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浩伟
静谧的月光静静地洒在老人的窗台上,老人望着窗外祥和的夜景放下了手中正在书写的纸笔。台湾的夏天向来火热,但是今天的夜晚却格外凉爽,窗帘在风的吹动中飘舞着,如唐代舞女手中的绫罗一般。老人关掉了桌上的台灯,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感受着窗外吹来凉风的清爽,欣赏着高挂在天空中那轮明月的皎洁,微闭双眸,他的思绪又飘飞到了那个熟悉的故乡。
正值盛夏的家乡,紫罗兰一定开得很旺盛吧。老人的桌上总是摆着花瓶,花瓶中插的是那束已经凋零的紫罗兰。家里的亲人们曾经劝过老人丢了这束花,实在是有些煞风景,老人听罢怒不可遏地道:“你们要是丢了这束花,干脆就把我扔了吧。”家人们只好作罢,每当老人闲暇之余,望向这束花,总是会不自觉地沉浸在当年的快乐中。当年,他出生于农村,家里并不宽裕,但是他从小就和他的玩伴们一起在村子后面的那处山坡上玩耍,那处山坡上盛开了许多娇艳的紫罗兰,阵阵花香和如茵的绿草带给了他们快乐的童年,弥补了物质生活较为贫乏的缺憾。那时候,每当晚风一吹,紫罗兰的花香便袭满了整个村庄,给村庄的夜晚带来了芬芳的静谧。
老人想到这里,嘴边总是会勾勒出一丝孩子般的微笑。老人桌子上那束枯萎的紫罗兰花瓶旁,是一串已经褪色许多的石子手链,拿起这个手链,老人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女孩儿的脸庞。按照乡村习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老人十三岁那一年,他穿上家里用为数不多的红布绣成的新郎袍,迎娶了村东头张嫂家的闺女,这个女孩儿虽然长相平平,但是为人处事却是十分善良质朴,由于张嫂家境困难,所以这个女孩儿所带来的嫁妆也仅仅是这条用小石子串成,并用一些很简朴的染料染成的手链。抗战伴随着冈村宁次向何应钦长官鞠躬谢罪中划上了胜利的句号,男孩儿也随之 要走上求学之路了,他和他的妻子最后一次坐在那片盛开紫罗兰的山坡上,二人相视无言,许久,他喃喃地道:“你和娘一定要保重,我念书念个三四年就回来了。”妻子含着泪默默点了点头,第二天清晨,他背上了远行的行囊,怀着眷恋最后回头看了看已略显年迈的母亲和贤淑的妻子后便迈着健步离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家乡,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回来。
老人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无奈地笑笑。随即自己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段青葱求学的时光,来到北平城后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何谓蜉蝣于天地间,沧海之一粟,连在街上“轰轰”跑着的汽车他都没见过,那些从西洋传来的西装、衬衫还有民国成立后最流行的中山装和旗袍更是令他眼花缭乱,热闹非凡的舞厅和灯红酒绿的大街小巷带给了他极大的震撼。原来这就是城市和乡村的区别吗?他原来还单纯的以为,现在的交通还是要靠马拉大车呢。在校园求学的日子虽略显单调,但总体而言,在这段时光里他还是非常愉悦的。那时候的交通可不发达,四年大学漫漫求学路,他没有回去过。倒是和家乡的书信从来没断过,母亲和妻子不识字,不过村东头教书的徐老先生倒是满腹经纶,老人当时能去燕京读书还真的要归功于徐老先生的启蒙。徐老先生一直也视当时的老人为自己的得意门生,待他如己出,自然他很乐意帮助老人的母亲和妻子代写书信,所以当时老人每看到一封从故乡寄来的书信时都特别激动,因为在字里行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母亲、妻子还有徐老先生那慈祥的面容,这不仅仅是家人对他的嘘寒问暖,更是老师对学子满怀的关切。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四年的求学时光在一点一滴间悄然逝去,当初还方为青涩学子的他现在已是一位独当一面的学者了。他在许多报刊杂志上发表了自己很多对于中国古典文学独树一帜的见解,自然,他在当时中国的文学界可以说是小有名气,在一次学术论辩上,面对陈寅恪这样的国学大师,他毫不慌张、镇定自若与其辩驳,这个年轻人给许多戴着金丝眼镜、留着白色长须的文人们带来了许多的震撼。拿到毕业通知书的那天,当时的老人正收拾行李准备回到故乡,当天晚上,一封来自家乡的信寄到了他的邮箱里,他急忙拆开,上面不例外地又是徐老先生刚劲有力的字,然而这篇信并不是代笔,而是徐老先生自己写给他的,信中徐老先生的措辞很无奈,也很哀伤。
读完此信的老人既悲痛又心急,他急忙拿着刚收拾好的行李往楼下冲,可没成想,他刚一下楼便碰见了保密局北平站站长吴汉宁少将一行人,他们正好要前来拜访老人,老人看着眼前这个老特务一时有点慌神,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惹到了这些权势人物。
没想到这个吴汉宁脸上的笑容滿是恭敬,说毛主任很欣赏老人的文采,希望能和老人在台湾当面浅谈诗词歌赋,学习老人独到的见解。老人委婉地谢绝了,直言自己母亲去世,自己未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实属遗憾,希望自己能够早日返乡,替母亲办完丧事略表孝心,可谁知这个吴汉宁依然不为所动,一直打着“请”的手势让老人上车,老人明白了,他今天时不得不跟这个特务走了。没办法,当时的老人只是一介书生,根本无法与这样强势的人掰手腕,于是只能乘上了特务们的车,他坐在车上悲凉地叹了口气,考虑到现在兵荒马乱的局势,恐怕这一辈子再也不可能回到那日思夜想家乡了,那束稍显枯黄的紫罗兰,或许是对家乡唯一的思念了吧。
坐在窗前的老人望着天边那轮银璧般的明月,桌上的早已干枯的紫罗兰似乎还散发着儿时的芬芳。这一天夜晚,伴随着金门传来的轰隆炮声,老人微闭着双眸躺在床上,常年飘荡在外的灵魂似乎回到了那熟悉的故乡,他仿佛又站在那一片开满了紫罗兰的山坡上,静静地和坐在身旁的母亲和妻子欣赏天边那一轮皎洁的明月。