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铭
公元2020年有一个不怎么美妙的开头。一场突如其来的流行病,让很多中国人熟悉了“新型冠状病毒”等拗口的生物学名词。人们小心翼翼地戴起了口罩,让超市里的消毒液、酒精几近售罄,城市街道空空荡荡。这场景让人想起17年前非典肆虐的肃杀春天。那一年,很多人平生第一次意识到,人类的前途和命运始终维系于一种危险的平衡之上,在我们习以为常的静好岁月之旁,还有一个人类至今尚未完全理解的庞大世界。
没错,病毒。
这是一类人类至今知之甚少的奇特生物。它和细菌、真菌等同属于微生物,但与具有相对完整细胞结构的细菌不同,病毒只是一个蛋白质外壳,包裹了一点DNA或RNA而已。这种生命几乎颠覆了人类从其他地球生命现象中总结出的所有规律:所有地球生物都需要持续的呼吸、耗能、与环境互动,而病毒在宿主细胞之外可以保持完全的静默;所有地球生物都使用DNA记录自身的遗传信息,只有病毒有可能例外;所有地球生物都需要给自己搭建一个能够遮风挡雨、自给自足的基本结构——至少也得是一个完整的细胞,只有病毒无所不用其极地借用别人的住所。在地球生物圈的所有角落,在我们身边和体内,都能找到病毒的身影。人类至今发现了5000种不同的病毒,并且有理由相信,这个数字至少被低估了数万倍!病毒这个庞大世界的运行秘密,我们仍然只能狐疑满腹地远远眺望。
但是病毒不在乎。人类可以无视它,它却从未远离人类。整部人类文明史当中,写满了我们的祖先与病毒抗争纠缠的血和泪。天花暴发导致了罗马帝国的衰败,在短短几年内扫荡了古老而强大的阿兹特克帝国,让西班牙人得以建立新大陆的霸权。甚至在古埃及法老的木乃伊上,人们也找到了天花发作后留下的瘢痕。1918年,席卷全球的“西班牙大流感”感染了全世界一半的人口,并杀死了其中5000万人,间接推动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顶顶王冠落地,世界史开启了全新的纪元。对于我们这代中国人来说,2003年非典场景历历在目,2013年H7N9禽流感的惊魂一刻仍在眼前,如今新型冠状病毒又急不可待地提醒我们:病毒还在,从未走远。
是的,在千百年的努力之后,人类建立起灿烂辉煌的文明大厦。我们将探测器送出太阳系,去问候寂寥空旷的宇宙;我们拿起上帝的手术刀,去操纵细胞深处历经亿万年进化而来的遗传密码;比特洪流汇聚海量信息,地球人类从未如此真切地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但是病毒,这种轻如芥子、渺若浮尘的卑微生命,却隐藏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文明乃至整个物种,都脆弱地暴露在它的凝视之下。
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中的人们。
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中的医院。
所幸的是,从古至今,每逢危急,人类永不缺乏挺身而出的英雄,他们与病毒缠斗,也与细菌、真菌、支原体等微生物交手。18世纪,英国医生詹纳顶着骗子医生的毁谤发明了牛痘疫苗,人类第一次有能力主动阻击天花病毒的侵犯,并在200年后彻底消灭天花。19世纪,身处对立敌国的法国微生物学家巴斯德和德國医生科赫,共同开启了人类认知和对抗微生物的全新时代,人类抗击传染病从此有了科学的武器。
直到现在,用专业知识追踪病毒的病毒猎手们仍在路上。无论是追寻西尼罗病毒的维尔特·伊恩·利普金,还是发现埃博拉病毒的彼得·皮奥特,他们都为认知病毒、战胜病毒做出了贡献。
在中国,抗击疫情的历史上也有许多值得铭记的名字。1910年,伍连德医生孤身赴难,几乎以一己之力在摇摇欲坠的大清帝国的土地上,用古老的隔离手段阻止了鼠疫的大规模传播。二战的炮火中,汤飞凡医生制作的天花和狂犬病疫苗救人无数。从上世纪60年代起,侯云德和甲流、艾滋病、非典等多种传染病交手,为现代传染病综合防控技术体系的建立做出重要贡献。现在,新的战争开始了,以钟南山为代表的成千上万正直无畏的医生和科学家们,再次冲在了最前方。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总有勇士和智士提着一只小小的灯笼,离开温暖的人类家园,走进那个暗夜沉沉的、属于病毒和其他微生物的未知世界。他们可能走得并不遥远,也可能走得充满彷徨和迷茫,但是他们走到哪里,人类智慧的光就照到哪里。在无数星星点点的微光照耀下,我们相信,人类最终会彻底看清这个隐秘世界的模样。到那时,我们会战胜这些微小而危险的生命,甚至与之和睦相处,让其为我们所用,从而建立一个更强大、更温暖、更光明的人类家园。
在此,我们选取了从中世纪到2020年人类战疫史上几次悲壮而英勇的历史时刻,去回望和凝视这些挺身而出的英雄。而眼下,对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这场硬仗还没有打完,我们还在等待更多英雄凯旋的好消息。这组报道,就是写给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