唐的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时段内,前有秦人先祖非子因善养马而得周天子赏识,获封秦地之事;后有唐太仆卿张万岁执掌马政四十载,致官马有七十万匹的空前盛况。从秦非子到张万岁,由于对马性的认识程度不断深化,饲马技术也在不断地迈向新高度。但不可忽略的是,一方面,唐以前饲马技术的传承主要是通过一线饲养人员的口耳相传,有文字记录并保存下来的极少;另一方面,即使得以保存下来的有关马匹饲养管理方面的专门文本,也往往被视作“不入流”的知识技能而游离在主流的古代政治知识体系之外。所以,对历史时期内马匹饲养管理技术的考察,不能视作线性的发展模式,而应当是一个螺旋式演变的过程。

在这一螺旋式,抑或说波浪式的发展过程中,唐代的饲马技术就处在波峰之上。就官营养马业而言,发达的养马业必然以科学、规范、高效的饲马技术为基础和保障,那么唐代官马昌盛的局面与其时人们对马性的深刻认识是密不可分的,我们因此可以推断,在现代养马技术发轫之前,唐代已然站在了中国古代饲马技术水平的最高峰。继唐之后的历代都是在其基础上进行的经验充实与技术细化,而未有质的突破。但这并不意味着唐以后历代的饲马技术就陷入了停滞的境况,事实上,宋及宋之后的历史时期内,马匹的饲养技术进入了一个总结和归纳的阶段,这一状况不仅仅体现在饲马技术上,而遍及整个官营养马业中的各个技术要素中。

注释:

①宋代官马不昌的局面学界早已达成共识,并已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有关这方面代表性的论著主要有韩茂莉:《唐宋牧马业地理分布论析》,《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7年第2期;杜文玉:《宋代马政研究》,《中国史研究》1990年第2期;江天健:《北宋市马之研究》,台湾:国立编译馆,1995年;张显运:《宋代畜牧业研究》,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9年;魏天安:《宋代监牧制度及其兴衰》,《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0年第4期等。

②论及宋代马匹饲养管理技术的论著主要有谢成侠:《中国养马史》,北京:科学出版社,1959年;李群:《我国古代的养马技术》,《古今农业》1996年第3期;张显运:《宋代畜牧业研究》,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9年等。以上所列论著或限于篇幅,或因为体例,未能将宋代的马匹饲养技术详尽。从研究的方法来看,对马匹的饲养管理技术多就某一时期论某一时期,缺乏贯通的分析,这样的方法虽是为了研究的便利,但却易忽略各个断代之间的联系。本文从长时段的视角来考察,试图来弥补断代研究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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